第50章 對酒當歌(十一)
第50章 對酒當歌(十一)
萬清父母從鄉下回來半個月了,為萬清那點事兒。張孝和也來家裏坐了,也是倆孩子的事兒。
飯桌上相談甚歡,孩子們的事嘛,讓他們自己拿主意吧。可事後下了飯桌,他們就變了一另副嘴臉。特別是萬清父親,尤為猖獗。
他微信上邀請周景明來家裏喝茶,人來了,他說家裏有普洱和紅茶?周景明說紅茶吧,他拿出了一盒毛尖,說這是誰誰誰來看他的,信陽的頂級毛尖,珍貴着呢。說完把毛尖小心翼翼地放好,拿出了桶紅茶,捏了撮碎沫子出來泡。
萬清翻了個白眼,去廚房找母親,她什麽都還沒說,母親倒先壓着聲說了,“也三十出頭的人了,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哪有空着手上門的?”
無語了,萬清說:“我回回去他家也空手。”
“他是準女婿上門,能一樣嗎?”母親說她,“你爸又好面子,他心裏能舒坦嗎?再說了,他不懂禮數他媽能不懂……”
萬清頭都要大了,“他也忙得要死,我爸一個微信他就來了……”
“這麽忙娶啥媳婦?”
話不投機,別說了。萬清轉身出了廚房。
但飯桌上她媽又周到得不行,拿公筷給周景明頻頻夾食,還全都是他愛吃的。夾着還一臉慈愛地誇着,才多久沒見就這麽高了?眼睛好看鼻梁也好看,言辭充滿了對準女婿的喜愛。
……
等晚上他們在衛生間洗漱,萬清明晃晃地聽見一段對話,大意是一個先給下馬威,一個再給往上捧。往上捧的那個說:你也适可而止,別給吓跑了,你閨女那性格能談個對象也不容易……
那天周景明離開後她就收到微信。周:【我今天不應該空手來。】
她回:【沒錯。】
周:【你爸媽喜歡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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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高雅的,彰顯品位的。】
周:【字畫?瓷器?】
她回:【我爸對各大窯口如數家珍,他看上的太費錢。】緊接回:【字畫不入他心坎,他也就看個熱鬧。買煙和手串,方便他随身攜帶跟我那幾位姨夫 battle。】
周:【這不高雅吧?】
她回:【別廢話, 照我說的辦。】
周:【想說我買不起就買不起,還費錢。】
……
這回是快中午了,萬清坐在沙發上啃玉米,啃一口掉幾粒。她父親是在那兒擺弄他的盆栽——日本紅楓。萬清去年在網上買給他的,紅楓二十五塊,搭配了個禪意十足的盆,統共六十八塊。她父親每回直播都要露出這盆紅楓,去鄉下也捎上它,回來也帶着它。
他又拍了照發朋友圈,大家都看疲勞了,沒幾個人給他點贊。他刷着手機朝旁邊忙活的妻子說:“小明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鈍了點,不機靈。”
她母親倒不在意,“他自小就這樣兒,總比油頭巴腦的好。”
父親不認同,“這種人吃不開,不會來事兒。”
萬清不啃玉米了,說她爹,“爸,以後直播普法你別再顯擺這日本紅楓了,日本紅楓日本紅楓,你覺得合适嗎?”
接着又微信周景明:【你有個女婿的姿态行嗎?看見老岳丈朋友圈不能點個贊?】發完把手機扔一側,這一家真是夠夠的。
她母親從衛生間出來,問她,“你不是大半個月前才來例假,怎麽又來了?”
她有些煩,“哪止大半個月啊?都二十三天了。”
行了,她母親不再提了,一提這事娘倆兒都煩,她也懶得煮午飯了,說:“收拾收拾,咱們一家去吃火鍋。”
萬清有些困倦,一來例假就困倦,她強打精神回裏屋換衣服,“我想吃川鍋。”
她父親喊着,“我想吃京鍋。”
她母親頭大,噓聲示意裏屋,她個不是東西的正找事兒,她想吃啥就吃啥。
一家人出來商場吃火鍋,她爹邊走邊打量行人,看見個胖女孩兒忙扯扯妻子,說她得有 170 斤吧?全身肉都是晃的。
萬清說:“人就算 200 斤礙你啥事了?”
“我就是說說。”
她母親沒胃口了,只要他們全家出來逛街,沒一回和諧的。她微微有些氣了,朝着丈夫說:“就你話多,明知道不招她待見,還愛往她身邊湊。”
……
萬清說:“我怎麽了?”說完這一家人看見周景明母親迎面過來,他們默契地拐去了旁邊的首飾店。她母親趴在展櫃上認真地看金手镯,看着看着就讓人拿出來試戴。
她父親悄聲說:“以前沒覺着,現在要成親家了怪不得勁的。”
萬清附和,“沒錯。以前大大方方去她家,現在怪不得勁的。”
她父親問:“她沒見着咱們吧?”
萬清說:“應該沒,他媽有點老花眼。”
父女倆跟偷人了似的,背着身站在那兒一面看金飾一面嘀咕。她母親戴着金手镯喊老萬,問他好不好看?
老萬嫌是空心的,指着個實心的要她試戴。萬清抱臂站在一側說空心那款更別致,她母親戴着實心的問多少錢一克啊?導購說了個價,老萬說比五一時候便宜了二十塊錢呢。她母親說那買了?老萬財大氣粗,“買買買。”
她母親猶猶豫豫,算了,等回頭更便宜了再買,家裏都有兩三條了。老萬說家裏都是手鏈,都沒這個手镯氣派,回頭閨女結婚了戴上多好看。
好,金手镯愉快的買了。就在萬清網上搜同款的時候。
開完小票老萬想到閨女了,回頭問她,“你也挑個……”他眼睛掃一圈櫃臺,指着耳釘說:“挑個耳釘吧。”
她母親附和,“挑個耳釘吧。将來我這手镯都是你的。”
老萬說:“你媽都先替你戴着,将來都你的。”
萬清擺擺手,我不要。
老萬付完錢去開發票,又鬧了幺蛾子,如果要發票就不能享受最優折扣。這事都輪不到萬清出面,她爹舌戰群雄,表演欲極旺盛,恨不能讓萬清現場給直播了,多好的普法素材!
等她爹拿着發票出來,她媽挽上他胳膊,倆人在前頭邊走邊說。又經過家女裝店,她媽看見模特身上的紅色羊絨大衣,回頭找萬清,“你試試那羊絨大衣?”
萬清細看了眼,“我不喜歡款式。”
她母親說:“算了,你膚色沒那麽亮,五官也不突出,壓不住這顏色。”
萬清徹底沒胃口了,站在原地懶得動了。
他們夫妻倆都到直梯了,老萬按電梯,她母親喊她,“電梯快下來了。”
萬清擡腳跟上,抱臂站在那兒問:“我長得不好看随誰呀?”
“誰說你不好看?”老萬自豪地說:“我覺得我閨女天下第一好看。”
她母親笑道:“一窩老鼠不嫌臊了。”
萬清問她,“媽你明知道我不喜歡聽這樣的話,你為什麽非要說?”
她母親說:“看你那樣兒,我不是開玩笑嗎?”
萬清不說話了。
老萬嚴肅道:“你下回別玩笑了,明知道閨女不愛聽。”說完他自己先崩不住笑。
她母親也笑,“看她那小氣樣兒,逗她兩句怎麽了?那鼻梁矮還不能讓人說了?”
萬清認真地說:“我不想聽你說,誰說我都不在意,但我就是不想聽家人說。”
她母親收了笑,望着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女兒,明白她是在很鄭重地表達,她第一反應不是下不來臺和沒面子,而是給了她一個成年人應有的尊重,說:“哦,媽下回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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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萬清來周景明家沒任何心理負擔,這兩回不是很得勁兒,特別上回母親說他們年輕人沒禮數,不懂人情世故後,這晚她拎了 28 件套的餐具來,非常清雅別致,她自己家都不舍得買,她覺得家屬院的房子配不上這套餐具。
周母接過後大大咧咧地放在那兒,說來就來,買東西幹啥?直到隔天早飯桌上正吃着飯,看見被磕破了小豁口的盤子,後知後覺地試探周景明,“這盤子下回別用了,都豁口了。”
周景明燒好菜裝盤時也沒在意,附和,“是不能用了。”
周母說:“洗盤會劃傷手。”
周景明說:“待客也不禮貌。”
周母懂了,撇撇嘴,就是說,誰家準兒媳婦上門無是無非地拎一套餐具?她是嫌我買的餐具……不上檔次?諷刺我不懂待客之道?就她上海人?就她多念了幾年書?她心裏不愉快了,飯後的碗也懶得洗了,她非要拆開那套餐具看看,看能高檔到哪兒去,不就是盛稀飯裝菜的碗碟嗎?
她拆開了,一件件地拿出來時也沒看出個花兒來,等精致的飯碗啊平盤啊湯盤啊魚盤啊雙耳湯碗啊……大小湯勺味碟筷子都拿出來時,她第一反應是自家餐桌配不上這套餐具。
往常她在商場也看見過套件,嫌太瑣碎了,光碗都眼花缭亂,什麽裝米的裝面的裝湯的,吃一頓飯光洗碗都要累死個人。但今天她怎麽覺麽着……覺麽着……也怪別致哈。
她愛不釋手地撫摸着,覺得自己以前的日子可真粗糙啊,人真是有不同活法哈,有錢是精致的活法,沒錢是粗糙的活法,這不便宜吧?想着她就拍照在網上搜,一看,呦呵,她再沒說話了。
她慢慢就把廚房那些用了十年八年的不鏽鋼盆收了,那些碗的盤的也都收了,收着收着就紅了眼梢,默默地坐在那兒開始垂淚,因為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少女時的夢,當十五六歲的她坐在父親的運煤車裏,望着遠方時老幻想着古時候的公主們,能吃好的穿好的有丫鬟伺候着,該多有福啊。
咋一晃兒,她竟已年過半百。從前日子那麽難捱她都沒覺得苦,今天日子更好了,她幹半輩子小生意都攢這麽些錢了,可就……可就怎麽學不會享受呢?
真是一輩子賤命啊。
周景明這段日子過得很辛苦。工作日忙上班,周末就在家出裝修設計圖,傍晚了約着球友們打籃球。他跟萬清就沒見上幾回面,上一回是他接到微信去了萬清家,陪準岳父喝茶聊天,聊了兩個小時的釣魚技巧以及用什麽口味的魚餌、能釣到多大個頭的魚。
吃完午飯他去了萬清的房間,她躺在那兒醞釀着午休,他規矩地端坐在床沿,倆人聊電影,從《沙丘》聊到《第一爐香》。她讓個位置也要他躺那兒,他心有忌憚地說坐着也能聊,才說完這話他的準岳父敲門了,接着禮貌地推開門,探個頭問:“你媽問你們吃水果嗎?”
萬清說:“不吃。”
他準岳父瞪她,“你躺那兒像個樣子嗎?”
萬清坐起來,規規矩矩地坐好。
等他準岳父關門離開了,萬清說他,你去把門反鎖了。
他說不好吧?他可不敢。
萬清說到了行為藝術之母,建議倆人對視,看誰先移開眼。他們才對視了一分鐘,萬清望着他眉眼,猝不及防地贊美,“你是我見過的男人裏最有餘味的。”
周景明笑了,不跟她對視了,問她,“餘味是什麽?”
萬清問:“你讀過文學作品嗎?”
周景明搖頭,“沒讀過,我文盲。”
萬清望着他眼睛,說:“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一定是意蘊悠長的。不在于作者寫出了什麽,而在于隐藏了什麽。初讀不見得多驚豔,但讀完後久久不忘。”
周景明沒同她對視,也沒做聲。
萬清也沒再說,好像再真誠肺腑的情話,到了他們這兒都顯得多餘。
周景明輕聲問:“你爸媽不回鄉下了?”
萬清柔聲回:“我催催?”
周景明認真地說:“我想你了。”
萬清回他,“我也是。”
周景明活動着腰,“坐的難受。”
萬清躺好,讓了個位置說:“咱倆午休會兒。”
周景明正要躺……敲門聲适時的來了,他準岳父端來了一大盤水果,暗中觀察倆人後,果斷扯起他胳膊,“走走走,叔叔給你普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