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對酒當歌(十二)

第51章 對酒當歌(十二)

雙十一都過了,萬清父母依然沒回鄉下的意思。盡管老萬每天念叨着釣魚啊板藍根啊,可還是沒有半分要回去的意思。萬清釣魚竿都給他換新的了,他想要的酷酷的、美國牛仔式的帽子,牛仔衣、大頭短靴也全都給置辦了。

都這樣了,每天晚上十點後他電話還催命似的打:夜深了,該回家了。

自從她送了周景明家一套餐具後,她就去他家了一回,不太敢去了。她覺得她那套餐具送錯了,他家裏的餐布換了,沙發巾換了,各種小擺件全換了。那一回去碰見他媽在那兒描眉畫眼,畫完妝拿着香水朝空中一噴,身子在香水中輕輕一過,換上雙小跟皮鞋就去駕校練車了。

……

她事後跟張澍反應,張澍說你怎麽能送餐具呢?多不合适啊,咱們還頻頻取笑他們家餐具來着。張澍舉例說她前婆婆老愛在飯桌上跟她夾菜,她不愛吃就把菜偷偷給她前夫,有一回被她婆婆看見當即就下了臉。

萬清心裏更沒底了,問:【溫姨會不會覺得我嫌棄她品味土?】

張澍回:【會有一點吧?不然她為什麽把家裏全布置了?】

萬清想想,又疑惑:【可周景明說溫姨很喜歡我送她的餐具,每回洗碗她都輕拿輕放。】

張澍也百思不解,幹脆說:【別想了。我感覺溫姨不是那種心眼多的人。】緊接回:【而且你也确實嫌棄她品味土,哈哈哈哈。】

萬清回她:【滾蛋去。】

張澍言歸正傳:【你想好了,真要跟周領證了?】

萬清回:【有什麽好想的?】

張澍猶猶豫豫,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萬清看界面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直接回:【有話直說。】

張澍索性直白地回:【總感覺你更在意他,他呢就漫不經心的。】

萬清詫異:【你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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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澍回:【每回咱們聚,都是你更關心和照顧他的多。】接着又推心置腹地回:【我建議再緩緩,你們明年辦婚禮前再領證也不晚。】

萬清引用她上一句:【我照顧他更多又怎麽樣呢?】

張澍有點愣,一時卡住沒太想明白。

萬清坐在沙發上,五分鐘前才從對門鄰居家回來。對門奶奶找人上門維修洗衣機,對方張口三百塊,奶奶不修了,她聽見自告奮勇前去維修。不但修了洗衣機,還幫着把電飯鍋也給修了。修完回來才坐這兒就收到了張澍的微信。

張澍是聞到信兒說她要領證了,她特意來證實。

母親在廚房裏煲湯,父親在書房裏直播,萬清坐在那兒回着張澍微信:【你覺得我付出多是因為你只看見了我的付出,而沒看見我獲得的能量和滿足。】

之後又慢慢地回:【我們倆不計較那麽多的,具體他愛我幾分,我愛他幾分……沒所謂的。甚至我理想的他愛我五分就夠了,剩下那五分他去發展自我,去愛他的朋友愛生活愛別的什麽都好,他有一個屬于我之外的小宇宙。我也是,我也同樣愛他五分,溢出來的我去探索別的。】

張澍有些驚訝:【愛欲是能控制的嗎?】

萬清回:【我也在嘗試。】緊接回:【目前我們倆就是這麽處的,我們彼此都很舒适。我是不能接受一個男人用盡力氣愛我,很窒息。】再補充:【不止是男人,包括我爸媽,我接受不了他們的生活裏只有我。】

張澍了然了,回她:【我也不愛這樣的男人。】

萬清想到了什麽,同她說:【以前我老覺得我媽可憐,老想救她于水火,這些天發現我才是小醜……】

張澍爆笑:【哈哈哈,發生什麽了?】

萬清回:【一言難盡。我老覺得我爸媽的婚姻不幸福,但他們好着呢。】

張澍也要忙別的了,回她:【領證了說聲,咱們跟你慶祝慶祝。】緊接回:【嘿嘿嘿,愛你喲。】

萬清回:【确認了時間跟你們說。】也回:【愛你。】

發完她久久地坐在那兒,偏頭望着陽臺上的一抹秋陽。她養的一盆迷疊香開花了,紫紫的小小的花兒在秋陽裏顯得特別地努力和耀眼。她聽見母親不知在廚房跟誰語音,說深秋都快過了,馬上要入冬了,你們多注意身體。

之後她起身去了廚房,從背後虛抱了下她媽,說着,“媽,商量個事兒呗?”

她媽覺得好笑,“真是新鮮了。”

她說:“你們去舅舅那兒呗。”

她媽說她,“嫌我們礙事了?”

她手指比劃着,“有那麽一丢丢。”

她媽都想拿鍋鏟打她,“也不嫌臊。”

她嗚嗚啦啦地說:“我們都在備孕啦,老開鐘點房很貴……”沒說完就跑了出來,她媽在身後罵她。

沒多久她又過去,幫着打下手不再提這事兒。她媽看了她一眼,說:“要麽你們先去新房住?”

她掰着西蘭花說:“不用,我開玩笑的。”

新房她爸找人算過了,喬遷吉日在臘月。他們家也不着急搬,慢慢等呗。

她們娘倆兒在這兒小聲說話,老萬氣呼呼地過來了,還是他的連襟們,總是在他直播後酸言酸語。他叨叨叨……把整個事情經過說了。她媽給老萬順着氣,也跟着一塊兒罵。

“爸,大姨夫二姨夫三姨夫什麽政治面貌?”萬清勸他,“咱中共黨員的身份跟他們一群衆計較?”

老萬一愣,“嗨,就是,我閨女就是有文化!”心裏舒坦了。

“咱得自持身份,咱跟他們不一樣。”

“沒錯!”

“咱們一家三口,倆中共黨員。”萬清拍案板。

”這福分!”

“家族群四十來人,一共仨中共黨員,咱們家就占倆。”

“多麽榮耀!”

“回頭你女婿來了,那就是仨了。”

“羨慕死他們!“

她媽受夠這爺倆兒了,轉身把他們給轟出廚房。

老萬沒完了,問她,“閨女,他們問我賢婿是何職位?”

萬清頭一瞥,“回他們,他是 C 什麽 O。”

“C 什麽 O?這職位聽着就高不可攀!”老萬很滿意,“有點 CEO、CFO、CTO……的感覺。”

”沒錯。讓他們猜去。”萬清教他,“你胡亂洩露幾句,說你的賢婿曾在杭州的什麽爸爸媽媽的企業任職。”

“哇~”老萬聲兒都變了。

她媽快惡心死他們了,在廚房罵他們爺倆兒。

萬清想到什麽,囑咐他,“爹,你這話在姨夫們的小群裏說,別在大群裏殃及無辜。”

她爹回,“懂懂懂。”

/

滑板課結束都晚上八點了,她背着滑板順着人行道步行回家屬院。這一段父母在家她傍晚出來散步少,都是趁上滑板課的時候步行去步行回,全程二三公裏,獨自步行半個鐘還蠻好的。

跟父母住久也煩的。她出來上課前穿一條彈力褲,她爸一句:你換條褲子去,不像個樣子;她媽跟着也一句:屁股兜得太緊了,一點不雅觀。她煩得回屋套了件大衛衣,剛好能蓋住屁股。

上課的時候感覺熱,出來冷風一吹不自覺就縮了脖子。剛意識到這個行為就伸直了,她媽說她好些年了,不要縮脖子不要縮脖子,女孩子縮脖子很難看,任何時候都要儀态大方。她一面慢慢回家一面看車流,前些天也是剛下課,步行回來的路上遇見了周景明,他降了車窗問她冷不冷?她擺擺手,你快回去吃晚飯吧。

她拐個彎兒上了主路,對面的商場搞十周年慶典,廣場的舞臺前圍着一撥一撥的人。啧啧、她本能就繞開……她覺得她快 PTSD 了,只要看見大規模聚集,第一反應就是回頭有确診了怎麽辦……

走着走着看見前方有交警查酒駕,她伸着頭在裏面仔細找,随後掏出手機偷拍了張發給張澍。也在此時看到兩個鐘前周景明沒事人一樣的微信,他把一張搖椅給改造成了“洗發椅”,然後一段文字:【來我家吧,給你洗頭發。】

她最讨厭的就是洗頭發,又是洗又是護的麻煩死了,而且每回洗完那頭發都成團成團往下掉。她頭旋那一塊頭發稀疏的都快禿了。她也懶得在家洗,在上海的時候常年去養發館洗。家裏的養發館嘛,能讓她洗順心的很少。

給了臺階她就下,她回:【剛在上滑板課,手機靜音了。】

周景明回:【我媽去串親戚了,明天回。】

她微信母親:【我今晚不回了哈。】

她媽都懶得理她,半天回:【你們去遠遠的,別讓我聽見閑話。】

她回:【你勸勸我爸,我念中學他都沒這麽管我。】

她媽回:【你也差不多行了,你念中學他也沒空管你。】緊接回:【我說你宿張澍家了。】

……

十幾分鐘後到了周景明家,他先找了自己的毛衣給她穿上,她身上的連帽衛衣洗頭礙事兒。萬清當着他面反手就把衛衣脫了,然後換上他的毛衣。

周景明問她,“你沒穿胸衣?”

萬清在搖椅上躺好說:“我秋冬都不穿。”

周景明挽了袖口,拿着氣墊梳蹲那兒先把她頭發一點點梳順,問她,“疼嗎?”

她說:“不疼。”

周景明梳着問:“幾天沒洗了?”

“油了?”萬清說:“我打算明天洗來着。”

周景明漫不經心地回,“有點油了。”

萬清閉了眼,享受着他的貼心服務。

周景明幫她梳好頭發端來盆溫水,先浸濕發尾,然後舀着水把她頭皮澆濕,問她,“水溫怎麽樣?”

“嗯,很舒适。”

周景明按壓出起泡器裏的洗發水,先由上至下地輕輕揉洗頭發,之後指腹停留在頭皮按摩。他專注于一件事的時候就會特別認真,指腹先從她後頸開始劃圈按摩,接着慢慢地向上游弋,使一雙手能夠包裹住她頭,然後五指并攏緊貼頭皮,做伸縮狀地一點點按摩。頭上的穴位不同,承受力也不同。他掌控着力度,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哪一下手重了,哪一下手輕了,無需她說,他即刻就能做出相應調整。

洗護吹全套做完都快一個鐘了,之後周景明脫衣服洗澡。萬清也沒出去,就站在那兒一面看着他洗一面說些瑣碎的事。她沒問氣墊梳和起泡器是不是特意買的,也沒問他這套手法在哪兒學的。她覺得她要說些別的。

她詞不達意地說了很多,一個人想要誠實太難了,可恰恰就在不久前她立志于做一個“誠實的人”。她揉揉臉還是把三天前的事拎出來說了。

三天前她和周景明吵架了,也不是大吵,一些心思就沒法拿出來大吵。就是不體面,就是難以啓齒,就是無論如何也吵不贏。

自小長大的玩伴……不說玩伴,現在的說法叫“青梅竹馬“。真的有青梅竹馬在經歷了分分合合、久別重逢後還能心無芥蒂嗎?

真的有之死靡它、海枯石爛的愛情嗎?

別人的青梅竹馬她不知道,但她和周景明多少有些芥蒂。他們呈現在人前的感情是默契,是檀郎謝女,是歷久彌新。都沒錯,這些都有,不然他們也不會談婚論嫁。

但這不是全部。

全部是他們也會鬧情緒,會置氣,會争吵。

三天前的争吵是在剛交鑰匙的毛胚房裏,周景明帶她一面看一面規劃,說這個房間怎麽裝那個房間怎麽裝,說着說着年輕人嘛,幹柴烈火又獨處一室……

萬清以前某些方面獨斷專行,但她在和前男友的關系上一直是被動的,直到分手前她都沒太意識到。她只是感覺她不舒服,但具體說不出哪兒不舒服。包括性體驗上,都是她前男友主導。想吧,她前男友是那種認為過度索取身體的愉悅是低等的,能有什麽豐富花樣兒?

而她對周景明的固有認知,他能有啥花樣兒?十五歲那年的探索……她承認,是她先動的嘴。帶着這種刻板印象,她在和周景明的關系中一直都是主導方,包括倆人重逢後的第一次,都是她經驗老到地去買計生用品。

就說不來,她在周景明面前天然的帶着股大姐大氣勢——都起開、讓我來、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而周景明正是被她這種氣勢所震懾,盡管只大我三個月,那也是我姐。既然我姐所向披靡,那我就心安理得往後站。

帶着這種刻板印象,他覺得他姐不一般,各方面都見多識廣。別的都讓姐來,無所謂,但這方面不合适,為此他也下了些功夫。

事情就發生在那天的酣暢淋漓後,她喘息的剎那間就品出點不一樣,往常也有過諸如此類的瞬間:她擁有的男人是被別人調教過的。

這是很感傷的一個瞬間,不至于致命,也不是膈應,就是一股揮之不去的感傷。

他們身上有太多別人的痕跡,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改變不了就要接受……這也是他們正在努力做的事情,可還是那句話,“知道”跟“做到”的區別天差地別。明明知道不該有情緒,但發生的那一刻就是控制不住,這也是此刻為什麽萬清會提到這件事。

她先跟周景明道歉,講了那天她事後為什麽帶情緒。那天的他太風騷了,跟她印象裏的周景明差太多,也讓她一時有些錯愕,總之種種吧。她說這些的時候也沒想象中的那麽難以啓齒,就站在那兒淡淡地跟他說了。

她想要好好珍惜倆人的關系,她想要大步地朝前走,她不想被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牽絆。她也想要周景明如此,所以她時刻緊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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