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去年的交易物今年肯定是看不到了，屬于變相的死無對證。可是今年的鹽和豆子都還在地上躺着，遲重無話可說，赫烏莉亞也無話可說。

在鹽之魔神看來塵之魔神庇護的人類長了幾個心眼，但不多，他們背來的豆子連着豆莢尚未脫粒。然而袋子足夠大，分量足夠多，不能說沒有誠意。反觀自己的子民，不但袋子小，袋子裏裝的鹽還不能吃。

赫烏莉亞的表情沒有明顯變化，她握着鹽尺的手再次向後縮了一下。這個動作很小，換一個站在角落裏的無名小卒別說動動手就算整個人退到最後面躲起來也無所謂。但她是鹽之魔神，眼下所有人的視線都投注在她身上，這種小動作就顯得尤為特別。

蘇對她這種難以理解的畏縮回避感到很是好奇。

不管怎麽說鹽之魔神也是個在歷史上留下正經名號的魔神，打不過貴金之主打不過歸終，打一個看上去只有丁點大的眷屬總不成問題。可她卻連“試一試”的念頭都沒有起過，畏戰畏成這樣是蘇沒有想到的。

難道赫烏莉亞真就是個包子？身為魔神的尊嚴呢？手握權能的驕傲呢？

蘇設身處地假想了一下，如果她能讓所過之處遍地都是細鹽，那她簡直要膨脹到飄上天。質疑資本家、理解資本家、成為……額，這個還是算了。

“一句話，賠不賠？！”藍白裙的小姑娘雙手叉腰擡高下巴，兩條腿用力撐住地面，整個人顯得特別理直氣壯：“都騙到鄰居身上了，也不怕哪天挨揍！”

站在一旁陪同赫烏莉亞出現的人類青年動動腿做出想要向前走的趨勢，他非常憤怒，雙眼圓睜鼻孔急速翕動，臉頰和脖子很快染上一層重紅：“閉嘴！哈艮圖斯的眷屬，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怎麽敢這樣指責赫烏莉亞大人！你！你無禮！還有你們這些滿口污言穢語的凡人！”

他站立的位置很有趣，就在赫烏莉亞一條線的右邊稍稍靠前，後者頻頻擡頭用求助的神色看向他，兩人的身體也不時朝同一個方向靠攏，明顯是從日常生活中帶出來的習慣性動作。

啊呦！這種情況……雖說确實有點罕見，但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們兩個是不是在談……”意識到前方存在某種看不見摸不着的雷區，蘇毫不猶豫一腳踩了進去。

有機生命體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她不否認這麽幹很有讨打的嫌疑。但是不這麽幹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既然如此至少也要在挨揍前制造出一份能出現在自己臉上的笑容。

從前都是以理服人，今後就要進入以“理（物理）”服人的新篇章啦！

蘇做好了打架和挨打的心理準備，滿地物色大小合适的石塊，就等開幹。

鹽之魔神飛速攔住想要為她張目的“眷屬”：“不，不要生氣，小事而已。錯在我們，賠償就是了。”

不管是開啓一場争鬥還是被人當衆詢問感情生活，無論哪一種赫烏莉亞都無法承受——這裏主要指精神層面遭到的沖擊。

比起這些她寧可“花錢買平安”。

小事而已？賠償就是了？

蘇：“……”

真的很難相信世上居然真有這種魔神，寧可把錢拿出去賠禮道歉也絕不買塊鑲金帶鑽的板磚打死敢于冒犯自己的無禮之徒。

“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這句話放在赫烏莉亞身上竟然行不通。

遲重感激的仰望着赫烏莉亞，滿心都是逃過一劫的竊喜。長秋等人看向蘇的眼神則充滿敬佩與尊崇，這般魄力，不愧是歸終大人的眷屬！

理虧的人滑跪服軟，蘇就是想繼續挑釁也知道該止步于此。

她又不是個缺德的變态。

“行，五袋豆子一袋鹽，就按去年約定好的數量交易。”

赫烏莉亞看了眼護衛，戀人的懷抱讓他重新冷靜，立刻去捧了她的鹽盞來。

這是個真家夥，不管怎麽倒裏面的鹽都倒不完，長秋接過它時手都是抖的：“大人？”

“把豆子倒給遲重，用盞裏的鹽裝滿口袋，咱們走。”蘇是很好奇這件魔神權能的具現化實物，但她并不貪念這個鹽盞。

長秋滿滿當當裝了四大袋鹽，依依不舍的把它還回去。

哈艮圖斯的眷屬沒有要求“借”走鹽盞，這一點頗為出乎赫烏莉亞意料——鹽對生物有多重要，沒有人比她最明白。塵之魔神的領地不靠海也沒有鹽井、鹽礦或鹽湖，除了地中之鹽再也沒有別的地方能讓她的子民交換到食鹽。如果有了鹽盞，她大可以擺脫鹽的束縛，自然不會再派交易隊過來，地中之鹽就又少了一個威脅。

可是她一點也不貪心，她為什麽不貪心呢？人類會貪心，魔神會貪心，魔神的眷屬也一樣會貪心才對。

“你……不是要求賠償嗎？”她還是想要再努力一下，萬一成功了呢，能用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蘇确認鹽之魔神還真就是個柔軟的性格，她這份慈悲寬和放在幾千年以後一定很受歡迎。

算了，總是欺負軟柿子能有什麽樂趣？

“賠償啊……”她指指遲重拿出來的四個小口袋，“這些就算是賠償了。”

長秋立刻上前将四個口袋拿起來，一行人等扛着換好的鹽擡腳就走，半句道別的客氣話也沒留。

“唉……”赫烏莉亞松了口氣，終于解決了一樁麻煩，現在該去解決另一樁了，“咱們回去吧。”

她的眷屬望着蘇離開的方向兀自忿忿不平：“如果不是……何至于此！哈艮圖斯的眷屬和子民也太嚣張了，我必要讓他們付出代價。還有遲重，他竟敢打着您的名義四處行騙，這次您不能再心軟的說教一通就算了事！”

“還是算了，哈艮圖斯的權能很麻煩，咱們本就理虧。而且貴客還在，萬一遲重鬧起來難看得很，不要做失禮的事。”

赫烏莉亞小小松了口氣，轉身想起另一位不速之客，心頭又是一沉。

她懷着上墳的心情回去見那個看上一眼就會讓她恐懼的魔神，這個時候蘇已經和長秋他們把鹽帶回營地了。

春生領着剩下的人早早就架好了過夜的火堆，野菜糊糊在鍋子裏愉快的冒泡。

眼看去換鹽的人滿載而歸，留守衆人大喜過望，急急忙忙先給他們舀糊糊。蘇今天的晚餐是烤兔子，還得再等上一段時間。

“這都是蘇大人為我們争取到的，看！”四個原本用來裝豆子的袋子被塞得滿滿當當，營地內爆發出響亮的歡呼。

長秋特意從袋子裏抓了一大把潔白的細鹽撒進野菜糊糊犒勞大家，歡呼聲瞬間大到能震出耳鳴。

好多鹽！這也太闊氣太奢侈了！

旁觀了一切的人手舞足蹈眉飛色舞的向沒去的人講起這一下午都發生了什麽。

“交換進行到一半蘇大人要長秋打開袋子檢查……”

聽說去年偷偷在鹿皮上挖洞的家夥今年居然打算拿不能吃的粗鹽再次行騙，哪怕親眼見到他們帶回來的四袋鹽吸氣聲仍舊此起彼伏。

“我們把赫烏莉亞給罵出來了……”

“後來呢？”

追問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熱鬧中長秋壓低聲音指着四個小袋問：“大人，您是為了安撫鹽之魔神才接受了這份賠償嗎？”

他是這樣想的，赫烏莉亞再沒有戰鬥的能力也是個魔神，萬一她想不開要來個硬碰硬，他們肯定落不到好。

蘇彎了彎嘴角，搖頭：“有沒有鹽之魔神和有沒有鹽是兩個概念，我想把它們帶回去試試提純，額，去掉雜質和毒素，洗白成能吃的精鹽。”

粗鹽提純很難嗎？阿彌利多的預科生都會做。只要向歸終證明她不去找赫烏莉亞也一樣能得到食鹽，營地中的人類就能省下一筆口糧。

完全離開地中之鹽控制的範圍前她可不會把話說得太清楚絕對，否則赫烏莉亞不會找麻煩那些以高價牟利的鹽販子們也不會善罷甘休。

長秋大奇，他看看左右，大家都在激烈讨論鹽之魔神一二三，沒人注意這邊。

“可以洗掉毒素？”

不得了，如果蘇大人能從青灰的粗鹽中得到純白的細鹽……那就不是省糧食的問題了，還節省了頻繁往地中之鹽跑的時間啊！

二十個青壯勞動力意味着什麽？相當于他們離開的這幾天營地內有一支狩獵隊伍徹底停擺。

“試試吧，說不定可以呢？反正這些粗鹽滿地都是就跟白撿一樣，失敗了也沒什麽損失。”

烤兔子散發出迷人的肉香味，蘇無心說話，長秋無聲的替她補上最後半句——如果成功就賺大了，地中之鹽附近這種青灰色的粗鹽俯拾皆是！

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營地內篝火熊熊，處處蕩漾着歡聲笑語，最年長穩重的長秋也忍不住混在隊伍裏跟着手舞足蹈，用肢體動作表達由衷的喜悅——大家都在為那四大袋鹽感到高興，只有他知道真正重要的是什麽。

純粹的快樂被晚風遠遠吹出去，路過的旅人停下腳步。

“嗯？那邊有個營地，要不要過去看看？”身形魁梧的棕發青年用肩膀碰碰自己沉默寡言的朋友，後者頭上罩着白色帽兜，整張臉都隐藏在帽兜內看不清楚。

金色的眼睛亮了一下，先說話的那個青年立刻意會：“好像是白天給了赫烏莉亞好大沒臉的那支隊伍，走走走，我聞到烤兔子的味道了！”

兩人朝着火光走去，很快來到營地外，棕發青年弄出聲音引起守衛的注意：“不好意思啊兄弟，這麽晚了外頭不安全，能叫咱們借個光不？”

他遞出一枚金燦燦的石珀。

夜晚的荒原危機四伏，但來者只有兩個人，守衛猶豫片刻，收下好處去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