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等蘇領着剩下九個人加兩頭牛回到營地,春生已經把她要的東西都換來了。小姑娘蹲在火堆前奮力扒拉昨天的篝火,挑挑揀揀扒拉出一根細細的雞骨頭,手掌大致比劃了一下,撿起石頭比好角度用力砸掉兩頭骨結、敲到尖端銳利才滿意。
她把細長的空心雞骨握在掌心,靠近母牛又摸摸它圓溜溜的肚子。
“地上多鋪些軟草再把它牽過去拴緊,後腿也最好捆住。”
鋪軟草是為了防止母牛支撐不住躺倒,捆住後腿是怕它吃痛傷人。
安排完這些蘇用手指沾了點鹽放到牛犢鼻子前面,小家夥邊嗅邊跟着噠噠噠走到營地另一側,“牛犢也栓上,免得等會兒亂跑。”
牛犢雖小跑起來沖撞的力氣可不弱,就春生長秋他們這些人的體質,只怕遭不住一回撞擊。
長秋已經從春生那裏聽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沒有埋怨斥責年輕人,反而很是平淡的開導他:“是咱們自己觀察得不夠仔細想得也太少,今後務必引以為鑒。”
去年他不也在遲重手上吃了回虧嗎?今年要不是大人多問一句,說不得又受一回騙。
看蘇全程氣定神閑的模樣他就知道她一定有辦法才會同意這筆交易,不告訴春生的目的恐怕也是為了給他留下個深刻的印象,今後一輩子都得将“謹慎”二字刻在心裏。如今這年頭,因為粗心而上當受騙都只是小事,丢了性命才是常見情況。隐晦的提示,不經意的引導,沉默的旁觀,事不可為時出手兜底,蘇大人不愧是歸終大人的眷屬,和她一樣善良慈愛!
春生吸着鼻子用力點頭,這會兒兩頭牛都已經捆綁妥當,火堆上燒着混了鹽的熱水,還有些草根樹葉被搗成糊糊待用。
蘇确定了母牛瘤胃最鼓的頂點,草團沾鹽水反複擦了好幾遍,取出尖銳的細長中空雞骨照準頂點狠狠紮下,母牛吃痛大叫了一聲,幫忙抱牛腿的人差點被甩出去,然後牛就站着不動了。膨脹悶痛的肚子逐漸緩解,它好奇的轉頭用一只眼睛向後看,想要知道氣味舒服讓它很想親近的那個孩子究竟做了什麽。
——她頑皮的從火堆引來簇火苗放在雞骨另一頭,幽藍色裏帶了一點點橙黃的火苗沉默燃燒,靠得最近的幾人不由驚呼。
這!這就是魔神眷屬的力量嗎?骨頭尖上浮着一團火焰!
蘇:“……”不,這是知識的力量。
火苗熄滅就說明瘤胃裏的氣體排得差不多了,這頭牛之所以腹部鼓脹不吃也不拉,極有可能是前主喂了不幹淨或腐敗的食物,畢竟他不像是闊綽到能給牛吃太多豆子和青草的人。拔骨刺時母牛哼都沒哼一聲。蘇把提前搗好的草藥泥糊了一部分在它肚子上,另一部分混合着白色的酵母塊喂下去。
“我讓你換的白色酥軟石頭呢?”她問了一句,春生立刻将早就泡出來的石灰水遞到近前:“在這裏!”
“兌稀點出發前灌給它,另外這兩天把牛嘴捆上,我不發話誰也不許解開讓它随地吃草喝水。”小姑娘拍拍手,白皙的手指被藥草糊染上一層青綠色,手的主人渾不在意:“去看看牛犢,別真把它給餓死了。”
牛犢小歸小,養養不就能養大麽,白白餓死了多可惜啊。
“诶诶!我照您說的和那些北方人換了不少做奶酪控出來的水,這就提去喂一喂!”
眼看母牛吓人的大肚子慢慢慢慢恢複正常,春生明白這頭大牛算是保住了,心底對蘇的崇敬更上一層樓,幹起活也更加殷勤聽話。
牛犢誇差誇差喝了小半桶乳清水下去,雖然味道有點奇怪但多少能騙騙舌頭和胃,混了個水飽後它整頭牛貼着蘇歡快的“哞哞”叫。蘇一掌推開它的臉:“忙着呢,沒空和你玩。”
觀察了一會兒,兩頭牛都越來越精神,春生悄悄松了口氣,背過身去狠狠用手背擦了兩下眼睛。
緊接着大家忙忙亂亂收拾營地和機關,做好動身回家的準備。
春生主動要求背一袋鹽在背上,長秋明白他要是不做些什麽心裏實在難以過去這個坎,于是便默許了這件事,等年輕人實在堅持不住了自然會幫他一把。其他人因為憐惜剛救回來的母牛誰也沒想過讓它負重,大家簡單商量了一下決定路上分段換着背鹽,等牛沒事了再說。
十九個人輪換着背三大袋鹽,兩頭牛主動跟着蘇走,母牛好幾次試圖想要馱着她都被拒絕了。不是蘇不想省些力氣也不是她嫌棄牛走得太慢,實在是牛身上太髒,比起坐在幹巴後的泥殼上她寧可用兩條腿走路。
歸心似箭下隊伍的行進速度快了許多,第二天黃昏長秋沒有再提紮營過夜的事,所有人打起精神點着火把夤夜趕路,深夜時分終于看到了營地外圍的大型機關。
狗叫聲響了起來,巡夜的守衛呼啦啦圍上前,待看清楚是交易隊後歡呼聲吵醒了大部分已經入睡的居民。
“長秋他們回來了!”
“提着好幾只野雞野鴨!”
“還有些小袋子!”
這些都比不上帶回來的四大袋細鹽以及兩頭牛,歸終完全沒想到他們能帶回這麽多有用的物資,興高采烈一把抱住蘇像是蹭娃娃一樣來回蹭:“蘇崽太厲害了!帶回來的牛你想怎麽吃?”
蘇:“……”
面無表情推開故意說反話的壞心眼便宜“阿姐”,她指揮春生把那四小袋粗鹽運到歸終的岩洞外——具體都發生過什麽長秋肯定會事無巨細報告給歸終知道,省了她不少力氣。
第二天蘇一口氣睡到午前才搖搖晃晃爬起來,先問過母牛的情況,聽說它終于規律排便奶水也豐盈不少才放心,叫大紅去搬幾個不透水的陶罐來。
別人要陶罐肯定要不到,她張嘴只過去二十分鐘陶罐便就位了。
早餐是加了鹽的熟豆子,歸終吃得和眷屬一樣。
“你要這麽多陶罐幹嘛?”她一顆一顆捏着鹽水豆往嘴裏送,蘇又要了細茅草,為數不多的幾個老弱病殘被她使喚得團團轉。
“點火燒水。”陶罐不耐火,反複燒上幾次總有炸口開裂的時候,提純粗鹽最好還是用瓷器或是金屬容器。蘇埋頭打開裝着粗鹽的小口袋,說話時發出悶悶的聲音:“別讓準備幹糧的人往裏面添那種白色黏土了,還不如把那些黏土給我研究一下,說不定今後再也不用讓人專門出去交換容器。省下的糧食和物資都用來換金屬吧,不僅可以鍛造成工具,還可以打造成武器。”
堂堂魔神總不能跟孵蛋的母雞一樣從白天到黑夜時時刻刻守在營地裏,人類得學着自己保護自己。
歸終捏豆子的手停了一會兒,她安靜的放下碗,向前飛撲一把抱住蘇用力蹭:“蘇崽!阿姐好感動!”
“蘇崽蘇崽蘇崽~”眼淚汪汪的歸終再次被蘇面無表情推開:“熱死了!”
“诶嘿!”蘇崽的耳朵紅了呀~
歸終笑眯眯站直身體,雙手背在背後腳步輕盈向外走:“那我去忙我的事了哦,有什麽需要随時讓人去找我。”
“去吧去吧!”蘇蹲在火堆前專心等待,心思全都撲在粗鹽提純上。
等到水燒開,她命人将袋子裏的青灰色粗鹽倒入容器內攪拌,直到不能再溶解就把這個罐子搬走換下一個,足足制備了三大罐飽和溶液才停下。然後将市集上交換來的石灰石加熱再加水制作成石灰乳,她在衆人的凝視中把兩種液體緩慢混在一起,粗鹽水中立刻出現白色絮狀物沉澱。直到絮狀物不再出現就不用繼續添加石灰乳了,此時罐子內的液體渾濁不堪,事先準備好的細茅草就派上了用場。
幾度過濾,液體重新變得清澈,大紅伸手蘸蘸放進嘴裏,立刻呲牙:“好鹹!是鹽水!是濃鹽水!”
如果現在把陶罐裏的水分蒸發幹淨,得到的白色粉末基本上就與可食用鹽沒有太大差別了。不過想要獲得真正意義上的食鹽,還需要再等等。
“把陶罐敞開口放在屋檐下,不要讓小孩子或是動物靠近。多放幾天還會有雜質出現,等到白色渣渣不再增加後過多濾幾次煮幹它,鏟起來的就是細鹽。”蘇放心的當起甩手掌櫃,把看管罐子的工作悉數交給來幫忙的老弱病殘。
費點柴費點人力,占用了幾只陶罐,僅此而已。比起專門收集物資出遠門挨宰,這種可以自行決定什麽時候産出的食鹽顯然極具性價比。
往後幾天鹽水罐就擺在歸終的岩洞外充分接觸空氣,罐底果然出現層層白煙一樣的沉澱物。
負責看守陶罐的人馬上按照蘇的要求用細茅草過濾濃鹽水,就這樣反複數日,等水中再也沒有任何沉澱便将陶罐放在火堆旁小火慢慢咕噠——火太猛了廢柴不說還容易把罐子燒裂,反正他們這些身有殘疾的人多得是時間和耐心,
潔白的食鹽逐漸結晶析出時消息傳遍整座營地,連歸終都放下手裏研究到一半的新機關趕來查看。烘烤陶罐的幾人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蘇把這件事交給他們,他們便認真得仿佛受到召喚般虔誠,哪怕把罐子從火上端下來這麽個小動作也恨不得先往地上磕一個再繼續。
“趕緊的,別磨蹭。”其他人忍不住出言催促,脖子伸得一個比一個長。
直到親眼看見第一捧潔白的食鹽出現在面前,大家這才意識到鹽之魔神之于他們似乎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歸終第一個伸出手指沾了點嘗嘗,沒說話。長秋大着膽子也上前沾了點送進嘴,高大的中年漢子突然抱着頭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想起自己為了鹽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強忍下的那些羞辱,也想起所有人為了鹽不得不束緊腰帶節省糧食的生活,不禁悲喜交加。
“謝謝蘇大人,謝謝歸終大人……”他含含糊糊反複念叨着這兩句話,捧着鹽的殘疾老者也忍不住涕淚橫流:“謝謝蘇大人,謝謝歸終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