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琉璃百合盛放之日,正是送仙典儀鈴聲響起之時。
第一位由滌塵鈴送走的“仙家”正窩在院子裏認真研究新款式瓷器該怎麽修複,正在被人送的那位就坐在旁邊看,時不時或出聲提醒或扶着她的手演示。
一開始蘇還有點害羞,次數多了習慣成自然,她和鐘離說話也變得越來越随意。
“這些金粉?當然還是原來那枚摩拉啦!雖然眼下我不缺摩拉,可該省還得省。摩拉不是岩之神用神之心造的麽,岩之神都沒了,除非有誰繼任,否則相當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有新的摩拉出現。我是說如果神之心沒有被至冬人帶走的話。嗯……不解決這個問題璃月要出大麻煩,流通的錢越來越少,并非人們不願意花而是國家失能,結果會比物價上漲還要可怕。”
因論派在這個問題上比較有研究,主流态度基本都徘徊在悲觀那一欄。
璃月是建立在貿易與商港上的國家,缺錢帶來的影響會比其他國家更大。
嬌俏姑娘用素白的手指将破損瓷器殘片靈活的撥來撥去,為了更好地做事她把袖子挽到手肘以上,雪藕似的雙臂泛着古瓷一樣的溫潤。
鐘離把視線從那件修了一半的龍首雙耳壺上挪開,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可去聽劉博士說書?今日璃月港與岩王帝君送行,旁的樂趣都停了,只有這些講古的說書先生開張。”
送仙典儀到這會兒已是接近尾聲,至冬人攪起的亂子卻将将登場。璃月此番能不能成功蛻變橫豎他不擔心,只是不願看到那樣的動靜攪碎普通人無辜且平靜的生活。
如果真過不去這道坎,岩王帝君也不是不可以“死而複生”。
“好啊好啊,等我把東西收拾一下。”蘇三兩下就把修到一半的瓷器放回西廂房,洗幹淨手理理頭發就算準備妥當。
兩人一前一後邁出院子來到和裕茶館,雲翰社的當家雲堇雲老板妝也未上,捧着熱茶遙望玉京臺。
不單她一個人如此,璃月人只要待在室外的都這個樣子。岩王帝君與璃月同行三千七百載,如今山陵崩毀,他的子民從上到下都如子女失去父親一樣悲痛。
這種時候四處亂竄的只有外國人,旅行者頂着一頭金毛從破濤洶湧的海邊急速奔向懸浮在空中的群玉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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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風了,海裏有什麽東西在怒吼……”
蘇轉頭“看”向雲來海洋面,孤雲閣巨大的岩槍下有海獸在緩慢伸展蜿蜒的身軀。
“坐到連廊裏去吧,當心被雨水淋到着涼。”
茶館的客人要麽起身移到廊下繼續為岩王帝君悼念要麽低頭匆匆往家趕,街頭霎時人聲消散,活像座空城。
蘇被鐘離安排在廊橋二樓內,兩人才在桌邊坐下豆大的雨滴便劈頭蓋臉砸下來。
她有些不安的微微移動身體,又想貼近海邊就近觀察又想遵從本能逃離危險,整個人糾結擰巴的快要纏成一條麻花。
鐘離憑窗向外望去,海天之間多了條白線。
魔神現世攪動風雲,無數水龍卷在人們的驚呼聲中貫通天地。烏雲密布幾乎要壓到眉間眼前,街巷深處傳來孩童驚恐的啼哭。
青年握緊拳,安靜的旁觀這場分娩。究竟是新生命呱呱墜地,還是舊日神光重現?
白線越來越近,堆疊龔起的海潮好比高牆危聳,不停有千岩軍從各個鎮守之處走出來奔向海邊。
“大家不要害怕,不管海上發生了什麽,此刻最重要的是自救!跟我向天衡山上撤離,快!”
陌生青年挺身而出喚醒看呆了的游客,滞留在連廊中的所有人陸陸續續跟在他身後。
十萬火急的時候衆人扶老攜幼奔逃,臂彎中攙扶的并非熟人知己,或許這是他們今生唯一一次近距離接觸,日後也不一定還能再見。但是無人因此扔下同伴,青壯走在外側,老幼婦孺被裹在隊伍中央。母親貼着孩子的臉鼓勵他們,碎碎念着交代萬一家人失散該怎麽辦。
蘇起身繞過桌子走到鐘離身側無言催促,青年卻默默坐在窗邊,當得上一句“安如磐石”。見她神情緊張他壓低聲音問:“可是害怕?無妨,我自有法子護你周全。”
只是這點風浪他一手就能壓下去,何苦讓她眼睛不方便還慌慌張張跟着人往山上跑。
“海裏……有魔神?”蘇碰到了鐘離的頭發,她側過身子避開,認真傾聽來自海洋的聲音。
腳下的大地穩固且堅實,面對驚濤駭浪依舊如故,那麽猛襲而來的海水便不是因地震而起的海嘯。
透明岩牢混淆了視線,衆人相攜奔跑,并不知道連廊內還留着兩個人原地不動。
“沒錯,孤雲閣方向的海面下鎮壓着漩渦之魔神奧賽爾。如今岩神薨逝,璃月怕是無人能抵擋祂的鋒芒。當年摩拉克斯未曾斬草除根,你可認為這是個失誤?”
要不是為封印住那條多頭海鳝多花了些許精神他也不會分身乏術,等趕回歸離集見到的便是崩潰的水脈與戰至力竭不得不陷入沉睡的歸終。
那個捉摸不定的可愛姑娘更是連一絲蹤跡也沒能留下。荻花洲的荒原上琉璃百合一息尚存,昔日遮天蓋地的紫藤花卻實打實徹底絕種,那些城牆般護佑萬民的藤花一夜枯萎,無論他想了多少辦法也只能從旁處引種勉勉強強成活了一株。
“如果文獻記錄沒錯的話……魔神死亡會留下大量殘渣污染環境吧!殺魚的髒水怎麽能往自家門口潑呢,這樣提的人是不是傻?”
對于傻瓜,蘇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相當不客氣的。她倒是不至于見了白癡笨蛋就想死的地步,但耐心極度有限。
須彌姑娘把凳子搬到客卿先生身邊坐下,青年随着記憶躁動的氣息重新變得平順。
“……呵。若是害怕便站到我身後來。”
他敲響連廊朱紅色的窗棂,等待批閱最後的答卷。
海水終于壓下來,沖過港口的防禦漫入大街小巷。狂暴的元素力充斥在空氣中,迫得人難以喘息。
蘇終究還是害怕的,面對人力無法抗衡的天災,萬般驚恐之下她做了件古怪的事。
女子花蜜一般香甜的氣息塞了滿懷,摩拉克斯活到這般年紀,從來都是他擋在別人身前抵禦萬刃,還沒有見過哪只蚍蜉傻乎乎張開前肢不自量力的想要保護山岳。
她在發抖,從頭到腳抖得就像落入海中的家貓。
獨自面對惡螭周旋時必然也是如此,一面嘴硬的嫌棄自己做了傻事,一面雖百死而不悔。
海水很快漫過了一層樓的位置無限逼近二層窗口,再往上的三層樓沒有頂棚怕是去不得。
“莫怕,我可以先行送你離開。”他彎下腰攬着她輕撫後背,蘇搖搖頭,“雖然一時還不知道為什麽,但是突然出門來這裏喝茶是你早已打算好的事對吧!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下。我知道先生手眼通天,但那是你的事,此刻做決定的只有我自己。”
她并非沒有自保之力,否則如何能一次次從須彌荒涼詭谲的地下遺跡中平安歸來呢?
這一刻鐘離想把蘇留在身邊的心情僅次于對璃月的憂心。故友紛紛消逝,能随他舉杯共飲桂花酒的人越來越少。
對,她已經長大了,是個大姑娘,可以嘗嘗人生的滋味。
“……既然如此。”鐘離摸摸蘇的發頂,岩之印悄悄在她的蝴蝶骨上隔着衣衫亮了一下,很快那抹淡金色沒入肌理再也看不見。
有此印記在,無論她身在何處就都離不開他了。
縱使蒼天隕落,契約必須達成。
磅礴的岩元素力輕而易舉沖破盤踞在蘇眼周的最後一股魔神殘渣,鮮紅血漬滲出眼眶,就好像委屈得哭出了血淚那般。
“莫哭莫哭,這一回我必護你周全。”
海面上,凝光做出決定舍棄了群玉閣,龐大富麗的浮空島狠狠把奧賽爾重新砸回封印深處。在岩王帝君的囚牢中消磨數千載,這已是他最後的力量。
海浪泛着白沫徐徐退出陸地,街道上蓋滿随之而來的各種垃圾——臭是臭了點,好在絕大多數人平安無恙,等将來慢慢清理便是。
璃月子民上交了一份讓人滿意到不能更滿意的卷子,岩之神也終于得以脫去束縛了自己三千七百年的枷鎖。
“此間事了,我欲去趟北國銀行,你可要同行?”
從連廊通到對面就是愚人衆的大本營,蘇想起這個月收到的支票,“好呀!走着!”
他無意隐瞞身邊人自己的真實身份,但也不好鄭重其事提及,能猜到多少端看蘇自家想不想知道。
總之,只要不薅他的鱗片就一切都好說。
走入連廊的風雨橋,蘇注意到幾個腳程快些提前從天衡山上撤下來的璃月青年從地上抓了把泥砸在北國銀行大門上,邊砸邊罵,“不安好心的壞東西!‘璃月粗口’、‘璃月粗口’、‘璃月粗口’!”
鐘離擡手捂住蘇的耳朵慢悠悠道:“不要聽,是不好的詞彙。”
在須彌城街頭流浪過相當時間的蘇小姐用手帕默默擦掉臉上和眼周的紅色淚痕:“……”
這措辭已經很文雅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