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目送換了新裝的老熟人離去,艾爾海森翻開手裏的書繼續讀,讀着讀着嘆了口氣。
須彌人才外流關他什麽事,聰明人才知道要跑,留下的要麽是庸才要麽已經深陷蛛網。卡維的妹妹又不一定是須彌人,她只是被須彌人收養的流浪兒,沒有必須忠誠于須彌的理由。再說了,蘇能年紀輕輕就成為見習陀裟多靠得全是她自己勤奮,教令院只不過提供了一個收費高昂的教室座位,其他的幫助基本相當于沒有。
她為須彌做的已經足夠多了,無論是沙漠物種培育,還是雨林土壤結構改良,這些課題看上去充滿泥土的芬芳實際上卻足以扛起一國興衰。是須彌先對不起她,須彌的領袖與人民之間離得太遠,頂級學者裏很多人已經不知道普通須彌公民碗裏的飯是什麽樣子了。
他将那枚罐裝知識錄入虛空終端,有些期待蘇在蒙德期間撰寫的論文。
有的人寫出來的東西看了就讓人想從淨善宮頂上跳下去,有的人寫出來的東西讓人看了總覺得還能再多熬一天,學者與學者之間的差別就是這麽大。
離開艾爾海森的房間,蘇登上客棧閣樓瞭望臺看着遠處的歸離集遺址群忍不住嘆息:“明年春天我無論如何得回須彌一趟,恐怕要出事了。”
連那種只想過平靜生活的自閉兒都快受不了了,可見阿紮爾作死作得有多激烈。
“故國遭逢災禍,作為學子理應挺身報效,你想去便去。若是遇上無法應對的危機就呼我名……”
岩王帝君薨逝,往生堂的客卿可還活得好好的,難道他就不能出國瞧瞧熱鬧了麽?
鐘離把肩頭那只岩晶蝶摘下來放在蘇的頭發上,蝴蝶翕動的金黃色翅膀綴在發間,越發顯得她明眸善睐。
樹梢漕淬作響,他咳了一聲,一只綠團雀“啪叽”落在望舒客棧傘蓋般的屋檐上,骨碌碌滾了好幾圈才勉強伸出小短腿撐住自己。
“叽啾!”它張開小翅膀拍拍,搖搖擺擺艱難飛回樹枝落穩,似是生氣一樣朝某個方向伸長脖子:“叽叽叽!啾!”
也許是在罵人吧,聽語氣罵得很有攻擊性。
“昨夜不曾好生歇息,不如回房小憩?”鐘離看了眼團雀針對的方向,話音剛落蘇就打着哈欠揉眼睛:“是呢,我下去睡一會兒,有事喊我。”
客棧閣樓上很快就只剩下他獨自負手而立,鳥羽騰飛的細微聲響之後少年出現在不遠處低頭行禮:“帝君,看到您平安無恙我等方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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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在往生堂當個客卿而已,名字叫做鐘離。”青年轉身走到他面前,擡手在肩甲上輕拍:“辛苦你們了。”
日夜鎮守璃月四方,夜叉一族同樣踐行諾言了數千年。
“應該的,不辛苦。”少年不善言辭,視線不停掃向蘇離開的方向,“帝……額,鐘離、大人,那可是妙法化生真君?”
透徹的金綠色眸子裏閃過一絲喜意,故友重逢,哪怕清冷如他也會感到高興。
鐘離點頭:“仰賴萬民感念,她與馬科修斯的情況類似卻又不同。”
他想了一下,選擇據實以告:“香火與信仰不息,魔神就會一直存在。但是蘇她已經不記得過去種種,譬如新生一般。如今只做好友真誠相待便可,希望彌怒他們也能如此。”
“嗯。”魈臉上的表情逐漸明亮。蘇是第一個隕落的,也是第一個恢複神志的,就算舊日記憶不複存在也不打緊,人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她就像是個預兆,藤花凋零預示着春芳已盡好景終散,可是第二年吐蕊綻放時春回大地萬物再次複蘇……璃月也會重新變得熱鬧起來。
少年充滿期待的盤算了一番,等到兄弟姐妹們都回來,也許大家會一股腦混進璃月港住下。雖然他不喜吵鬧,可是彌怒他們極愛人間煙火,就,不是不能忍一忍。最好住在帝君家附近,沒事兒還可拱衛一二,以免宵小作祟擾了帝君清淨。
上次偶遇留雲借風真君時她提起此事激動的不得了,說是璃月港內居然有不長眼的賊子想拐帶蘇。還好及時發現并阻止,不然仙人們晚上非得去拆了那戶人家的屋子不可。
彼時她雙目失明視物不便,今日再見已然痊愈,簡直和當年做俘虜時假裝乖巧的樣子分毫不差。
“輕策莊以西的山腹內一切正常,您要帶蘇去探望歸終大人嗎?”魈是個老實孩子,想到什麽就問什麽,鐘離咳了一聲視線可疑的往別處飄:“看情況。”
可不是看情況麽,走到哪兒算哪兒,要是蘇走到一半自己不想繼續再往前走……歸終回頭也不能怪他不是?!
“是,那麽我先退下,随時聽召。”他畢恭畢敬行禮,綠光一閃人就不見了。鐘離背着手嘆氣——這孩子怎麽幾千年如一日的耿直實在呢?這做仙嘛,和做人差不多的,得學會圓融些。就好比家裏養了崽,做家長的總要學會放過自己,不然遲早氣也氣死了。
他收回遠眺的視線,剛轉身又遇上從下面走上來的艾爾海森。
四目再次相對,鐘離表現得很客氣實際上也真的很客氣:“這裏風景不錯,請。”
後者拿着片刻不離身的書本邁上最後一級臺階,先來的先生甚至往旁邊讓了一下,将最佳觀景點讓給異國的客人。
腳下是水脈崩潰後淪為澤國的荻花洲“平原”,艾爾海森突然沒頭沒腦的感嘆:“如果是蘇的話,她有能力再造地形。”
赤王文明遺跡的探尋工作中她不止一次在窮絕之處想出改造環境的法子讓所有人的工作得以繼續,雖說那個課題最終失敗,《赤王文明古遺跡中的符文古文字與建築設計方向解讀》仍舊取得了學術上的巨大進展也是不争的事實。
這樣的人才心和腳尖都已經向着璃月了,可以預見會有一大批教令院學子畢業後将會踏上與她相同的道路。
——也好,花木總要朝着有陽光的方向伸展枝葉,水也總要順着地勢奔向胡泊與海洋。
等蘇“午”睡醒來,之前還頗有點望不見王味道的兩位男士已經相談甚歡了。桌上清茶改成酒壺,草稿紙上寫滿璃月古文字的各種意向。
“……嗯?”她端着盤幹果繞到圓桌空檔出伸頭看了一眼,發出聲音加入讨論:“這不是簡易的冷軋制糖法嗎?”
“唔……想到這法子的人好聰明啊,所有器械就地取材,步驟也經過調整。看上去是為了貼合産地自然環境與氣候?操作簡單,材料易得,有很大推廣價值。”
這個思路與她往日的習慣不謀而合,真是應了璃月那句“傾蓋如故”的形容。要不是文本用得上古文字,蘇都以為能結識個新朋友了。
與農業有關的産品深加工歸屬于生論派的衍生專業,艾爾海森把翻譯出來的文稿從頭到尾通讀過後贊同蘇的觀點:“理論上,它應該是璃月本地制糖業的開端。”
這份文稿來自于索拉雅的支持,是她從歸離集遺址群的一處作坊斷壁上拓印出來的,原以為是什麽晦澀難懂的東西,搞了半天居然是份“生産說明”。
鐘離用茶杯擋了會兒臉,此刻茶水早就不燙了,他掀起杯蓋慢慢刮掉浮沫:“璃月古籍中有記載,歸離集的由來本質上是一場政治與軍事的聯盟,璃月境內最強大的兩個魔神率領麾下勢力合二為一,從此奠定璃月最初的雛形。‘璃月’之名也在歸離集時期誕生,其中居民日後遷徙至天衡山另一側,建造出了如今的璃月港。”
“也就是說,兩千多年以前生活在歸離集的人就擁有了完善的制糖工藝,而他們生産出的白糖則主要供給居民日常食用。”蘇若有所思,艾爾海森忽然道:“財富蘊藏在民間而非某幾個特定團體的手中。”
“所以璃月的政治結構數千年來都非常穩定,精英們從民間來,而不是財閥用資源堆出來的‘天才’。”
索拉雅感慨着将拓印件收好準備作為論文引用的證明,她和蘇一樣也是半途加入,聽的時間更長,“遺址群中存在古代文字的地方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璃月人做事這麽講究調理,額……從幾千年前起就是這樣。要知道須彌就算現在也……嗯嗯嗯嗯。”
她總算是給自己的國家留了點臉面,蘇和艾爾海森幾乎同時露出差不多的冷笑。
“剛好我在勘探遺址時發現了個奇怪的地方,明天帶大家一起去看看。參與讨論的人越多,謎題解開的就越快。雖然署名上嗯……我會在經費方面給予補償的,這樣可以嗎?”索拉雅看着蘇,她攤開手:“不用屬我的名字,我也沒幫上你什麽忙。”
說完她笑了:“望舒客棧的廚子手藝很好,你請我吃頓飯,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論文這種東西,只要想寫,不管何時都寫不完,她又不是個喪心病狂的署名狂魔,并不追求那些虛無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