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恩威1
第019章 恩威1
院子裏漆黑一片,四角石燈籠的光幾乎看不見。
宮女姜黃色的衣服,在月光下,勉強能看個大概,太監的玄深色衣服,就完全隐藏在了暗夜之中,一群人跪得像皇陵中的石俑。
外面的月亮慢慢被飄來的雲籠罩,嗅嗅擡頭看了眼。
好像不太妙。
希望不是它的錯覺。
蘇子安領頭,今日常春宮的情形,他看的一清二楚。
師傅趙忠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所有人全都帶走。
一模一樣的場景,想必常寧宮也是如此。
陸雲深看着滿院子的物件,全都換了,也不順手。
蘇子安磕頭:“陛下,常春宮上下所有的奴婢都在這,一應相幹之人,已悉數拿下,被羽林衛拿往東廠。”
宮裏建築密集,怕起了火,所以這柴薪一類,都在宮外面放着,東南北三個方向,各設一廠,成了太監辦公的地方。
先帝在時,覺得日日似有孤魂野鬼,在耳邊嘶號,就把這關人審訊的活,扔到東廠去了。
陸雲深仍不答話,背着雙手,站在門內。
蘇子安額頭上的汗,低落到了地上,順着青石板的縫,滲入一株野稗中。
“奴才罪該萬死!”蘇子安大聲喝到,驚起一群夜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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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簌簌扇着翅膀。
嗅嗅用自己身上的毛打賭,那可不是鳥,而是蝙蝠。
光溜溜的大蝙蝠。
想到此,嗅嗅不禁戰栗,抖了一下,小爪子躍躍欲試。
被淩雲子一掌按住。
嗅嗅尾巴一甩,從他手下掙脫開。
讓你按本喵大爺的腦袋了嗎?
“奴才管教不嚴。常寧宮居然出了這檔子事,是奴才之責,奴才罪該萬死。”蘇子安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
廊下立刻閃現兩人,擋在陸雲深面前。
嗅嗅擡起的爪子放下。
轟隆隆——
雷聲似在頭頂。
“沒開刃的匕首,你要怎麽自裁?”陸雲深問。
常寧宮除了侍衛,沒人能摸到開刃的刀劍。
蘇子安道:“想死,總會有辦法。只是怕陛下疑心,奴才絕沒有二心。”
“二心?”陸雲深背着的手指,略微勾了勾。
“你沒有二心。你只是無能。”
無能便是錯。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蘇子安這會兒臉都白了,手中的匕首已經握不住,差點掉到地上。
“奴才罪該萬死!”
他定了定神,拔出那柄無刃匕首,高舉起,猛地紮向自己的腹部。
“好了。”陸雲深道。
淩雲子的拂塵已然追去,将那匕首打落在地。
蘇子安瞪大雙眼。
“畢竟忠心可鑒。”陸雲深道,“去慎刑司領二十板子。”
蘇子安磕頭。
不待他心如死灰,就被兩個人架着。
“晚上滾回來當差。”陸雲深不耐煩地說,“別以為能逃得掉。”
蘇子安眼睛發亮,歡天喜地稱是。
陛下還要他,陛下還要他!
常寧宮是什麽地方,就是最下等的灑掃太監,也比別處強些。
嗅嗅在桌上伸了個懶腰,舔了舔鼻尖。
無趣。
真無趣。
這種打一巴掌給個紅棗的把戲,煉虛觀的小崽子們沒一個相信的。
觀瀾子都黔驢技窮了。
陸雲深手一揮,轉頭看向淩雲子。
“太師要看到什麽時候?”
淩雲子:這侄子真沒勁。
“貧道把嗅嗅抱走。”他伸手就要來抱桌上的嗅嗅。
嗅嗅一擺尾巴,背對着他,充分表達了對他的抵觸。
這眼瞅着風雨欲來,今晚得挨雷劈。
觀瀾子說的對,救了小皇後,要挨劈。
在皇帝這兒能逃得掉,去了淩雲子那,可能真就成渣渣了。
“朕的貓,太師想抱到哪兒去?”陸雲深問。
淩雲子讪讪放下手,給他關上門。
走到院子裏,早有那識相的把拂塵給他撿了起來,雙手奉上。
淩雲子掂了掂手中的拂塵,背着雙手,走到蘇子安面前:“咱們還能走半路。”
蘇子安一咬牙,轉頭對滿院子的人道:“還跪着幹什麽,都沒活兒了嗎?!”
滿院子的人聞言,立刻起身,像一群小孩子,半夜悄無聲息四散而去。
嗅嗅聽到,屋外的廊下,立了兩個人,想必蘇子安不在,這兩人是來守夜的。
果然,到了半夜,狂風大作,一道閃電劈下,緊接着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嗅嗅支着耳朵,聽着外面雨點打在窗棱上。
它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正在翻書的陸雲深,不時提筆寫注,還挺悠閑。
忍不住伸出罪惡的爪子。
“你要是敢打攪朕,今晚也別睡桌子了,睡地上吧。”陸雲深頭都不擡,立刻點出了嗅嗅的心聲。
嗅嗅喵了一聲。
假裝自己很無辜。
喵~
陸雲深看着它,讀出了那喵嗚聲中的無辜。
他的心裏多了一絲狐疑。
今早開始,突然就能讀懂嗅嗅的話。之前沒來得及細想,現在看來,莫不是這小貓放肆了。
不一會兒,廊下傳來啪嗒聲。
一深一淺,不響亮,不幹脆,帶着些水擠出來的聲音。
見主殿的燈還亮着,那人一步步走到主殿前,竟然就立在那裏。
“蘇子安人呢?”陸雲深似乎是一直在等這個聲音。
“奴才在。”蘇子安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外間,噗通跪下。
“行了。”陸雲深說,“別裝模作樣了,朕知道,你腿沒事。”
“奴才沒裝模作樣,這板子是真心實意打的。”
陸雲深冷笑一聲:“居然敢打到常寧宮總管的屁股上?你這混了這麽些日子,也混的不怎麽樣嘛。”
“陛下要打,自然不敢怠慢。”蘇子安道,“奴才對陛下忠心不二,自然是聽陛下的。”
“換身衣服,別髒了朕的地。”陸雲深懶得聽他廢話。
蘇子安用袖子擦了擦滿是水漬的地面,擦了兩下,越擦越花。
“滾!”陸雲深道。
蘇子安退下,外面的小太監立刻進來,擦幹淨了屋子,又退了出去。
陸雲深吹滅了蠟燭,躺到了床上,外面不時一道刺眼的亮光,果然很像鬼魅。
“你今日救了朕,又救了皇後,莫非這雷是來劈你的?”
嗅嗅:!
不愧是皇帝啊,嗅覺可真敏銳。
喵~
嗅嗅小腦瓜子一轉,抖了抖,縱身一躍,從桌上跳到龍床上,就往陸雲深懷裏鑽。
我好怕打雷的,別劈死我~
“別過來,你掉毛。”陸雲深把它往外拽。
嗅嗅的小爪子越抓越緊:喵大爺不掉毛!
何況喵大爺才剛剛救來了你!
陸雲深:一碼歸一碼。
明日我封你個大将軍,今晚你可別想爬床!
嗅嗅:你怎麽這麽小氣!
滋啦——
衣服破了六道口子。
“蘇子安!”陸雲深對外吼道。
火冒三丈,怒氣熏天。
蘇子安聽得頭皮發麻,陛下雖然不是喜怒不行于色之人,可也從來沒有這麽喜怒形于色過。
他瘸着退跑進來。
陸雲深已經深吸三口氣,
蘇子安看着坦胸露肉的陸雲深,倒抽一口氣:“陛下!”
“給朕拿件衣服。”陸雲深連衣服帶貓一起脫下來,扔給蘇子安,“把它給朕丢出去!”
這麽小的貓,扔出去淋雨?
這恐怕明天早上就沒了。
喵!
嗅嗅叫的更哀怨了。
只怕我一扔外面就會被雷劈死啊!
蘇子安猶豫片刻,裝個傻:“丢,丢到哪兒去啊。”
陸雲深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眼睛滾圓的嗅嗅,心底一陣愧疚:“自然是外間。”
嗅嗅勉強松了口氣。
外間就外間。
萬一雷把屋頂劈了,我馬上就躲進來。
風雨聲中,嗅嗅聽見了裏屋的喘息聲。
它豎着耳朵,擡起半寸眼皮:活該做噩夢,喵大爺可不去哄你。
深度懷疑,皇帝只是單純不想讓人看到他脆弱的樣子。
要不然怎麽這麽寶貝他那張龍床?
不就是做噩夢嘛,沒人會笑話他的。
嗅嗅盯着屋頂,感覺雷就在上方盤旋,卻又打不下來。
很想挑釁。
嗅嗅對着上方豎了一根中指。
啪——
上面傳來破碎之聲。
好像是脊獸被劈了。
嗅嗅立刻慫成一團。
可算是一夜無事。
不僅一夜無事,就連第二天一早,上天也都跟沒事似的。
雲收雨霁,太陽好的完全忘了雷的事兒。
陸雲深去上朝了。
嗅嗅眼見着他上朝,都不看自己一眼,一氣之下轉頭去了小皇後那兒,尋求皇後的安慰。
結果又在安婕妤那碰了一鼻子灰。
“就算是陛下的貓,在皇後娘娘好之前,也不得近身!”安婕妤指着嗅嗅道。
面對小皇後眼巴巴的神情,她終究是心軟了,只允許宮女抱着,站在三丈外給小皇後看。
嗅嗅:你這樣更殘忍了你知不知道。
不過小皇後已經很滿足了,她坐在床上,喝着自己的甜粥,時不時看着嗅嗅。
嗅嗅喵了一聲。
沒看過比着更好哄的小孩子。
真可憐。
外面傳來一聲——
“陛下駕到。”
安婕妤一驚,立刻将皇後的小手塞回被子裏,擡眼便看見陸雲深和淩雲子一塊兒進來。
陸雲深瞥了一眼,沒說什麽。
倒是淩雲子道:“這天這麽熱,你就不怕把皇後給悶着?”
“捂點兒好,捂點兒好。”安婕妤連聲找補,“這是太醫說的。”
“哦~太醫說的,太醫說的好啊。”淩雲子摸着沒有毛的下巴道。
陸雲深道:“一群庸醫,留他們幹嗎。”
“陛下,人家已經是舉國上下最好的大夫了。”淩雲子道。
“最好的大夫看不出夾竹桃?”
誰知道呢。兩人對視一眼。
“看得出也治不好。”淩雲子眼睛一眯。
陸雲深轉頭:“那你又是怎麽治好的?”
“貧道自然是知曉些巫蠱之術。”淩雲子大方承認。
安婕妤:!
他居然這麽直白就說出來了?!
“把嘴閉上。”陸雲深頭也不回。
淩雲子捅了捅安婕妤的背。
安婕妤這才反應過來,這話是對自己說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嘴也沒張開啊。
陸雲深輕笑。
安婕妤指着他鼻子道:“你在戲弄我!”
“規矩。”陸雲深敲敲床欄。
“陛下何須戲弄臣妾。”安婕妤咬牙道。
“咱們姐弟兩個,不必客氣。”陸雲深道,“皇姐何必如此嚴肅。”
“臣妾可擔不起你一聲皇姐。”安婕妤行禮。
小張皇後眼巴巴看着兩個人有來有往,心裏好生羨慕。
嗅嗅縱身一躍,跳到它的被子上,擡起尾巴,湊在她的面前。
小張皇後只覺得鼻頭一癢,伸手去拽它尾巴。
嗅嗅任她拽,難得不生氣。
“看來這貓對孩子脾氣好的傳聞是真的。”淩雲子調侃。
陸雲深微微一笑。
一會兒回去就拽它尾巴,要是敢抵抗,就剃毛。
嗅嗅渾身上下的毛都豎起來。
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嗅嗅怎麽突然變大了?”小張皇後疑惑道。
大?大就對了。
陸雲深想,可見這小畜生一肚子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壞水。
裝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