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事出突然,李乘玉的态度讓顧未辭措不及防,一開始李乘玉和林昭清接近而和他疏離時,他是氣的。
氣李乘玉對林昭清的放縱,氣李乘玉不講道理的冷漠,氣李乘玉對于夢魇的偏執。
但自春會回來後,他認真地細想了這半個多月的種種。
想林昭清的每一個并不合宜的舉措時李乘玉的應對,想那與他的處事人品信念秉性都完全倒反的夢魇為何能讓李乘玉對他産生質疑、拒絕與他一起尋找破解之道,想李乘玉對他冷然處之的态度背後的原因。
脫出因為情愛而纏繞的紛亂,仿佛旁人一般看李乘玉和他這段時間的情形,他終于想明白了。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李乘玉不信他。
李乘玉此際做出的種種選擇、因這些選擇而翻攪出的波瀾,歸根結底只是因為在李乘玉的深心裏,他顧未辭,是能做出些龌龊事的、是會用深愛之人的命去換取利益的人。
所以再是往日如何難舍難離,如何纏綿難分,再是他如何堅信彼此真心相待,也在這不信的根基裏成了虛浮,無從憑借。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他便覺已沒了去和李乘玉計較清楚的心氣。
他深愛的、甘願以命換命的人,原來不懂他,更不信他。
這太諷刺了。
他執着的、相信的、倚重的,不過是浮在恩愛表面的缱绻,真到了要選擇的時候,竟是經不起一點風浪。
而一輩子,一生一世,一對愛人要經歷的風浪根本不知凡幾,何況他們卷在疾如旋踵的變換局勢裏,更比尋常人多了許多翻覆。
他是第一次明白,那些風浪,他們也許過不去。
他們這一場歡愛,于他是生死不渝,此心不貳,于李乘玉卻只是排遣孤寂的點綴,蜻蜓點水,船過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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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李乘玉做的一點一滴,那在佛前許下的誓,那每一次與父親、與世俗相悖時的選擇,在李乘玉心裏也許就是春日裏一場桃花雨。
風起,花瓣如雨飛揚,是漂亮絢麗的精致,是年歲中不可多得的珍貴,是最目眩神迷的盛景。
但它浮華而輕飄,更不能長久。
風吹過,就散了。花離枝,就敗了。
那就,散了吧。
“未辭?”
許青川的聲音把顧未辭從沉默裏喚了出來。他擡眼,應了聲:“嗯?”
陸清鶴的目光把他眉眼間來不及盡收的愁緒、眸中籠着的惘然悉數盡收,關切明顯更深了些:“若是倦了,就歇着吧。別想了。很多事情,一時間也想不清楚的。何況你們也将成婚……”
“不。”抿了口茶,顧未辭斟酌着用詞,淡聲道,“我和他,該是無以為繼了。”
話說得平靜,但顧未辭的心仍是随着淡然說出的“無以為繼”而抽痛着。
眼神便也露了痕跡。
那壓不住的苦澀,撞進了陸清鶴眼裏,他也一聲嘆息。
許青川苦着臉,不掩震驚,高了聲:“什麽無以為繼?乘玉這麽說麽?”
“不是。”顧未辭答,“我自己這麽覺得。也這麽決定了。”
他說着話,把茶盞放回到書案上。
卻手一抖,打飯了茶盞,茶水潑出來,一片狼藉之象。
他并未大驚小怪,也止住了忙上前要收拾的執墨,取出随身的手巾一點一點慢慢地把案上的茶水擦幹了。
有一張紙被浸濕了一角,他展開看了看,滿紙的“月”字映入眼中。他略怔了怔,慢慢把那張紙揉成團,和濕了的手巾一起放在了桌角。
許青川顯得比顧未辭情緒還更起伏了些,他急着問顧未辭:“你想好怎麽和乘玉說了麽?”
“沒想好。”顧未辭搖搖頭,長長睫毛垂下遮住眼。
陸清鶴也問:“那是打算繼續冷着直到自然分開呢,還是打算去和乘玉攤牌?”
“要說的。”顧未辭答。
他既被李乘玉的暧昧含糊所累,便不會去做另一個暧昧含糊的人。
他要去和李乘玉面對面,清清楚楚地做個了結。
“诶這怎麽說的呢?你和乘玉這不是才冷了不到一月麽?怎麽就嚴重到要分開了?”許青川替顧未辭着急又不甘,“你們往日那麽好……萬一乘玉過幾天緩過來了呢……”
顧未辭沉重但決然地搖了搖頭。
往日,萬一。
就是往日太過好了,所以他才一千次一萬次地想過,期待過,萬一呢。
再是氣,再是灰了心冷了意,心裏也總是有着期盼的。
期盼有萬一的可能,可以和李乘玉回到往日。
可他現在已經想清楚了。
若是李乘玉能讓他抱有的,只是萬分之一的期望,那這樣的人,這樣的感情,又有何值得呢?
許青川真着急得無可奈何,甚至拉住了陸清鶴的袖子:“清鶴兄,你真的不勸勸未辭麽?這可是人生大事!”
“怎麽勸?”陸清鶴淡淡苦笑,“這不是話本,不是說書,不是戲臺上的風月。這是未辭每刻都要捱的人生,只有他能決定如何。”
話雖如此向許青川說,但陸清鶴仍是慎重地問顧未辭:“你是真的想明白了麽?”
顧未辭接過執墨送上來的新茶,喝了一口,擡眸道:“是。”
陸清鶴溫和道:“人生如寄,百年一瞬,自己愉悅是第一位,其他的,只要不損及旁人,不必顧忌太多。”
他微微舉起自己茶盞:“雖然此時無酒,但也不妨為未辭的決定碰個杯。”
許青川猶豫一會,終于“哎呀”一聲,端起茶盞和陸清鶴的茶盞靠在了一起。
輕道聲謝,顧未辭手中茶盞與他們二人的合在了一處。
碰出的聲響很輕,但清脆,似是撞開了冰冷封凍住他的心的冰殼,這些天墜着心的沉重被說出口的決定稀釋了好些。
許青川又嘆息似的“哎唷”了一聲,遺憾終究藏不住。
顧未辭也深覺遺憾。
是真的深愛過,所以到了終局回看,他不覺浪費,只是遺憾。
也是真的深愛過,所以那遺憾也還是一點一點割着心,淩遲着意識。
或許,竟不如浪費。
二月十五是陸清鶴生辰,執墨照例提前五日向顧未辭确認要送的禮物好去打點:“過年時小侯爺得了好一幅松鶴圖,世子當時說陸公子應該喜歡,小侯爺便讓我收着做今年陸公子生辰的賀禮,就送它吧。”
“不送那個。”顧未辭搖頭:“尋一幅上品白扇面出來。”
陸清鶴說過想要一幅他親自畫的扇面,作為生辰賀禮,很是合适。
執墨應着,道:“那我把畫交管家入庫房去。”
“不。”顧未辭想了想,“你今日辛苦些,把所有逍遙侯府送來的、入了庫的東西都清點理出來,裝好車。”
“那可要一輛很大的車……”執墨答,又觑眼看顧未辭,猶豫了會兒,還是極輕聲地問,“世子,你真的……想好了?”
“一輛車裝不下就多幾輛。讓松風幫着你裝車,別驚動太多人。”顧未辭環顧自己屋子,“這屋裏的東西我自己收撿。”
執墨便不再說什麽,向屋外走,往庫房去。
顧未辭又叫住了他:“你去問問秉忠叔,這幾日小侯爺哪天不在府裏。”
“這不用問。”執墨即答,“君上讓二皇子負責營建新馴馬場,小侯爺前日和二皇子還有……還有林相家那倒黴三公子一起去了靖川确認馬場地界,可得十天半月才能回京城呢。
他話語間的忿忿讓顧未辭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輕輕對執墨道“去吧”,他也收拾起自己屋子裏所有和李乘玉相關的物件來。
東西滿滿當當裝了兩大車。第二日一早,顧未辭便吩咐松風把那兩車東西送到逍遙侯府,交給秉忠叔。
他自己也坐了輛車,去往了逍遙侯府。
車到侯府大門前停住了,執墨打起車簾,顧未辭下了車。
來探看來人是誰好去通報的初九見是他,麻溜地轉身,預備奔去把大門打開來。
倒是顧未辭叫住了他,稱不必開。
初九聽得此言,問:“世子走角門麽?”
顧未辭搖了搖頭,又向執墨點點頭。
執墨怔了怔,很快明白過來,向初九禮貌周全地道:“這位小哥,煩請傳報,永興侯府世子顧未辭有事相擾。”
平日顧未辭道逍遙侯府時其實更常走距扶疏院更近些的侯府後門,但現下狀況,他覺遵循着該有的禮儀,很是應當。
“啊?”初九呆呆地愕然不解,繼而慌亂地又“啊?”了聲,不禁觑眼仔仔細細看着顧未辭,确認過這位确實是阿勇哥叮囑過的能在逍遙侯府全權做主的那位世子,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世子什麽時候入逍遙侯府,還要等通傳了?
這讓小侯爺知道了可還得了……
顧未辭見初九惘然若此,淡淡開了聲:“你去請秉忠叔來,可好?”
看着初九忙不疊去找秉忠叔的聲音沒入角門,執墨把臉皺成了個小包子的模樣。
他替世子委屈,卻又替世子舍不得。
直到秉忠叔快步迎了出來,他才帶着那股別扭,跟着顧未辭随着秉忠叔進了逍遙侯府。
看到那兩輛車裏的東西,秉忠叔也是怔住了。
他看着緩步走向扶疏院的顧未辭,深深地嘆了口氣。
執墨也跟着嘆氣。
兩人嘆着嘆着,終究沒忍住,都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