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據說确實是有法子,但那良藥着實難尋……”

洛永年說着話卻戛然而止,他看李乘玉,奇道:“小侯爺也識未辭麽?”

識。

李乘玉被這麽一個簡單的字鑿穿了心。

他們之間,豈止是一個輕描淡寫的“識”字。他們曾相互融入骨血、誓言生生世世不分彼此,可現在,只落得相見不相識,甚至他更不敢相見、而顧未辭不願相見的境地。

他答不出一個識字,卻也怎麽都不願說出那句“不識”。

明明知道于事無補,但卻怎麽都不願自己親口承認,仿佛自己也認了,那便永遠都沒有微薄的希望和期待,在心裏想起時,也不能是“我的阿眷”了。

他知道自己這樣很幼稚,但就像無數次告誡自己不要再靠近了,卻總是忍不住想不被發覺地看一眼,再看一眼一般,無論多少次想要理智,都總在看到、聽到、想到那個人時瞬間便忘了克制,亂了心神,沸騰了所有意念。

他未答,三皇子接了洛永年的話:“四公主可是杏林聖手,必然能調理好未辭的身子。我也帶了千年靈草來與未辭,固本培元是最好的,四公主可用來入藥。”

洛永年點點頭,又說:“聽筝她和我說起尋到了或可複未辭真氣的法子,但要用的良藥獲取很是兇險,現下戰事緊急,只能暫時擱置,待事态平複,我們再從長計議。”

說着他向三皇子和李乘玉道:“明日除夕,青川與青辰與許将軍阖府團圓,未辭孤身一人在欽州,我與四妹也遠離家人,便和未辭說好一同守歲,三皇子與小侯爺若是覺在清韻別院無趣,也來此與我們一同守歲,如何?”

三皇子下意識看向李乘玉,想了想,向洛永年道:“若是來叨擾,我再先遣人告知,如何。”

離了靈犀別院,三皇子與李乘玉慢慢行回了與靈犀別院隔着一座小山南北位置相對的清韻別院。

回頭看了眼已被小山遮蓋盡半的靈犀別院,三皇子忽然問李乘玉:“那畫并無題跋,也無印鑒花押,你如何一見便确認了是未辭所作?”

“我就是知道。”李乘玉回身,也看向靈犀別院,過了半晌才重新向前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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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韻別院比靈犀別院略小,但清幽亮堂,也很是精致。衛少臨已把三皇子暫居的東堂打點妥當,見他們回來,道李乘玉的行李送來較遲了些,長清剛剛才開始在西堂整理布置,請李乘玉入東堂內小坐。

外出不比自家府裏,何況他們只是暫居行館的一處別院,東堂裏只有兩進,裏間該是卧室,書案都放在了外間窗下。

李乘玉坐下,衛少臨親自捧來清茶,又向三皇子道:“這清泉山的水甚好,這茶是花間寐,好水好茶相得益彰,試試。”

聽得“花間寐”,李乘玉心下一動,看衛少臨,直接道:“你見過阿眷了。”

衛少臨并無遮掩,點了點頭,道:“他尚好。”

這聲尚好,讓李乘玉品出了衛少臨對他也頗有責備之意。他無言以對,慢慢喝了口茶,在舌尖品着茶意,回想起往日顧未辭給他泡這茶時的點滴。

三皇子向衛少臨道:“東原三皇子邀我們明日同往靈犀別院守歲,未辭也應承了他同往,我們去麽?”

衛少臨遲疑一瞬,看了看李乘玉:“你和東原的三皇子彼此多交往、互相了解深一些自然是好事,但……”

李乘玉唇邊苦澀淡笑,答道:“我自然不去,我在此就好。”

他放下茶盞,起了身:“我不叨擾了,先回西堂。有事請三皇子着人來喚我,既然東原三皇子與阿眷有深交,平日無事我就不在別館裏多做行走了。”

他沒說理由,但衛少臨與三皇子俱知他深居簡出是為了避免見着顧未辭惹顧未辭不悅,也都沒有再勸。

李乘玉離了東堂,三皇子滿是歉意向衛少臨道:“我知你想與我兩人安靜守歲……”

衛少臨輕笑:“你在其位,有你的責任,我與你,何日不能兩人安靜度日。”

漸往西堂,從東堂投出來的絮語漸漸聽不見了。李乘玉心裏五味雜陳,邁入了西堂。

西堂雖比東堂小一點,但卻與扶疏院主屋同樣,是一整間打通的格局,長清已把西堂打點得頗為妥當,正在開最後一個裝行李的小檀木箱子。

箱子裏東西不多,就一套換洗的浴衣,還有一個金玉扇匣。

那套浴衣,長清認得,是顧未辭留在扶疏院盥室裏忘記帶走、被李乘玉囑咐秉忠叔放在床榻的小抽屜裏的。

那個扇匣卻是第一次所見。

他小心把扇匣給李乘玉看,道:“秉忠叔收拾行李的時候放進來這個,我不知是什麽,小侯爺知道麽?”

李乘玉接過扇匣,輕輕打開了。

長清才發現,裏面是李乘玉從前從不離身的那把玉扇。

那玉扇被顧未辭震碎後随手抛在一邊,竟是連他都不知道小侯爺什麽時候去把殘片找回來了。

把玉扇從匣中拿出,李乘玉慢慢展開了。

他找了宮內最好的金玉工匠來修複這扇,碎片一一被金絲嵌好,破碎扇面也重新裱好,但那如圓月的眷字花押被雪侵染,到底糊成了一團,不複原貌。

起身把浴衣收在床榻枕下,收起玉扇,李乘玉對長清道:“明晚三皇子他們去與東原的三皇子一起守歲,我們兩人不去湊熱鬧了,就在這西堂,也別出院子,以免驚擾……別館的客人。”

長清猶豫:“我和別館的秦大人說好了,已買了半屋子的煙花來,明兒下半夜去放呢。”

他們逍遙侯府的煙花可是全京城裏除了宮內外最精彩最久的,今年小侯爺只有自己一個人過年,他想方設法才在欽州找到這些煙花,雖然不夠數,但多少也是個喜慶意思。

他勸李乘玉:“煙花還是要放的,煙花除晦氣,小侯爺要是怕打擾到東原的皇子公主,咱們就到別館的後門放呀。後門繞着好幾圈路呢,還有個小池,除夕夜沒人去的,不會打擾。”

李乘玉沉吟一會,還是道:“不放了。你也別出院子,交給別館的人便好。”

到了除夕當日,為防北缙借除夕日駐防松散突發攻擊,李乘玉與三皇子同去巡過駐防軍營,與全軍同吃過午餐,又巡了一遍防禦的工事,才往欽州城內打道回府。

到得城門處,李乘玉忽然停了馬。

他向三皇子道:“我今日不回別館了,在城中随處逛逛,三皇子自請吧。”

他下了馬,随便選了個方向,向前行去了。

長清忙忙追上,不明就裏:“大過年的,除夕夜诶,街上鋪面都關了,小侯爺不回別館怎麽成啊?”

“你回去吧。”李乘玉囑長清,“年夜飯別館回送到西堂,你自己好生吃喝,若是覺得悶便請東堂留守的人一起吃喝,我明日自會回來。”

“那怎麽成!”雖然欽州地處邊境,但到底是年節,街道上的紅燈籠挂得鮮亮,也不是沒有氣氛。只是家家戶戶都關門歇業,這氣氛又更顯出了寥落。看着李乘玉在這寥落中徐行,長清急了,“小侯爺,這可是除夕,任是誰都得好好過年……”

“是啊,除夕。”李乘玉似喃喃自語,“阿眷今晚會到行館,若是知道我就在行館別院,你覺得他會有好好過年的心情麽?”

“啊……”長清恍然明白了過來。他跟着李乘玉,漫無目的地向前行着,道,“那我也陪着小侯爺吧。不然見到我,世子當然就知道小侯爺在了。”

入夜,雪毫無征兆地下了起來,雖然他們未帶雨具,雪落下來只有清寒,但是也給暗夜添了能足夠看清四周的光線。長清跟着李乘玉信步而行,從欽州城內走到了清泉山腳,兜兜轉轉,卻赫然發現,曾經見過的、他們曾經闖入卻被人給了閉門羹的那片竹林又在前方。

李乘玉也是見到了竹林,才愕然停步,自嘲道:“我怎麽走到這兒來了……”

長清試探地問:“這裏還未知是否是世子的院子,小侯爺要再去看看麽?”

李乘玉思忖一時,搖了搖頭:“走吧。”

他回身,與長清離開了再往前便能看到那進入院子的青石小徑的竹林。

但走出三五丈,繞過彎,李乘玉又愕然地停住了腳步。

長清探身看去,也愣住了。

彎道的另一邊,有人執着傘,款步向這邊行來。

那氣質,那身影,那眉眼,不是顧未辭,又會是誰?

顧未辭大概也沒料到如此深夜,更是除夕,如此僻靜的山腳之處竟是還有行人,不由得也愣了愣。

但看清楚兩人竟是李乘玉與長清,他眸中微微波動了一瞬,便移開視線,似未曾看見兩人一般,徑直向前走着,很快越過他們,只留下了無聲的擦肩。

但李乘玉終究在他們之間距離遠到擡手即将觸不到時拉住了顧未辭的衣袖。

顧未辭未曾回頭,但停了步。

過了一會,他見李乘玉似乎并沒有放手的意思,便清淺地開了口:“放開。”

“我不想來驚擾你的。我以為你今夜會在別館,我怕你見到我心煩,又怕我在別館忍不住會想去偷偷看你一眼,所以我不敢留在別館,才會出來走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李乘玉說着,兀然地明白過來,顧未辭顯然是得知他也在別館,所以才會寧願淋着雪也要從熱鬧守歲中離開,深夜回到這竹林小院。

顧未辭并未回應李乘玉黯然的言辭,只又道了聲:“放手。”

李乘玉慢慢慢慢、一根一根的松開了手指,卻在最後放開的一瞬,又猛地拉住了顧未辭的衣袖,哀戚地喚了聲:“阿眷。”

顧未辭依然沒有回頭,卻在雪色淡亮中見到李乘玉的影子被投射在他眼前的雪地上,覆蓋上了他自己落在雪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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