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片刻之後,洛永年趕回了別院。他無暇與三皇子等人多話,徑直轉進了隔絕洛聽筝躺着的床榻與衆人視線之間的屏風之後。

只一眼,他便直到洛聽筝的傷勢極重。聽着許青川一句句急着問“怎麽樣”,即使久經戰陣、高居朝堂見慣風浪變換,他回應“不算好”的聲音也在發着顫。

行館的大夫很快也趕到了,洛永年已給洛聽筝止住了血,大夫看了看,也慌了聲:“血帶黑線,恐是箭上有毒,那可麻煩了。”

許青川臉色煞白,而洛永年沒再應聲。

三皇子在屏風外急催快把能請來的大夫都盡快請來,再定了心神壓住自己心內的忙亂急切,按住顯然已經六神無主的許青川的肩,溫聲道:“你再亂也無濟于事,穩住心神,告訴我們四公主是如何受傷的?”

“我不知道……”許青川哽着聲,“我與父親去城外前線巡了一圈,回城來後門房小厮告訴我四公主來尋過我,說軍中幾味藥草已是沒了,太多軍士的生命因此危在旦夕,若是再續不上,很多人便救不回來。她本想與我同去清泉山尋藥,但我不在,她便自己去了。待我急速趕到城門要往清泉山,便見她被随同去采藥的兵士護着回來,已是中了箭……”

三皇子與顧未辭對視一眼,眼中俱是敬佩與無奈。

此時此況,清泉山雖不在北缙控制之下,但他們與東原的聯軍也是暫時顧不上那裏的安全的。洛聽筝此時入山尋藥,分明是拿自己的安危去換軍中病患将士的命。

雖然換成自己也會如此,但三皇子還是向處理了洛聽筝傷勢、行出屏風來的洛永年誠懇行禮道:“四公主高義。”

洛永年搖搖頭:“身為皇室,若是只取萬民供養而不護百姓安危、不在國之将傾時挺身而出,便是不配。”

許青川急切踏前,不顧禮儀地握住洛永年手腕急問:“止住血了嗎?聽筝她無事了吧?”

“棘手。”洛永年道,“箭上之毒甚是霸道,且直入心脈。”

許青川把洛永年的手腕握得更緊了:“那怎麽辦?要怎麽辦?怎麽辦都行,要我的命都行,救她啊!”

“我已封住她的心脈,七日內不至于毒血攻心。”洛永年道,“剛也已飛鴿傳書請京城即刻調名醫趕來,定要護聽筝無恙。”

洛永年話說得篤定,但他眼裏的擔憂還是讓許青川沒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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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已至此,他也無甚辦法,想留下來日夜守護洛聽筝,卻又于禮不合,只能萬般不舍地被顧未辭半推半拉地帶出了靈犀別院。

同三皇子回到清韻別院,西堂的門已經被關上了。連日戰事,行館的人都人盡其用,不是去守城就是在城內幫忙,平日時刻保持幹淨的西堂門口的廊下洇着一灘雪化出的泥水,旁邊有被凜風不知從何處裹挾而來又被棄下的殘破枯葉,在在顯出蕭瑟。

若是李乘玉仍居于西堂,就算再是泰山崩于前的狀況發生,他也是絕不會容許自己門前如此淩亂不潔的。

三皇子也停了步,沒有立時回到東堂,而向西堂看去。

從東堂迎出來的衛少臨直接開口道:“我剛得了消息,在北缙發兵進犯前,小侯爺在軍帳中見過一個北缙人。”

顧未辭一怔,三皇子遲疑道:“他怎麽會和北缙的人有關聯?又怎會在兩軍如此膠着的情況下,身為督軍卻擅自往敵方境內去?”

衛少臨答:“軍帳的守衛只聽得那人的口音是實打實來自北缙。那守衛在北缙退兵時也看到了小侯爺,當時小侯爺傷口崩開,全身血跡,看着已是重傷,守衛待要上前護他回軍,卻是一晃眼人就不見了,只覺向時安城撤退的兵馬裏有個身影遠遠看上去像是小侯爺,但守衛也不敢确實指認。”

三皇子道:“無論如何,他若只是失蹤,總比他……戰死的好。”

衛少臨卻面色凝重,沉聲道:“那也總得要做好他或已被北缙策反的準備。”

雖然直到衛少臨的分析是此種狀況下必然要考慮和應對的可能性之一,但顧未辭還是開口道:“他不會。”

“你不必如此篤定。”衛少臨很冷靜,也很冷淡,“他以前就為了護着林昭清而與你分道揚镳。”

“我是我,國事是國事。”顧未辭依然篤定,“他永不會叛國。”

即使顧未辭是自家親戚,但這個問題上衛少臨也依然冷硬:“你居然還會信他。”

顧未辭冷靜回應:“他是李乘玉,是逍遙侯府小侯爺,他對君上、對朝廷、對百姓的心不會變。我與他的分歧根本上也源于此。在這件事上,我永遠信他。”

“他為國為百姓之心,我也信。”三皇子安撫地拍了拍衛少臨的手背,輕輕握住道,“我想乘玉必有計劃,他雖然肆意任性,但大事上從不胡鬧。我想,或者是事發突然,他來不及告訴我們。”

他看向顧未辭,帶着些許期待:“乘玉也沒和你提起麽?”

顧未辭想起不久前的元宵夜宴上,李乘玉看着自己,苦求一句“阿月”時的眼睛。

那時他也許是想告訴自己些什麽,但終究還是沒有機會說出口。

而李乘玉離開行館時深深看過來的模樣,此刻回想,确實是欲言又止的壓抑情狀。

可他想說的到底是什麽呢?

見他茫然無頭緒的表情,三皇子嘆了口氣,向許青川道:“我來欽州前,國師告訴我,欽州城北往漉州方向五十裏的奉濟寺其地脈與藏功寺相連,若是有人命懸一線、想點長命燈可以去試試。且國師的師弟在其間苦修,若是遇到危急兇險之狀況便去尋他,也許有所助力。”

“真的嗎?”許青川眸中都是期待的光。

“人的命數是注定的,長命燈并非總能點燃……”三皇子的話語到底被許青川臉上的表情止住了,他嘆聲道,“你現下心神不定,不可一個人去。”

他向顧未辭道:“城內巡防我替你,你陪青川去奉濟寺,明日之前務必返回,千萬注意安全。”

不待三皇子完全說完,許青川已經拔腿便向清韻別院外奔去了。

一刻也不耽擱的策馬狂奔,臨近子時,他們終于到了奉濟寺。

奉濟寺不若藏功寺恢弘廣闊,倒是還有些破敗荒涼。但山門一開,通往主殿的主道上的燈火燃起,其肅穆莊嚴竟不比藏功寺略少。

見此情形,顧未辭一路提着的心終是放下了些。

許青川也一刻不耽擱,向步出山門迎向他們的奉濟寺主持大師道:“我來點燈。”

顧未辭向主持大師深深行禮:“大師是否便是國師的師弟?”

主持大師答是,也不耽擱,引着顧未辭與許青川往點長命燈之處而去。

許青川去禪房沐浴後到主殿參拜方可燃燈,顧未辭與主持大師行至燃燈塔,說明了洛聽筝目前的狀況,憂心道:“四公主的傷勢太過兇險,情勢很是不妙。”

主持大師道:“若是長命燈能燃,此事便定有轉圜餘地。我略通岐黃之術,若是世子與小将軍不棄,待長命燈燃後,我與兩位同去欽州城。”

顧未辭舒了口氣,鄭重道謝,許青川也已快步趕到了。

主持大師把兩人引入燃燈塔,請出一盞長命燈,又将許青川請到書案前:“小将軍在佛前許了什麽誓言,便請寫在紙上。”

在佛前立的誓約寫在紙上,綴于點燃的長命燈下,若是撤燈,便将其撤下至佛前焚去,這步驟顧未辭很是熟悉。許青川第一次請燈,很是小心翼翼地聽從主持大師的吩咐,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鐵畫銀鈎的四個字:以命換命。

顧未辭怔了怔,看向許青川堅毅的側臉。

許青川把自己寫過誓約的紙恭恭敬敬遞給主持大師,同時也感受到了顧未辭的視線,他側過頭,與顧未辭對視,堅定不移地點了點頭。

主持大師把紙在長命燈下綴好,引着他們向燃燈閣的二樓而去。

二樓比一樓小了一圈,但燃着好些長命燈,光線也更明朗。主持大師将許青川為洛聽筝燃的長命燈放在樓中心的幾案上,念起了佛偈。

燈自行慢慢升空,寫着許青川誓約的紙慢慢垂下展開,至最高處,燈停住,繼而燈內的長命燈燃了起來。

許青川一把拉住顧未辭,喜聲哽咽:“燃了!聽筝有救!”

顧未辭也心下安慰,擡眼看那燃起的長命燈,長長舒了口氣。

下一瞬,他的視線落在許青川為洛聽筝剛剛燃起的長命燈旁的一盞燈上,不由得身子一僵。

那燈下綴着的紙上的字,即使只看形跡,他也太過于熟悉了。

是李乘玉的字跡。

字很多,一時間竟看不清楚。顧未辭猶豫着是否要往前看看。

換成旁時,他大概會轉身就走,不多看一眼,也不多讓自己再分心一瞬。

但此際李乘玉生死未蔔,這燈下的字裏也許會有些許線索也不定。這讓他不得不猶豫了。

拉着他的許青川自然注意到了他瞬間的僵硬,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看到一盞燈,卻沒看出什麽端倪,便放開顧未辭,又向前行了幾步。

然後他驚訝一聲,仰頭念出那紙上的字:“李乘玉願永生永世堕三惡道,求阿眷此生順遂平安,得遇良人,喜樂康寧,不沾苦痛。”

“這……”他回身看顧未辭,眼中情緒複雜,“他這是……願永堕畜生、餓鬼、地獄三惡道,這……”

顧未辭默然了一會,向主持大師問道:“這盞燈,能撤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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