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026章 第 26 章

這條紅縧上, 她左思右想,沒有下筆。擺攤的老人說:“小姑娘,寫給誰啊?家人的話, 平安喜樂,若是心上人……”老人笑了笑, “不如寫個長長久久?”

她慌忙擺手:“不,不是的……”但還是沒有想好寫什麽, 索性決定先将那三條紅縧挂上。

但要把紅縧挂在樹上,就十分為難她了。下邊的枝條上已經挂得滿滿當當, 沒有可以系的地方。

她努力踮腳,也夠不到上邊的枝條。

樹影隐匿的影子終于緩緩走出來, 擡起手, 将那上邊一根枝條壓下來, 好讓她夠到。

他并沒有說話, 甚至沒有看她——微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別處, 映着明晃晃的燈海。

她笑起來:“阿清哥哥,謝謝你。”

他才下意識望她一眼,極快地撇開。

他瞧見了她手裏剩下的沒有寫上祝願的紅縧, 微微一愣,她的手輕輕撣了撣那條紅縧,向他笑道:“阿清哥哥,你有沒有什麽心願?我替你寫。”

替他寫的理由麽……略顯蹩腳, 她說,因為她近日在練字, 所以瘾大。

他似乎輕輕彎了彎眉眼,眼裏有淡淡的一痕笑意, 卻只是搖了搖頭。

她微微思索後,寫上“封侯拜相”四個字。她想,這應是古往今來,無數男兒的志向,他……也許不例外呢?

她不知道他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大抵這樣熱鬧的日子,也呆在院子裏,未免太悶。

但他不去逛燈會,幹站着,未免還是太悶。

她又尋了一個蹩腳的理由:“阿清哥哥,我跟我娘親她們走散了,一個人不敢走,能不能陪我找我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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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愣了愣,靜了片刻,輕輕點頭,說:“好。”

她歡喜不已。

走在摩肩擦踵的街市上,她像往常牽住娘親的手一般,下意識牽住他的手。修長清瘦,溫度很低。她意識到牽的人是他時,又有些舍不得松開。他畫畫兒很厲害,她見過他畫的宜陵的山水,一筆一筆,筆觸細膩,她沒想到那麽厲害的手,牽起來是這樣的感覺……

他有些跛腳,所以走路走得慢一些。

她也慢慢地走。街市很長,像走不到盡頭,回頭望他時,他眉眼清隽,燭光照在他穿的青色錦袍上,纏枝蓮的花紋折射着微微的光,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顯得太明亮了。

但……第二年他便不告而別了。

一切仍在,仿佛人間蒸發。她本來以為,她和他也算很熟了——直到他這般悄無聲息地離去,她方才明白,其實連他究竟的姓名身份都不知道,怎麽算得上熟悉。

兩日後的上元佳節,宮中和往常一樣,擺了宮宴,請了些王公貴胄、皇室宗親進宮赴宴,歌舞絲竹,觥籌交錯,除了今夜有一輪滿月之外,其他的,和平日的宮宴別無二致。

稚陵撐着腮,跪坐在案前,模模糊糊地想着往事,雖沒有喝酒,卻覺得困乏。程繡悄聲說:“裴姐姐,你今日怎麽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她微微一笑,才打起精神,向她道:“沒什麽,只是殿裏悶了些。”有些無聊罷了。

程繡說:“唉,往年我最盼着上元節了,想當初,上元夜裏,給我送花燈的,從我家門口排到……”

稚陵笑着望她一眼,聽着程繡說着她自己的往事,她心中想,不知今夜的長街上,是什麽樣的景象。

她還記挂着即墨浔前兩日看她時說,過兩日怎麽怎麽,她以為要升位,可直到宮宴結束也沒聽到宣旨,大抵他只随口一說。

衆人各自散去,她還要留在這兒監看一會兒善後,已經戌時,回去洗洗睡正好。她近日……确實很困。

怎知她還倚在小案上,一邊打瞌睡一邊看宮人們來來往往幹活,忽然來了個小太監,細聲細氣道:“娘娘,陛下召您去涵元殿侍奉。”

稚陵強打精神,擡起眼:“什麽……”

泓綠倒是眉眼歡喜,轉頭就攙扶着稚陵起身,一邊道:“娘娘還愣着做什麽……”

臧夏說:“娘娘,莫不是陛下要升位了!”她連忙給那小太監塞了一把錢,悄聲問他:“是什麽事呀?”

小太監低眉順目,搖了搖頭,說他不知。

臧夏益發覺得今夜有好事,卻看稚陵眉目淡淡,蹙着眉頭,輕聲說:“我這右眼一直在跳,該不會……”

不管怎樣,去了便知道了。

到了涵元殿裏,吳有祿親自出來迎她,笑吟吟的,壓着聲音說:“娘娘先去翔鸾閣換衣裳。”

稚陵微微疑惑,但想到上回在翔鸾閣侍寝,也是這個流程,不疑有他,進了閣中,兩個侍女行了個禮,捧來一套衣裳。

——但,她近前看了一眼,怎麽卻不像是侍寝穿的那個,亦不是宮裝,倒更像……

尋常富貴人家婦人穿的衣裳。

這是一套月白色衫子,外套着鵝黃披帛,她愈發覺得奇怪,卻聽這位宮娥笑道:“娘娘,都是陛下吩咐的。”

稚陵甚至想到難道即墨浔覺得光是寵幸她太寡淡了,要玩些什麽別的樂子,比如叫她扮做民間婦人,他來演一演暴君強奪人妻的戲碼。

這兩位宮娥服侍她穿上這套衣裳,又為她梳了一個民間婦人的發式,簪上些輕盈小巧的簪釵首飾,清秀好看,不惹眼。她們最後将一張小小面紗捧給了她:“娘娘請戴上吧。”

稚陵于此時才遲緩地問:“陛下要帶我出宮?”

宮娥不敢多言,只垂着眼搖頭。

稚陵望着鏡中自己,倒是一剎那恍了恍神,肩上輕輕按下來一只手,她驚得回頭望去,一身月白色錦袍常服的即墨浔,正立在她身後。

玉冠束發,錦袍素淡,沒有什麽花紋圖案,倒是顯得低調。腰間束着躞蹀,挂了他的佩劍,劍鞘同樣是沒有花紋。連穿的烏靴都沒有多餘裝飾,打眼一望,只叫人覺得是個……祖上富過但已落魄了的公子哥。

偏偏他長相俊美,是穿得再素淡,也能在人群裏一眼望見的角色。

稚陵還沒有開口問,他垂着眸,嗓音裏含着些許笑意說:“朕帶你出宮。”

稚陵徹底愣住,不可置信地望他,她幾乎想了許多種可能,偏偏沒想到他……他說的好事是要帶她出宮。

她愣了半晌,才見他的手指輕輕摩挲在她的鬓邊,力度輕柔,嗓音低緩磁沉:“怎麽愣着,不想出宮麽?”

她心裏雖萬分歡喜,可卻還有一點理智。

坐在出宮的馬車上時,她輕聲問:“陛下為何帶臣妾出宮?”

即墨浔蹙了蹙眉,馬車颠簸,剛出了端門,又颠了一下,稚陵身子不穩,直接颠在他的懷裏,他動作微頓後,旋即直接把她攬在懷中,讓她好躺在他的膝頭。

他輕聲說:“朕覺得宮中太醫的醫術,固然是好,心思卻未必純正,朕不放心他們。聽說上京城中一處醫坊裏坐堂的大夫,頗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朕打算讓他看看……”

稚陵一聽,難道他指的是……是懷孕這件事麽?

她神情微微僵住,半晌,說:“陛下費心了……”

她這個姿勢,他的手恰好就停留在她的臉上。

帶有薄薄的繭的手指,輕輕刮着臉頰,指尖溫度灼熱。他不說話,叫她疑心,他心中還有別的想法。

即墨浔沉默了一會兒,續道:“自然,還有別的事情。”

她仰着眸子,望着他低垂下來的狹長雙眼,等他的後話,即墨浔說:“朕派去趙國的眼線回來了,朕需親自跟他們見一面。但為免暴露,只得作出僞裝。”

他沉吟片刻,說:“在外,萬不能暴露了你我的身份。”

稚陵一一應着,心中除了震驚,還有一絲甜蜜。她沒想到這般重要的秘密,即墨浔也肯讓她參與進來,——是否在他心中,她的确足夠讓他信任?

不管他為着什麽緣故帶她出的宮,總之,當她的的确确站在了宮外,站在上京城這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玄武街上時,熱鬧的景象一下子擠入眼簾,叫她看都看不過來了。

花燈連成了一片明光灼灼的光海,渲染得上京城的天空,仿佛都被映亮。

擡頭可見廣闊無垠的天,天上一輪圓月,月光薄薄灑落。

這是上京城中最熱鬧的一條街,這條街上坐落着上京城裏諸多有名的酒樓。上元良夜,摩肩擦踵,游人如織。叫賣聲,吆喝聲,人聲鼎沸。

即墨浔上了這仙客來酒樓,讓她先在這裏等候。因着秘密出宮,臧夏泓綠都在宮裏,身邊只有即墨浔的幾名侍衛,都裝成普通百姓守在這酒樓下面,暗中護衛即墨浔的安全。

他特意準許她能在這條街上四處走走——但不要走遠,至少不要走出侍衛們的視線範圍。等他和眼線們見過面,處理完事情,就帶她去醫坊。

即墨浔臨上樓前,打量着她,最後替她将縛面的面紗理了理。

她想,他還擔心有人搶他的女人麽。

想着想着,腳步卻已經下了臺階,四下一望,望花了眼睛,不知該從哪裏開始逛。

她遠遠兒見那邊不遠處立着極其明亮的花燈牆,許多人圍觀,不由心中好奇。

過去一看,這滿牆的花燈,工藝精致,燈上描畫的各色傳說,精巧細致,甚至……比起宮中畫院裏的畫師,也不遑多讓。

燈牆最上面挂的一行燈,則比下面的精致;這精致裏,還有最精致的一盞。她仰着頭,望見那畫的是揚江之水,和大夏朝南下渡江。燈上所繪,不過是想象,卻幾乎叫她怔住。

不僅是內容,更是筆觸,叫她覺得格外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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