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如司南所說,事已成定局,這樁婚事她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可不知為何明明方才都說了自此兩人再無瓜葛,她心底還是會難受,會疼。

顧連清一回到房間,便忍不住哭了,她是真的喜歡過謝景安的,過去的十幾年裏心心念念的全是這個人。她那麽努力地想要與他相配,可沒想到最後他喜歡的卻是自己妹妹。

顧連清鼻尖發酸,雙手緊緊地攥着衣袖,她喜歡他,是真的喜歡。可他也是真的棄了她,還做得那麽絕,半點餘地不留。

身後傳來關門聲,她連忙抹幹淨眼淚,然後轉身端坐在床榻上。

裴恒之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她這副模樣,眼睛紅腫,面容憔悴麻木。

兩個人對視良久,都沒有說話,也沒什麽可說的,本就是不大相熟的兩個人。

這場錯嫁裏,他們都是悲劇。

顧連清吸了吸鼻子,啞聲道:“方才讓你見笑了。”

她知道身為高門貴女,不管遇見什麽事情都不能失去體面,尤其是顧家這樣的大家族,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她真的曾将一腔真心全都給了謝景安。

就當……就當是讓她任性這一回吧。

往後也不會有機會了。

裴恒之沒有說話,他看着顧連清,良久才道:“你好好歇息吧。”

話落,他便直接轉身去了外間的軟榻上休息了。

顧連清瞧着背影,不知為何,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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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抵也是聽說過裴恒之的名聲的。太傅長子,年少有為,性子雖冷,可憑借一身武藝被陛下看中,進宮當了禦前侍衛,可以說是前途無量了。

這樣的人配她顧連清也是綽綽有餘的。她斂了斂眸,也是,能配鎮國大将軍女兒的人會差到哪裏去?

她靜靜地看着桌上搖曳的紅燭,旁邊還擺着兩杯合卺酒,如果大婚順利的話,此刻她應該在與謝景安共度良宵,呵,那他們呢?他們現在在做什麽?肅王府裏也是這樣雞飛狗跳嗎?還是……一派祥和?

他們……應該會比自己和裴恒之好很多吧。

顧連清閉了閉眼,手指緊緊地攥着,越是這樣,她就越忍不住胡思亂想。

她想,就許自己難過這一天吧。

就這一天,今夜之後,她就是真真正正的裴家大少夫人了。

夜晚悠長,紅燭搖晃,顧連清一個人枯坐在床邊,一身紅嫁衣,面容麻木,眼睛浮腫,周圍都是紅綢喜字,喜慶至極。

*

天微微亮了。

窗外的光線落進來,像是敲響昨日逝去的喪鐘。

顧連清睜開眼,還是昨日那身嫁衣。裴恒之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她也不在意,屋外的私兵也已離去,一切就如同一場大雨一般,噼裏啪啦地來,稀裏嘩啦地走,最後只有她一個人還留在原地,看着這滿目瘡痍。

門“吱呀”一聲開了。

從外頭走進來一個婢女,她小心翼翼道:“少夫人,玉荷姐姐找到了,現在還在昏迷。”這是那私兵頭領臨走時告訴他們的。

“知道了。”顧連清啞聲道,司南的目的在于她,不會為難玉荷的。

婢女又趁機道,“還有,時辰到了,該梳洗打扮去敬茶了。”

顧連清沉默良久,道:“你去準備吧。”

“是。”

婢女乖巧地退下,然後便見梳妝打扮的丫頭輪流端着水盆和飾品進來。

顧連清被伺候着換了一身桃紅色的衣服,她看着鏡中的自己,嬌嫩可愛,有些不像自己,但也是好看的,她這才想起這件衣裳是因為謝景安說她穿桃色好看,她才特意命人做的,本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可他連嫁衣都沒看見,哪裏還有機會看這些。

她按住婢女梳妝的手,輕道:“換件衣裳吧。”

“怎麽了?夫人不喜歡這件嗎?”婢女問。可瞧着這件衣裳把顧連清的氣色襯托得很好啊。

顧連清指着其中一件緋色的長裙,道:“穿那件吧。”

婢女一瞧,立馬将衣服拿來給她換上,還邊道:“也好,桃色太嫩了,不适合夫人的氣質,夫人氣質偏穩重,這緋色剛好凸顯您的身份又顯氣色。”

她原是裴家的丫鬟,年十三,名喚春芽,前幾日才分進栖月閣來伺候新人的。

顧連清笑笑沒搭話,只是看着換下的桃衣,道:“收起來吧,往後不穿了。”想穿給他看的人已經沒有了,這衣裳也不需要了。

“是。”

妝罷,顧連清便随着春芽帶路去了前院拜見公婆。

大堂裏,碩大的喜字還沒撤下,滿屋的紅綢落在顧連清眼底都只剩下了諷刺。

她一進門就看見堂上坐着的裴父裴母,旁邊還有裴家的兩個姨娘手中各抱着一個孩子,一男一女。

裴父官至太傅,面容威嚴肅穆,在朝堂上也是讓人倚重的角色。不然裴恒之也不能輕易就被聖上看中。而裴夫人是齊國公家的嫡次女,身份尊貴。

真要說起來,裴恒之的家境不算差,甚至比她顧家還要強上兩分,她在心底苦笑一瞬,這樣想來自己這樁婚事也不算太虧。

昨夜的鬧劇大概知道的人不少。故而見到顧連清的時候震驚的人并不多,就連裴恒之沒和她一起來敬茶都沒人問。

顧連清也樂得自在,省得解釋了。他們這樣的家族就是如此,這背後到底藏着多少貓膩誰知道呢,只要華美的袍子看上去依舊精致美麗,就沒有人會深究背後到底有多肮髒。

倒是兩個小孩望着一身緋衣的顧連清很好奇,其中一個小男孩脆生生地問:“新娘子呢?新娘子怎麽還沒到?”

頓時堂上的人不少都一臉尴尬,抱着孩子的秋姨娘立馬捂住小少爺的嘴,低道:“新娘子已經到了,這就是。”

小孩子瞪着圓溜溜的眼睛,大聲地喊:“她不是,她不是,恒哥哥帶我見過月姐姐,她才不是。”

孩子童言無忌,卻在一瞬間撕下了所有人的假面,将真相暴露無遺。裴太傅皺了一瞬眉,秋姨娘立馬跪在地上求饒,“妾身也不知霖兒何時偷跑出去過,還請老爺恕罪啊!”

還是裴夫人打了個圓場,道:“把小少爺抱下去吧。”

“是。”秋姨娘麻利地站起身,平時胡鬧些也就罷了,昨夜才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一家子的裏子面子都丢完了還不能聲張,可不能讓孩子在這個關口惹是非。

她剛要把小孩子抱走,卻不想裴少霖平素就是個被嬌寵慣了的,脾氣一上來執拗得很,沒看見顧溶月便賴在地上撒潑打滾死活不肯走,“我不走,我不走,昨夜你們就不許我去找,今天還不讓我看!我就要看新娘子!我要恒哥哥和月姐姐!”

他一腳踹在顧連清腿上,對着她拳打腳踢,大喊大罵,“是不是你這個妖怪把月姐姐吃掉了!醜妖怪!還我月姐姐!她說了要帶我吃糖的!你還我月姐姐!”

七八歲大的小男孩打起人來還是很疼的,顧連清被他踢得身姿搖晃,可在場無人上前阻止,還是春芽上前護住顧連清,才見那秋姨娘喚下人一起使了些橫勁兒将人強行帶走了。

一場鬧劇剛散場又接一場,在場的人對顧連清的到來,心底不免多了幾分介懷。

好在裴太傅和裴夫人到底是經歷過事兒的,裴夫人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多擔待。”

顧連清站穩身子,手指緊緊攥着,唇角微笑道:“不礙事,日後相處多了,自會好的。”

裴夫人點點頭,然後示意旁邊的下人端來熱茶,顧連清屈膝跪在團蒲上,雙手舉高茶盞,聲音溫婉道:“兒媳顧連清拜見公公,請公公喝茶。”

裴太傅望着她,也沉默了片刻,頓時場上氣氛一片寂靜。

她面容沉靜,臉上未見絲毫不滿,雙手依舊高高舉着熱茶,指尖都燙紅了也沒說話。

裴太傅見狀,微嘆了口氣,接過茶杯,輕抿了一口,然後交代道:“事已至此,往後你便在裴家好好生活吧,從前的那些就當是煙消雲散了。恒之那兒,你多費心些,他性子雖冷,但也不是個不明理的,他會想通的。”

顧連清點頭,應道:“是。謝公公教誨。”她端過另一杯茶,向裴夫人敬茶,“請婆婆用茶。”

裴夫人倒是沒有為難她,很快就接過了茶杯飲下,遲疑了一下,還是讓自己身邊的常媽媽拿出了一個精致的檀木盒交給她,道:“原以為嫁過來的會是溶月,她是武将之女,我便打了這把匕首想送給她,如今只能暫時委屈你收下了,過些時日我再給你打一對镯子吧。”

顧連清眼睫微顫,有時候有些事不是她說過去便能過去的,謝景安同溶月的印記就像是刀刻石塊一樣牢牢地打在她的生活裏。

她微笑着接過檀木盒子,打開一看,裏面的匕首精致奪目,刀套上還鑲嵌了好幾顆碩大的寶石,可見是真的用心了。她合上蓋子交給春芽,淡笑道:“不委屈,母親有心了,這樣好的東西連清受之有愧才是。”

裴夫人也只是笑笑,誰不知道她從前是三皇子的未婚妻,什麽樣的好東西沒見過,只可惜……哎,萬般都是命啊。

見過老爺夫人之後原該是秋姨娘的,她入府早,又生了小少爺,只是方才已經離去了,還有一位雪姨娘,脾氣瞧着便溫柔婉約,顧連清要向她行禮的時候,她惶恐不已,立馬将人扶起來,忙道:“使不得。”然後送了兩條親手繡的錦帕給她,她笑得有些腼腆,“你別嫌棄,我也就這點東西還拿得出手了。”

顧連清搖頭,“哪裏會。”她拿起帕子一瞧,撫摸着道,“姨娘的帕子針腳平實,技巧多變,這一手異色雙面繡可是少有人能做到的。”

雪姨娘見她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門道,不由得眼底放光,驚道:“你竟還知道這些?”

她們這些高門大戶的女子女紅雖說是必不可少的,可到底不以此為生,能略知一二便可,餘下的學得可都是管家用人的本事。

裴夫人也笑了一句,“你倒是好眼力,雪娘從前可是江南第一繡女。”

如此,三兩句話一下便讓堂上的氛圍暖了起來,比之方才初見時要好上不少,就連那小姑娘也眨巴着圓溜溜的黑眼睛,拽着她的衣袖道了一聲,“嫂嫂好。”

顧連清俯下身,輕輕抱着她的腰,應了一聲“欸”,然後問:“你便是雲落吧。”

“嗯。”小姑娘樂呵呵地張開嘴露出豁着的牙口,顧連清笑着摸了摸她的臉蛋,然後從自己腰上取下一塊瑪瑙玉佩給小姑娘玩兒,雪姨娘見了便想拒絕,“少夫人這可使不得,雲落還小,這玉佩給她怕會糟踐了。”更何況,她才送了兩條帕子,人家還的可是玉佩。

顧連清笑了笑,道:“不妨事,一塊瑪瑙而已,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我不過是瞧着它模樣還算有趣才留在身邊的,雲落妹妹拿着砸核桃玩兒也是可以的。”

她都這麽說了,雪姨娘自然是不好再拒絕,便讓小姑娘向她道謝。

裴雲落拽着她的衣袖,嘴裏還在流口水,口齒有些模糊道:“謝嫂嫂。”

小孩子的模糊之語逗得衆人發笑,也将方才的冷清疏離一掃而空。

裴夫人也知道她對裴家還不算太熟悉,便沒再多留她,只道是日後有的是時間認識,不急于一時,便讓顧連清離開了。

顧連清自然也是識趣的,行過禮後便帶着人回去了。

她走後,堂裏的人都散去不少,只餘下裴太傅和裴夫人還在說話。

裴太傅道:“這小姑娘不愧是顧姜山的孩子,比她父親更懂得審時度勢,識時務者為俊傑。”

裴夫人端起綠湯輕抿了一口,眼底也帶了三分贊賞,道:“确實,你瞧她今日沉穩冷靜的模樣,這般能屈能伸,便是恒兒也沒她這份氣度。”

話語間,裴太傅又嘆了口氣,“可惜了,家世還是差了兩分,叫那老家夥拖累了她。”他回頭看了一眼裴夫人,“恒兒那邊你也看顧着些吧,我怕他眼下雖忍了下來,可未必就咽得下這口氣,會做出什麽糊塗事兒來。”

裴夫人點點頭,“知道了。”

顧連清出了門,臉上的笑便瞬間消失了。她自幼周旋于這些命婦貴女之間,當然知道怎麽說話能哄她們開心,早便成習慣了。從前一直盼着能給自己博得一個好名聲,這樣才能與謝景安比肩,如今看來更是可笑。

至于裴恒之,顧連清斂了斂眸,然後朝着春芽吩咐道:“讓廚房炖一碗雞湯,晚些我親自給裴恒之送去。”

春芽點頭,“是。”

顧連清走在回廊上,一身緋衣,面容姣好,精氣神也漸漸回來了。

這日子終究還是要過下去的。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一切便從今日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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