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第二天,顧連清便被游木帶走了。

她也不知自己具體被帶往了何處,只知一揭開眼上的黑布之時已經到了天牢。

周圍高牆林立,陽光很難照進來,只剩下頭頂之上那一點點光亮,如此陰沉壓抑的氣氛叫顧連清都很難受。

她難以想象梅姐姐竟在這樣的地方呆了好幾天。

顧連清跟着獄卒一路往下,轉了好幾個岔口才在最裏頭的一間看見羅如梅。

她一身錦衣早已髒亂不堪,上面還有殘留的血跡,人也是蓬頭垢面的,哪裏還有半點貴女的氣質,只如一具死屍一般閑閑地靠坐在牆邊,眼前是唯一一縷從小窗口裏透進來的陽光。

獄卒拍了拍牢門,不客氣地喊,“喂,有人來看你了。”

羅如梅緩緩擡起頭,只見顧連清一身青衣站在牢門外,獄卒将門打開,叮囑道,“快點兒,別給我惹事兒。”

“知道了。”顧連清柔聲道,然後取下身上的一支簪子遞給他。

獄卒掂量了一下,笑了一聲,“那你們聊。”轉身便笑嘻嘻地走了。

等獄卒離開,顧連清才走進牢房,瞧着這周圍的環境瞬間心疼不已,她蹲在羅如梅跟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那張略顯麻木的臉蛋,眼眶通紅,“梅姐姐,你受苦了。”

羅如梅見她這般難受,扯了扯嘴角,道,“我沒事。”然後回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與這牢房格格不入的模樣,低聲道,“你不該來的。”

“我怎麽能不來。好不容易才求裴恒之送我進來。”顧連清急道,“你快同我說說當日翠雲樓是什麽情況,我定會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誰知,羅如梅聞言直接笑了,甚至控制不住地發起狂來。

她望着顧連清笑得好不諷刺。

Advertisement

“出去?怎麽出去?兵部尚書府的大小姐殺人了。君王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我!”

“我信你,你不可能殺人的。”顧連清望着她的眼睛篤定道。

羅如梅的笑容一寸寸地僵硬在臉上,她看着她,眼底忽然帶上了刺痛感,聲音沉了一瞬,然後避開顧連清的眼睛,“如果,人真的是我殺的呢。”

聞言,顧連清也沉默了。

羅如梅把頭埋進膝蓋裏,她死死地攥着衣袖,道,“你走吧。”

顧連清望着她蜷縮成一團的模樣,她像極了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盡可能地把自己包裹起來。

下一瞬,羅如梅渾身都僵硬了。

因為顧連清直接抱住了她。

她輕輕地喊道:“梅姐姐。”然後便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抱着她。

牢房裏,寂靜無聲。

直到許久以後才傳來低小的哭聲。然後哭聲漸漸大起來,她像是要将這幾日的委屈都哭出來,到最後嗓子都哭啞了才開口道,“清兒,是我害了父親,是我害了羅家,是我……都是我的錯……”

如果她早些聽父親的話話和翠雲樓那些人斷了也就不會有今日之災了。

她哭得心髒都疼了。

即便這些年她一直和她爹幹仗,可她從來沒想過會因為她把她爹牽扯進來,更沒想過會因為她差點害得整個羅家都為她陪葬。

她想起父親自己被帶走時父親那一雙失望的眼神。這麽多年,父親對她失望過那麽多次,可沒有哪一次比那天更讓人難受。

“不是的,梅姐姐。這場局本就是沖着羅家來的,即便今日進圈套的人不是你也會是羅家其他人。”顧連清抱緊她,勸慰道。

她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羅如梅冷靜之後,顧連清才松開手,一點一點為她擦幹淨眼淚。

這個原本活得張揚熱烈的女子在這一場牢獄之災中也被吓得不輕。

羅如梅擡起頭來,眼睛還有些幹澀,看着這周圍陰暗漆黑的牢房,她扯了扯嘴角,道,“清兒,小時候,我總是瞧不上你們這些不敢争取的人,我想着若有喜歡的人當然是排除萬難都要同他在一起。可如今我才知道,太難了。清兒,我一直等着他。我等啊等。我一直等着。”

“哈哈哈哈——”

“可我等不到了。”她擡眸看着顧連清,她笑着說,眼眶周圍盈滿了淚水,“他騙我,他根本就不會回來了。”

她眼底積攢的都是濃濃的絕望。她捧着她的臉蛋,叮囑道,“清兒,我總是盼着我們三姐妹中,能有一個人是幸福的。雲兒遠嫁,一切難料,我……”羅如梅頓了頓,略過了自己,“如今只剩下你了。”

顧連清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梅姐姐,你別做傻事。”

羅如梅笑了笑,“怎麽會呢。”她緩緩站起身,看着窗外透進來的那一縷陽光,灰塵在光線中起舞,她道,“你放心吧。我沒殺人,便沒道理尋短見。”他們也要不了她的命,不敢要,也要不起。

“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回去吧。往後別再為我的事費心了,也別再追查下去了。”

“梅姐姐。你是不是……”已經猜到是誰了?顧連清揣測道。可不等她把話說完,羅如梅便催促道,“走吧。這件事不該把你牽扯進來。”

羅如梅背對着她,根本不敢看顧連清,她緊緊地盯着陽光中浮沉的塵埃,忽然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飄落無依。

她從前總覺得自己想怎麽任性便可以怎麽任性,如今才明白若不是父親頂着,只怕他們早就大禍臨頭了。原來他們這樣的身份,多的是人虎視眈眈,一招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她從前是怎麽敢那般任性的。

門口獄卒“哐哐”地敲門叫人出去,顧連清也不敢再耽擱。

她起身離開,身後又傳來一道呼喚,“清兒。”

顧連清回眸,只見她站在光線裏,有些刺眼,眼底的情緒也很難分辨清楚。

“小心……”身邊人。

羅如梅嗫嚅半響,最後還是沒把話說完,顧連清聽不清,剛想開口問清楚,門口獄卒大喊,“好了沒有!趕緊的,出來!”

顧連清便只能致以歉意一笑,然後匆匆離去。

羅如梅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的揣測是對是錯,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三姐妹中,她如梅一般傲氣,不會低頭,秋雲像雲一般柔軟可欺,永遠不敢擡頭,只有顧連清,她最聰明也最識時務,她低得下頭也能昂首挺胸。

她想,哪裏就這麽慘了。

三個人,三種性子,就一個能幸福的都沒有了。

總歸,裴恒之能送她進來,應該是還是不錯的。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顧連清出天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游木在外頭候了許久,見她出來,趕緊帶着人駕馬車回去了。

回來的路上,顧連清松了口氣。

她猜想梅姐姐應該是知道些什麽才不讓她追查下去的,也不知是什麽樣的人才能讓她也諱莫如深。不過瞧着這模樣生命危險當是沒有,那便好。哪有什麽能比保得住命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晚上回去的時候,玉荷早早地就在栖月閣等着了,還準備了一大桌子菜。春芽還備了柳葉同火盆,趕緊叫她換了衣裳,去去晦氣。

顧連清明白她的一番苦心,倒也沒反對。

春芽還一邊灑水念叨什麽,“妖魔鬼怪,快快退下。”叫顧連清一天都緊繃着的心都放下來了。

她笑道:“往後不在王府伺候了,還能去外頭跳大神,保管你不會餓死。”

玉荷也道,“是啊是啊,你瞧,頗有幾分嫫母的風姿呢!”

春芽沒怎麽念過書,不知那嫫母是四大醜女之首,只知聽這語氣玉荷定是在捉弄自己,便将柳葉水灑她身上,道,“那嫫母給你灑水你還不受着!”

“好啊你個春芽,也敢捉弄我了!看我不打你!”

“哈哈哈哈——玉荷姐姐你太慢了!”

兩個人在院子裏便鬧了起來,一個追一個跑的,還帶着顧連清一個笑着看熱鬧的,好不歡快。

叫裴恒之來了的時候便看見的是這副胡鬧模樣。

玉荷回頭看見了門口站着的人趕緊收住姿勢,“見過少爺。”

春芽瞧見了也趕忙恢複正經,“少爺。”

這兩人都收了,顧連清自然也知曉有人來了。一回頭,便看見裴恒之站在門口,淡笑着望着眼前的一切。

可不知道為什麽,顧連清總覺得他那眼神裏不似歡喜也不像高興,倒像是看着自己圈養的鳥雀在鳴叫飛舞時的得意。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想也該是。

他雖對自己不算是全心全意,可也算是體貼有加了,尤其是今日還幫了大忙,即便沒有情義在也有買賣在。也不至于這般冷漠。

只見他走過來,看着顧連清道,“回來了。”

顧連清點點頭,“今日多謝你。”

裴恒之淡笑道,“謝我?那你可要想好了怎麽謝。”

他走進房間,在桌邊坐下,玉荷春芽立馬端來水讓二人淨手,然後開始布菜吃飯。

顧連清還沒想好自己怎麽謝裴恒之,他什麽都不缺,自己實在想不到有什麽地方能幫到他的,除了他父親任南杭知府一事……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裴恒之,看了一眼又低頭吃一口菜,然後再看一眼再吃一口菜,半天都欲言又止,想說又不敢說。

裴恒之唇角微勾,道,“想說什麽就說吧。”

顧連清抿了抿唇,“我父親……”

“對了。岳父大人有一封信托我轉交給你。”

“什麽?”

顧連清忽然被他打斷,還沒反應過來就剪裴恒之從懷中抽出一封黃底橫條的信來,上面寫着四個字,“吾兒親啓”。

那是父親的筆跡,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顧連清放下筷子,三兩下就将信封拆開,裏面的字不多,只有幾句話。

“連清吾兒,見字如面。

當你看到此信之時,為父已啓程行往南杭。此行路遠,山高水長,啓程匆忙,不能辭別,為父之痛。故将你交由恒之好生照顧。

望你二人好生珍重,互相扶持。

盼一切安好,來日再見。

父姜山筆。”

顧連清看完信,整個人都傻眼了。

她搖頭,“怎麽會這麽突然?父親從未出過遠門,更不喜歡摻和這些事情,卻要去南杭任職,甚至連同我告別都不做?這不可能!”

裴恒之吃着碗中的松鼠鳜魚,淡道,“大概岳父也有雄心壯志未了吧。往後你便好好在家中做好裴夫人。我不會虧待你的。”

顧連清望着他,只覺得這一切太巧合了,可又想起是自己求着裴恒之讓她去見梅姐姐的。

她将書信收起,捏在手中,緊咬着唇瓣,不再說話。

*

踏上了南杭之路的顧姜山看着天下将晚,便叫送行的下人們在林中稍作歇息。

旁邊帶着的下人是在顧家跟了他好些年的馬夫,他問道,“老爺,咱們放着皇城裏好好的官不做跑這兒來幹什麽啊?”

說是富庶地,可哪裏能有京城舒服啊。不然一個個地都往那兒鑽?

顧姜山半晌沒有說話。

他一邊烤火一邊想起那道密旨來的時候,榮德帝身邊的朱公公是這麽說的,“這道旨乃是密旨,陛下的意思是顧大人可以接也可以不接。他都不會怪罪您。”

顧姜山看着那道聖旨沉默良久。

朱公公勸道,“顧大人,陛下到底還是愛惜您的才華,珍視你們往日之間的情義才會叫老奴來的。從前顧大人拒婚傷了安華公主的顏面,如今三皇子做出此等錯事,也傷了顧大人的心。陛下願意先低頭給您臺階下,您就下了吧,只要大人接下這聖旨,這筆賬就算是徹底一筆勾銷了。”

“顧大人!”朱公公催促道,“這別人撈都撈不着的好事,您怎麽就那麽倔呢?守着您那幾本破史書有什麽好的,還不是個七品修撰。這南杭知府可是正五品,待您任期歸來升三品大員指日可待。”

七品修撰。

呵。

顧姜山腦子裏回想起了他弟弟的那句話,“就憑你一個小小的修撰,我倒要看看你女兒在裴家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顧姜山扯了扯嘴角,“就怕是沒命回來了。”

“這……”朱公公啞言,他一個當奴才的哪裏知道那麽多,只想着把差事辦好好回去讨賞,他急得團團轉,剛要想辦法再勸,就見顧姜山接過了聖旨,問,“什麽時候啓程?”

“陛下的意思是即刻啓程。”

顧姜山垂眸,“好。我給我女兒寫封信便走。”

“那老奴便恭喜大人高升!”

*

這年新年夜,顧連清在廚房裏備菜給裴家準備年夜飯。

父親走後沒多久,羅如梅獄中自盡的消息便傳了出來,未久,宮中多了個梅貴嫔。

顧連清都快這些個消息吓出心髒病了,拍着自己的胸口後怕不已,斥責玉荷道,“你往後說消息能不能先說結果,你是要将我吓死嗎?”

玉荷癟癟嘴,“奴婢知錯了。”

但好在這事兒暫且是得了一個權宜之計。

顧連清松了口氣,她不知道樂師一事是誰算計的,可她想,羅大人到底還是聰明的,越是逼他做決定他便越是要中立,這個檔口有誰能比陛下更能保住梅姐姐呢。

只是可憐梅姐姐了。

她的志向從不在那裏。

主仆幾人一道包着餃子,備了好些硬菜。

新年夜的鐘聲響起,顧連清看着裴恒之,裴太傅夫婦還有其他人都很是歡喜。

這一年,所經歷的事情太多了。

她錯嫁,雲兒遠嫁,梅姐姐入宮了,父親也不在她身邊。

周圍所有的親人都四下離散之時,顧連清側目看着眉目冷峻的裴恒之,她能感覺到自己依舊沒能走進他心裏,可是她放下了。

就如此相敬如賓似乎也不錯。

他向衆人敬着酒,然後也和她碰了一下杯子,二人将手中的薄酒飲下。

顧連清感受到了喉間的那股辛辣之味。她很難說這場婚事是對是錯,只是她看着這燈火通明,煙火氣旺盛的裴家又想着好像這一切也沒有那麽差勁。

但還是有一瞬間,她感到了孤獨。

她搖搖頭,将腦海中不合時宜的情緒都晃走,然後給自己斟酒,多喝了幾杯,便有些醉了,臉頰微紅。

裴恒之見狀,立馬扶住她。

顧連清靠在他手臂上,紅着臉,道,“裴恒之,你……的心……很冷……”

只可惜她醉酒,中間那兩個字根本沒能發出聲,落在裴恒之耳中便成了“裴恒之,你很冷。”

裴恒之笑道,“我不冷,你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将人打橫抱起,月色下,顧連清醉得不省人事,手臂微微勾着他的脖子。

裴恒之眉目冷淡,可唇角帶笑。

瞧着背影二人倒也像是一對恩愛夫妻。

這是她錯嫁的第一年。

也算是平安順遂。

而往後種種,皆是罪孽。

作者有話說:

解釋一下,下一卷第三年,不是真的一年一年來的實在猜的太離譜了,猜到我要寫200章才到第九年,真是哭笑不得。再下一卷基本上就是第九年了。第三年和五六年一起寫。好了,安心吧寶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