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章

第 30 章

外頭鋪天蓋地的消息。

裴家卻風平浪靜。

顧連清知道的時候還在府裏算着差了一兩千石糧, 她想着母親還有些陪嫁,一直握在她手裏也沒舍得動,眼下也不得不拿出來了。

玉荷同春芽近幾日不知為何魂不守舍的, 做事頻出差錯。她癟了癟嘴, 但好在近來喜事多,便也不同他們念叨了,但還是要提點的, 在婆母那裏還是不能這般毛手毛腳的。

顧連清收拾着盒子裏的陪嫁,母親出身何氏,其實也不是什麽小門小戶,相反,可以說是盛京城裏的大商戶,從前這城東十家鋪子有五家是她何家的, 可謂是繁榮之至。最重要的是何家以醫藥為生,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在城內開堂坐診, 免費送藥,當年在盛京城內有着相當不錯的名聲。

可後來,沒幾年何家就倒了。不僅連各家鋪面, 就連藥鋪都沒了。何氏二老死後, 就只剩下一個獨女在顧家小心過活。

顧連清垂眸, 一個大商戶的傾落便是在這轉瞬之間, 其中要說沒有皇家或是各路權貴的手筆又怎麽可能呢。

好在外祖父母也放手得快,将手中的財産都轉手折換成了現銀留給母親作為嫁妝。

那些年顧家日子不好過, 都要靠母親來貼補。陪嫁也就所剩無幾了。

顧連清拿着一支銀簪子,瞧着不算金貴, 可這做工卻是極其細致精巧的, 原是一對, 如今只剩下一支了。

她撫摸着簪子,嘆了口氣,父親還說要替母親把陪嫁都贖回來,眼下是沒機會咯。顧連清把東西都收起來,還想叫玉荷把東西都整理整理,好都拿出去賣了。

“玉荷。”

她喚了一聲,沒聽見人回應。

顧連清蹙眉,“玉荷?”

她起身朝着外頭走,還是不見人。今日的栖月閣似乎靜得格外讓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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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快出外門了,顧連清才撞見疾步而來的春芽,她擰眉道,“這是怎麽了?人怎麽都不見了?”

春芽恰是撞見她,面色驚慌,然後磕巴道,“旁邊有人家擺宴席,可能是大家都去湊熱鬧了吧。玉、玉荷姐姐吃壞了肚子,奴婢代她來伺候夫人。”

顧連清抿唇,沒有多問,只道:“那你去把房間裏的東西收了吧。”

春芽點頭,“是。”

見顧連清沒有随她一同往回走的意思,她鬥膽道,“夫人不回去嗎?”

顧連清掃了她一眼,道,“我去看看玉荷。”

“還是算了吧。”春芽勸道,“玉荷姐姐吃壞了肚子,屋裏味道肯定不好聞。”

顧連清回眸瞧了她許久,春芽都能感受到自己頭頂那束目光的銳利,她穩住心神,低着頭,不做任何心虛之舉。

終于,顧連清開口了,“算了。那先回去吧,你叫人好好照顧玉荷,我就不去了。”

“是。”春芽将人送回房間,見顧連清回房繡花了,這才松了口氣。

她抱着夫人的那些寶貝,狠狠地嘆了口氣,有這麽多錢又有什麽用呢,不還是同她一樣父母雙亡?而且眼下還瞞在鼓裏,若再去晚些,只怕是顧大人的屍體都要下葬了。

她轉身去把東西送到少爺那邊去。

顧連清見她走了,放下手裏的繡花針。掃了一眼周圍,然後換了件普通的衣裳,直接從後門出去了。

這幾日裴家的人都奇奇怪怪的。不僅是他們,就連是春芽玉荷都透着詭異。

顧連清攥緊拳頭往外頭走,不是說旁邊有人家擺宴嗎?她便往人多聚集的地方走去。

一出府門,就聽見周邊傳來嘈雜的聲音。

耳朵突然被某一句話給擊中,顧連清回頭,盯着街邊的兩個小乞丐,眼睛瞪大,問,“你們方才說的可都是真的?”

其中一個小乞丐瘸了腿,見她衣着華麗,便道,“我們告訴你,你給我們什麽?”

顧連清直接取下自己手上的玉镯遞給他們,然後抓住其中一個沒瘸腿的小乞丐問,“你再說一遍,你方才說的話。”

她的尾音都在顫抖。

小乞丐被她都握疼了,手裏的镯子雖然看不出成色是好是壞,但看上去挺好看的。他忍住了疼痛,開口道,“當然是真的。屍體都運到城門口了,大家都去看了。要不是我哥瘸了腿,我也去看看,說不定還能多讨幾個錢呢。”

人多的地方好要錢,指不定還能偷摸弄點什麽值錢的。兩個小鬼頭這麽打算着。

可顧連清卻一瞬間就愣在了原地,她分明什麽都沒做,卻給人一種天塌下來了的架勢,整個人的脊背都彎曲了。

小乞丐都被她這一瞬間慘白得像鬼一樣的臉色給吓壞了,忙把人推開,“喂,你可別想訛我們!這镯子是你自己給我們的!別想拿回去!”

“快走!快走!”邊說話小乞丐就邊扶着他哥往外走。

兩小乞丐倒是跑得快。

顧連清扶着牆壁,勉強站穩身子,然後一步步往城外走去。

這是夏日,已是六月底七月初,要進入毒日頭的時節,周邊人潮湧動,烈日炎炎。

顧連清卻覺得自己渾身冰冷,就連體內流動的血都是冰冷的。她喘不上氣來,呼吸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周邊的一切好像都被隔絕開了一樣。

她靜得整個世界都只剩下自己了。

春芽也就是轉交個東西的功夫,回來就沒看見夫人了,吓得立馬出去找人。

“夫人!”

“少夫人!你在哪裏啊?”

“少夫人!”

“……”

裴府裏吵吵鬧鬧尋人的聲音被甩在身後。

顧連清一步步往前走,她感覺自己走了好久好久,久到世界都沒有了盡頭。身後仿佛有人在叫她,可她沒回頭。

春芽尋了好久才把人人找到。眼見着終于把人找到了,春芽剛想把人帶回去,就見顧連清停下了腳步。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飄揚的白帆和揮灑的錢紙。

耳邊是鑼鼓聲在敲打,她看見裴恒之高高地坐在了烏黑的駿馬之上,而他旁邊扶着的是一口棕色的棺椁。

世人往往把這樣的行為叫接靈。而接靈只能接自己最親近的人。

親近的人。

裴父裴母都還活着,親朋好友俱在。

裴恒之接什麽靈?

接的誰的靈?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行人越走越近,有一張紙錢從她頭上劃過,飄飄搖搖落在了地上,馬匹堅固的腳掌落在上面,響起了清脆的馬蹄聲。

那一瞬間,顧連清覺得自己像是被整個世界都抛棄了一樣,一股巨大的悲傷鋪天蓋地地襲來,将她整個人都籠罩其中,她想哭泣想吶喊想宣洩,可是她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春芽見瞞不住了,緩緩上前,心疼道,“少夫人,節哀。”

顧連清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裴恒之越走越近,他手邊扶着的棺木也離她越來越近。

當她與他那雙黑曜石一般的鷹眼隔着人海相望。她應該看出點什麽的,悲傷痛苦還是難過?可顧連清看不出,她看不出也不看不清他到底藏着什麽情緒,她也不想再看!

裴恒之眸光盯着顧連清,緊緊地握着缰繩,指尖用力至泛白,手臂青筋暴露。

“讓讓,讓讓!跟死人搶什麽道,怎麽你也趕着投胎啊!”

送靈的人一把把擋在路中間的顧連清推開,她沒站穩直接倒在了地上,棺材和馬匹從她眼前經過。

裴恒之閉上了眼睛,下颚線緊繃,唇瓣緊抿。

“爹……”她張了張嘴,嘶啞着嗓子卻沒能喊出聲。

眼看着棺木就要從她頭上走過,顧連清伸出手想摸一摸棺木,可就差那麽一點那麽一點點,她就摸到了。

“诶!”春芽不滿可又想起這是顧大人的送靈隊伍,便不敢大聲了,她把顧連清扶到一旁,“少夫人,咱們回去吧。等過兩日顧家舉行祭奠儀式咱們再去祭拜吧,玉荷姐姐已經回顧家準備去了。”

顧連清倒在地上,看着隊伍一寸寸地從自己眼前遠去,想爬起來,可她渾身無力,手腳冰涼,一下又跌在了地上,還磕到了石階。額頭破了,流了滿臉的血。

“少夫人!”

“少夫人!”

眼前的景象被血跡模糊得看不怎麽清了,只知道送靈的隊伍越走越遠,直到她徹底看不見了顧連清才閉眼暈過去。

她沒有哭。

從頭到尾,她一滴淚都沒有留。

她也沒有鬧,不曾瘋喊不曾痛哭不曾丢過一分顏面。

可她也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

裴恒之都以為她快死了。

自那日顧連清撞破顧姜山遺體歸巢一事,她昏迷過去之後已經整整五天了,這五天裏她一次都不曾蘇醒過,滴水未進,唇瓣都幹得裂縫了,呼吸也是越來越微弱。這幾天,幾乎都快感受不到氣息了。

來來往往許多大夫都看過了,就連太醫都來過了,都是搖搖頭,束手無策。裴恒之在一旁也守了好幾日,不敢松懈。

裴夫人嘆氣,道,“這可怎麽辦才好!難怪你說要瞞着她。平日裏看着這麽有韌勁兒的一個人怎麽就這麽經不住事兒呢。人總是要死的,早些面對了也好。”

裴恒之看着燭光下面容消瘦的顧連清,眸光灼灼,沒有出聲。

裴太傅瞪了一眼裴夫人,輕斥道,“你少說兩句。”

裴夫人捂嘴,“好好好,我錯了。可這麽一直躺着也不是個事兒啊,大夫說了,她是心病,心裏那口氣要是不出來就醒不過來,可誰知道她那口氣是什麽啊?大夫都沒辦法,我們怎麽叫她醒過來嘛!”

“出去。”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裴夫人一愣,“什麽。”

“出去。”裴恒之擡眸,眼底一絲情緒都沒有,叫裴父裴母看着都害怕,裴母心驚了一瞬之後,“你這……”

“好啦好啦。”裴父将人連哄帶拖弄走,道,“恒之,你想想辦法吧。實在不行,一起預備後事吧。”

“那怎麽行!”裴夫人不滿道,“我兒媳婦還沒死呢!還好幾十年的好光陰,怎麽就救不活了,我告訴你們啊,趕緊想辦法,快想辦法,聽見沒有!”

“知道了知道了。”

裴父拖着人往外走。

屋子裏漸漸地就只剩下裴恒之和顧連清兩個人了。

一個躺着,體溫逐漸下降。

另一個坐着,幾天幾夜未眠,胡子都冒出來紮手了。

裴恒之輕輕地将顧連清的碎發別在耳後,靜靜地看着她這張溫婉的面容。

她容貌清麗大氣,眉目間還帶了一點神佛的慈悲,像是俯瞰衆生的菩薩,低眉垂眸卻不容任何人輕視。

“我知道你念着什麽。”裴恒之看着她,輕聲道,“你也睡得夠久了,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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