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章
第 32 章
顧姜山的屍首停靈了足足半月才下葬, 顧連清原本是拖着不肯下葬的,可是日子久了又是夏天,屍體都腐爛了。她沒辦法還是讓老人家入土為安了。
等她張羅完所有的事情看見他的墓碑時, 心底居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落落的感覺。
現在, 她的父親就在那小小的方格子裏,而她站在格子外面。他們再也沒有機會說說話,喝喝酒了。
老太君熬了幾夜, 身子骨也不好了,早便回去歇着了。
顧連清回到西院收拾東西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游魂一般,都說人長大也就在一瞬之間。于她而言恐怕就是這樣吧,從今往後好像連個撒嬌的地方都沒有了。
她收拾了幾件父親的舊物,嘆息一聲, 便要回到裴家了。
給西院關門上鎖的那一瞬,就好像她這半生的過往都被塵封了一般。從今往後, 她便沒有完完全全不求回報的倚靠之處了。
房門在她眼前關上,顧連清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回裴家的路上,她便開始整理頭腦中混亂的思緒。
這些日子只顧着傷心了, 可手頭上還有許多事情都不能放下。
尤其是欠的糧食。
父親是不在了, 可糧卻是以她自己的名義朝梅姐姐和成郡王府借的, 那都是救命的糧, 也早就送往了南杭,她不還不行。
而且這糧一借還把兩家都牽扯了進來, 她更要穩住陣腳,不能連累他們。
顧連清想起父親的死, 又想起羅家同賀家, 如今外頭李家的名號衆人時避之不及。
顧連清捏緊了手中的物件, 倒吧,坍塌吧,她從來不喜歡明晃晃地表露自己的恨意。可父親的死她很難不遷怒李家。既是我之仇敵,那便無需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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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羅懷玉得了聖上谕旨徹查李家之後,除卻廉州大壩,南杭赈災糧,還接連牽扯出前任欽差謀殺案,私自加征人頭稅以及往年謊報災情等諸多案件。
就連證據都一夜之間像雨後春筍一般澎湧而出,一應俱全,叫人嘆為觀止。
榮德帝看了奏折之後震怒,下令明王親自徹查革辦。
顧連清知道消息的時候,正在和裴恒之一道用飯。
那一萬五千石糧确确實實運到了南杭,在父親自盡的消息之前便啓程了,她無話可說。
談到了李家的結局,裴恒之只道:“讓明王斷案處理,陛下這是想逼着他自斷一臂,保全自己,看來也沒那麽讨厭這個兒子。”而這也是他滿意的結局。
言行間,頗為随意松快,他如今倒是不抗拒和顧連清談論這些了,許是覺得她再也翻不出什麽浪花,又或是覺得偶爾也能找個人說說這些話也不錯。
顧連清淡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測,你我怎能猜透。”
就比如她當初也會輕而易舉地相信,陛下讓三皇子娶她真的只是因為看重她對三皇子的情義。
可如今這一切再回過頭來想一想,她有一瞬間覺得整個人都頭皮發麻,就好像她和父親處在一場激烈的棋局當中,而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一顆死棋,随時随地可以被抛棄北犧牲,不論他們怎麽難過,反抗,他們都将被操縱着走向自己悲慘的結局。
父親是這樣,她是這樣,梅姐姐,秋雲,他們每一個人好像都是這樣。
聽她這番豪言,裴恒之扯了扯嘴角笑了笑。他輕抿一口綠茶,倒是沒想到顧連清會說得這麽直白。
他剛要開口,就見玉荷端着一碗湯藥進來,“少夫人,該喝藥了。”
裴恒之抿唇,“不是好了嗎?怎麽還喝藥?”
玉荷忙解釋道,“前幾日少夫人總是食欲不佳,想吐,夫人以為是有孕了,便叫大夫來瞧了,可大夫看過之後卻說夫人體弱宮寒恐難受孕,便開了這方子。”
裴恒之眼底的笑一瞬間便收了。顧連清不曾瞧見,只是捏着鼻子皺着眉将這藥喝下。
他眉眼淡淡地看着顧連清把這碗藥喝下,什麽話都沒說,也沒再和她有說有笑吃飯了。
他坐了一會兒便道有事離開了,這突如其來的冷淡叫顧連清都覺得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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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接連牽扯出好幾樁大案,又是由明王親自查辦,浙南總督李寅樊直接被判死刑,滿門抄斬,一時間都誇贊四皇子大義滅親,有帝王風範。
顧連清聽了都只覺得好笑。
這李家倚仗的是誰的勢?俸養的又是誰?還不是他明王?
到頭來他斷臂求生還落得一個清清白白好名聲。
可笑。
明王傷了根本,近來不敢輕舉妄動。不過這一番也算是在浙南一帶徹底撕開了口子,李寅樊是明王的三舅舅,他一倒臺,這背後許多官職都要挪動,倒給了其他人不少機會。
前幾日便在書房撞見裴恒之在同人商量事情安插人手了。
她垂眸,這李家就像是一頭巨獸,遠處的人都盼着他倒塌然後能撕咬他的屍體分得一杯羹。至于誰能分到多少就要各看本事了。
不過,近來裴恒之同謝景安那邊似乎生了摩擦。
浙南是塊肥肉,既是肥肉就沒有松口讓別人吃的道理。
聽說為着派誰去浙南任總督一職,裴恒之的人同英國公府的人已經在肅王府裏吵過一架了。
就連許靈荷也借腹中胎兒發作了好幾次。
誰都知道李寅樊倒了,可浙南的兵權還在,他底下常年要抗擊流寇,養的兵各個都是精兵強将,若能任總督一職到時候手裏握得可就是實打實的兵權。
這一點不論是對裴恒之還是英國公府甚至是肅王自己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沒多久就聽聞英國公府的人惹上了命案。是以不少人贊成裴恒之的人去浙南。尤其是他還是顧姜山的女婿,更是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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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殿裏,明明是燈都亮着,可不知道為什麽還是讓人覺得凄冷陰森。
裴恒之跪在地上,足足有一個多的時辰。
而在他不遠處正是榮德帝在批閱奏折,仿佛房間裏沒有這個人一樣。
微風拂過,燭光跳躍了一下,連帶着人影都在搖晃,火星濺了起來。
榮德帝停下筆,揉摁了幾下眉心,良久,他才開口道,“你還記得朕當初為什麽要把你留在身邊嗎?”
裴恒之看着這漆金的地板,坦誠道:“陛下說,微臣和從前的您很像。”
榮德帝笑了一下,“是。很像。”他緩緩站起身,繞過書桌走向窗邊,看着外頭的明月,道,“朕其實不是先帝嫡子,也不是先帝最出色的兒子。但朕的三個哥哥都沒能活到弱冠之年。”
談及往事,他回眸看着裴恒之笑得和善,“倒是一直沒問,景安同你做什麽交易了,能叫你一直隐忍至今才出手?”
裴恒之垂眸沒有出聲。
榮德帝擺擺手,秉筆太監就将一封信呈遞了上來。
裴恒之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麽。他腦海中回蕩起游木從南杭回來複述的那些話。
“少夫人在籌糧,顧大人可以選。若活,糧進不來,若死,姑爺保南杭糧米不愁。”
“那清兒呢?”
“保她一世安穩。”
“罷。”
“顧大人其實不适合做官。”
“我知道。”顧姜山沉默了,然後笑了一下,似是自嘲道,“可也不能總叫你們這樣的人占着位置啊。我也念聖賢書,想濟世救民。只可惜沒這個能耐。”他頓了頓,“你告訴他,他會得償所願的。”
“大人可還有什麽想說的?”
顧姜山沉默了許久,道,“別告訴清兒實情。這封遺書等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再給她吧。”
*
榮德帝打開信來掃了一眼,裏面都是些對女兒和母親的叮囑愧疚之語,很尋常的一封遺書,唯一不尋常的是落筆處寫着顧姜山的名字,而這封遺書竟是不曾随着血書一起昭告天下。
榮德帝看完笑了一瞬道,“這個老家夥,一輩子就只活自己的妻兒老母了,沒出息。”
他把信随意地往旁邊一放,道,“連自己岳父都能毫不猶豫地逼死,裴恒之你比朕的兩個兒子更像朕。”
他三言兩語就能讓人呼吸停滞。
聞言,裴恒之磕頭道,“望陛下明察。”
榮德帝不耐煩地看了一眼,“行了,朕也不問你了。”他修長的指節敲打着窗臺,冷道,“忠仆不侍二主,朕只有兩個兒子。可以蠢可以被人利用,但不能都被人耍得團團轉。這封遺書朕便收了,這幾年肅王對你也夠厚待了,你也別總拿陳年舊事威脅他。”
他順便提點道,“顧家那個丫頭是真不錯。雖是錯嫁與你,可也別虧待人家。尤其是人家才剛沒了爹,身無倚靠,便要靠你了。”
“是。”
裴恒之從承乾殿出來之後,整個人都還是一種緊繃的狀态。冷風一吹,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裴恒之一個激靈才驚覺到自己活過來了,而後背早就一片冰涼。
難怪那封遺書不翼而飛,原以為是三皇子想借此拿住他的把柄要挾他沒想到竟然是陛下出手了。
裴恒之沉默良久。
這些人憑什麽都覺得這是對他的一份恩賜呢。
呵,随随便便塞一個女人給他,當他就是撿破爛的嗎?
他眼眸微眯,一個肅王又算得了什麽。
他回眸看了一眼承乾殿,明亮的燭光将人影打在窗戶上,裏面突然傳來一道悶重的咳嗽聲。
裴恒之凝眸,然後出宮回家了。
回到裴府,裴恒之原本是準備直接回書房休息的,可玉荷找了過來,說是夫人找他有關什麽糧食的事情,裴恒之便耐着性子去了。
他到的時候,顧連清剛喝完藥,裴恒之蹙眉。
顧連清還未開口,就聽他冷聲道:“你是嫡出又是原配,也無過錯,我便不休你,但你別多管閑事,更不能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