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章
第 33 章
裴恒之說出這句話後, 幾乎是一瞬間就後悔了。他一方面既知道她是無辜的,可另一方面又覺得她就是自己恥辱的印記。
他捏緊了拳頭,渾渾噩噩的頭腦終于清醒冷靜了。說到底, 他不該因為榮德帝而遷怒顧連清。
可當他看着顧連清端坐在那兒, 手邊是撥拉的算盤和賬本,上面放着喝完了養身藥的碗,他又覺得厭煩。
顧連清的心顫抖了一瞬, 她捏着碗,指尖用力。湯藥的苦澀在喉間久久停留,仿佛要溢出來一樣,讓人反胃作嘔。
聽見這些話的時候,也說不上有多難受。這些年也早有預感,在他心底裏說不上多有她, 而她也談不及多愛他。
搭夥過日子罷了,誰又比誰高貴呢。
她張開嘴, 一口的苦味直沖腦門,顧連清有一瞬間就要吐出來了,可還是忍住了, 她啞聲道:“知道了。南杭的糧有一千、”
她還想将糧食的事情說清楚, 可裴恒之卻臉黑得更徹底了, 他一甩袖直接離開了栖月閣。
顧連清眉頭緊皺, 也沒有出聲阻攔。
裴恒之走了,顧連清讓春芽和玉荷把東西都收了, 然後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長夜漫漫,月色含霜。
星河之下, 影影綽綽。
她約莫猜到父親之死會有流言蜚語, 也想過可能是依據裴恒之權衡利弊的性子, 覺得如今的她連坐在這個裴家少夫人的位子上都不夠格。
她現如今是真成了一介孤女。吃了虧受了罪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
顧連清靜靜地盯着搖曳的燭火,眸光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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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了。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吧。
哪天要休就休吧。
到時候再尋個安穩的住所,隐姓埋名,離這盛京城遠一些,最好能有水,再有一棵大樹,夏日裏,陽光透過枝葉細細碎碎地灑落在大地上,陰涼又帶着一絲熱量。
她唇角彎彎,以前總想着要讓人看得起,吃了虧也想着往肚子裏咽,要體面,要從容,要高貴要優雅,可如今才覺得這些守這些破規矩都不如有兩個貼心的人在身邊。
如果……她能早一點這麽想就好了。就不會……回門之後一次都沒去看望過父親。
燭火跳躍了一下,濺起的火星在空氣中飛舞,然後化煙變黑,最後消失在黑夜裏。
顧連清回神,哦是了,裴恒之倒是提醒她了,他們之間不該有孩子的。
至少現在不該有。
夜晚悠長,願爾好眠。
這是她錯嫁的第三年。
還活着,尚且安好。
父親去世了,可李家也倒了。裴家與肅王雖有摩擦,但明面上還算是和諧,而浙南總督也成了裴恒之的人。
一切仿佛都回歸于平靜了。
時間就在這樣的消磨中一點一滴地流逝。
轉眼就到了秋日。
顧連清近來愈發節儉和憊懶。能不做新衣不做新衣,能少打珠釵耳環便少打。府裏其他人的吃穿用度倒是沒短,就她自己用得少了。
而且她如今越發不愛出門,從前那些什麽茶會詩會,她還會露個臉,如今若非必要通通讀推了,每日就是悶在府中,待在栖月閣裏,比那待嫁的姑娘還要藏得嚴實,叫裴夫人都有些不滿了。
這日,晚間家宴的時候,裴夫人特地将人都聚齊了吃飯。
顧連清來得早,便在一旁逗逗小雲落,她如今也是八九歲大的小姑娘,知道愛俏了,覺得自己缺了牙不好看,近來說話便總是想辦法少說幾個字不張嘴或是捂嘴笑。
顧連清瞧着她便像瞧着小時候的自己一樣,忍不住揉一揉她的臉,笑道,“雲落的牙是偷吃栗子酥咬掉的吧。”
裴雲落剛想說話,可一張嘴便漏風,立馬又捂住不說了,只剩下一雙水靈靈的眼眸委屈巴巴地瞪着嫂嫂。
顧連清摸摸她的頭,知道她要面子便不逗她了。秋姨娘同裴少霖也到了,二人向顧連清行禮。
尤其是裴少霖這幾年過去,身量一下便長了起來,從前只到她腰側的人如今快和她齊平了。
他道:“見過嫂嫂。”聲音有些低沉粗啞,正是換聲的年紀。
顧連清點點頭,“坐吧。”
這兩年他長大些了,也知趣多了。顧連清同他不算熟絡,但也還過得去。
“都來了啊!”裴夫人歡喜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她招呼着,道,“都坐都坐。今日就是家宴,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日子,不用這麽拘謹。”
她看了一眼顧連清,直接把人拉過來,“小清,你也坐。”
裴太傅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頭,他如今在家也就是寫寫字練練畫,平時倒也不太管事,看着裴夫人張羅倒也沒插手。
裴夫人間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叫嬷嬷趕緊上菜,她眉眼彎彎,眼角的細紋都飛揚了起來,道,“我今日特地叫恒兒早些回來,這會兒他估計也該到了。”
果不其然,沒多久裴恒之便出現了。
他一身官服,還帶着在外的疲憊與蕭瑟,顧連清習慣性地起身上前為他褪去外衣換上常服。
裴夫人瞧着便歡喜。
等他二人換好了衣裳才道,“快來吃飯,菜都要涼了。”
一家八口,齊坐在桌邊,裴夫人高興地給自己兒子和兒媳夾菜,道,“你們啊,這不是挺好的。夫妻呢就要有夫妻的樣子。恒兒啊,不是我說你,忙着公務是一回事,可也不能冷落了自己妻子。我讓你給小清帶的禮物你帶了沒?”
裴恒之握着筷子的手一緊,面露窘迫,沒出聲。
“拿出來啊!”裴夫人催促道,“你瞧瞧小清,近來這素得跟什麽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虧待了她呢,叫外面的人都瞧咱們笑話。”
裴恒之嗫嚅了半響也沒能拿出東西來,裴夫人一見他這副猶豫尴尬的模樣,眼眸半眯,“你不會忘記了吧?”
顧連清大約也聽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原是借着讓裴恒之送禮的事情敲打自己呢,她趕忙開口道,“婆母,連清穿得素淨是因為父親才去世不久,不宜過于張揚。絕不是故意丢裴家的臉,叫旁人看笑話的。”
裴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傻丫頭,那我叫他送你禮物你就拿着嘛,拿了之後還不是任你處置。更何況,你替他開脫什麽,他還忘了。”
她看着裴恒之長嘆了口氣,眼底破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她又道,“你二人還年輕,有空邊出去走走,倒也不必整日悶在府裏,同我們兩個老家夥作伴。尤其是小清,你瞧你,總悶着會出事的。恒兒,你也該多陪陪她,明白嗎?”
“知道了。”裴恒之看了一眼顧連清的側顏,點點頭。
原以為這頓飯就此安安穩穩地吃完,可一聽裴恒之答應了,裴夫人立馬拿出了一支簽,道,“這可是護國寺了明大師的簽,我特地為你二人求來的。過幾日恒兒是不是休沐?你們兩個一起去看看。瞧瞧能不能問個一兒半女的。”
“了明大師不問子嗣。”旁邊的裴太傅冷不丁插上一句話。
裴夫人瞪他一眼,“問問還不行?你兒子多你當然不着急。”
“啧,你這是什麽話。”裴太傅被噎了,氣得不想和她說話了。
她冷哼一聲,然後看着顧連清笑着道,“咱也不強求。就随便問問。”
她摸着顧連清的手,寬慰道,“我知道你近來興致不高,心裏也難受,你就當是出去散散心。”
顧連清拿着那支簽,扯了扯嘴角,輕嗯了一聲。
裴恒之也沒有出言反對,此事便算默認了。
裴夫人達成了目标,高高興興地招呼大家吃飯,就連對着裴少霖裴雲落臉色都好看不少,還主動給他們夾菜。
這一頓飯吃得還算是圓滿。
飯後,顧連清同裴恒之一起離開。
二人前後腳的差距,月光下 顧連清都能踩到他的影子,原以為他今夜也睡書房,便不曾主動搭話。
還是裴恒之先行開口,道,“原是給你打了支簪子,今日忘了拿。”
顧連清微怔,想起方才席間的話,道,“不必了。我不缺東西。”
裴恒之靜默一瞬,“母親擔心你,你便收着吧。改天我去取回來。”
顧連清看着腳下的影子,淡笑道,“那裴大人不如折算成銀子送給我。大人知道的,我很缺錢。”
什麽穿着素淨,什麽不換新衣不打扮,還不都是為了攢錢還債。三萬石糧,上萬兩白銀,好在是顧家的遺産抵了些債,不然得下輩子才還得清。
聞言,裴恒之抿唇,他當然知道顧連清在還糧。
說實話,糧借出他就沒想過她會還。一來量太大,二來……他們是夫妻。
他啞聲道,“我這一萬五千石不必還了。”
顧連清扯了扯嘴角,“你財大氣粗,可羅家的字畫同成郡王府的祖宅還在外頭壓着呢。誰的糧食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以我的名義借的糧便由我還。沒有仗着情義借了糧還不還的道理。”
裴恒之望着她,黑沉沉的眼眸透着的情緒不太明朗,渾身的氣壓都低了下來。
顧連清也無心分辨,只想起一件事,又解釋了一句,“你放心吧,孩子的事情我不會擅作主張的。去護國寺也只是婆母見我近日心情不佳才想出來的法子,若你實在繁忙,我一個人去也無礙。”
她自認為這番話說得極為體貼。既體恤了裴恒之的辛苦,為他找好了離開的借口也滿足了婆母的要求,連他不想要孩子這種後顧之憂都提前說清楚了。
可下一瞬,裴恒之卻直接轉身離開了,走的時候還不小心一腳踩到了顧連清的腳,叫她疼得臉都皺起來了。
“啊……”
顧連清捂着腳嘶氣,旁邊的玉荷搖頭,“小姐,你幹嘛要把姑爺氣走呢?”
顧連清搖頭,她哪裏氣他了?
倒是他瞎了眼,居然敢踩她!
作者有話說:
工作黨,忙。很抱歉。早上看吧。我只能說盡可能保證日更,但是時間真的很難定。大概感覺就是每一個睜開眼的早上肯定會有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