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章
第 39 章
沒有那麽高興, 可也是高興的。顧連清看着雪然後直接靠在床邊睡着了。
裴恒之也閉着眼,他越來越虛弱,整個人就像癟了的氣球, 臉色蒼老難看。
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等到天亮, 他們就會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麽了。
*
大年初一的太陽爬得格外慢。
顧連清揉着眼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裴恒之還是那一副平躺的模樣睡在床上,她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裴恒之的鼻息。
還好還活着。
裴恒之病的第八日, 明王終于到了。
只是……他沒有進城。
顧連清聽見消息的時候微怔,本以為今早會有一場硬仗要打。可對陣的敵人卻選擇了遠攻。
她反問道,“他不進城那如何發放糧食和藥材?”
游木道:“明王将城門重新封鎖,然後再城外搭建營地,甚至在營地和城門口之間又搭建高牆,每日子時會在門口投放糧食和藥材。”
顧連清狠狠蹙眉, “投放糧食和藥材?那百姓要是起了沖突,出了踩踏之事怎麽辦?”
游木低頭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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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連清一瞬間就明白了, 她狠狠地一拍桌子,怒斥道,“混賬!王八蛋!讓他來赈災不是讓他來高高在上地做天神施舍別人的!這南杭好歹也曾是他李家的地盤, 如今還有不少他的子民, 他這麽做遲早要遭天譴。”
游木問, “那怎麽辦?”
他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裴恒之, 那個人還昏睡得不省人事。
顧連清握緊了拳頭,她本以為就算是明王再膽大妄為殺了裴恒之, 也起碼要好好赈災,搏一個好名聲回盛京, 可沒想到他想的居然是……讓所有人都死在這兒。
顧連清一瞬間便心血沸騰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裏曾是父親的駐地, 她對南杭有着一種別樣的感情,父親付出生命都想要救下來的人沒有道理都要死在她手上。
她不來便罷了,她來了就不能袖手旁觀。
她開口道:“衙門裏還有多少糧多少藥?”
游木道:“糧倒還有一些,之前赈災各方籌糧攢了不少,可是藥材上個月就已經告竭,至如今派發下去就算是再緊恐怕也熬不過三日。而且……藥效也不好。”
後半句游木說得很小聲。
顧連清也是一瞬間洩氣,旁的她都能想辦法,可是治病救人她是真不會。
她看見床榻上睡得天昏地暗的人,真是選了個好時辰睡覺。
她道:“發吧,糧食藥材都發。然後命人将城門口守住,不許任何人去搶糧搶藥,你再告訴明王,就說,若明王不願入城,裴恒之願意接管糧藥。”
“是。”游木得了令就要出去辦事,顧連清又叫住他,道,“明王定不會輕易同意的。不管他說什麽,對你提出何種要求,你都不必回絕,待禀報過我再做定奪。”
“是。”
游木離去之後,房間裏一瞬間就寂靜了下來。
明王會和游木提什麽要求,其實顧連清心裏約莫猜到了。
她接管糧食和藥材對明王來說其實算是一件好事,萬一能穩住城中的疫病,好名聲是他的,就算穩不住人都死了,至少他們連這樣裝模作樣每日投糧投藥的事兒都省了,連半點感染的風險都不必承擔。
橫豎都是賺的。
可是……
她走到床邊看着這個睡到日上三竿還沒醒的人。
顧連清握着裴恒之的手,眼眸有些濕潤。從盛京千裏而來,也不能說是完全不害怕。她抓着他的手就覺得好像能安心不少。
她緩緩站起身,打開窗看着外頭的雪,陽光下,潔白的雪熠熠生輝,就好像是璀璨的星雲。
她看着光線來的方向,今日是大年初一啊。應該打鞭炮放煙火,然後去給各家的姊妹親戚拜年的。
裴恒之染病的第八日,他中間匆匆醒過一回,顧連清照顧着他吃了些東西,可他這副模樣別說吃飯了就是喝水喝藥都很艱難,顧連清也只好作罷。
她不小心掀開裴恒之的衣裳,見他整個手臂都布滿了青絲,就像是蜘蛛網一樣纏繞,叫人看了就心底犯怵。
裴恒之就醒了一小會兒,又睡着了。而游木去找明王還沒回來。
裴恒之染病的第九日,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房間裏只剩下一盞薄薄的油燈。他渾身無力,就連擡胳膊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淺淺地感覺到手邊有一絲重量靠着,他勉強轉動着脖子朝外看,只見手邊躺着的正是顧連清,而她接連幾天照顧裴恒之,又處理外頭發糧發藥的事,眼角一片青黑,整個人看上去都憔悴了很多。
裴恒之眼睫微顫,勉強勾動了手指,撫上了她的青絲。
她來的那一刻說不感動是假的,可是她來了他又忽然覺得心生愧疚。
大概這些年他也不曾把幾個臼恃洸人放在心上過,從前都說顧溶月好,娶了她就有了顧姜河的兵權作為倚仗,任性便任性一點,小孩子有趣又活潑,娶回來放在家裏寵着好像也沒什麽不可以。
後來,娶回來的人被換了,他難過也難過,可那一瞬感受更多的還是恥辱,若他也權勢滔天,是不是就不用讓出自己的未婚妻,然後被逼着娶不喜歡的人。他甚至想也有可能掀開面紗出現的人會是溶月呢?
可是,權勢的滋味嘗過便不能輕易放手了。他如此,顧溶月亦是如此。
裴恒之緊緊地抓住了顧連清的青絲,長長的眼睫在下眼睑處落下一道陰影,眼角悄無聲息地濕潤了。
不管她從前還是如今還是往後,心底有多少想法,今日她來了,她在這兒,往後他就護着她,直到他死。
裴恒之患病的第十日,游木還沒回來,不僅他沒回來,就連縣衙裏的人都徹底走光了。
甚至府衙都被洗劫一空,有的流民直接跑到縣衙裏來搬東西,可糧食藥材都發放得差不多了,除了些搬不動的家具,府衙裏根本沒什麽有用的東西。流民空手而歸,若不是看見顧連清身邊是個染病了的人,恐怕連她也要遭災。
而裴恒之幾乎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顧連清守着他不說話,表情麻木。人這一生會經歷很多悲傷的事情,大概于她而言就是不停地送走自己的親人,先是母親,再是父親,最後是丈夫。
她好像有一些習慣這個過程了,人終究會離開的,時間最後會抹去他們的一切痕跡,包括她的悲傷和記憶。
顧連清一次又一次重複這個過程,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
這一次,她不那麽難過了。因為她知道她很快也會和他們一起在地下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