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章

第 52 章

七月初, 夏日炎炎。

南安湖放眼望去，已經鋪滿了荷葉。

陽光下，荷花盛開, 荷葉的清香随着夏風飄過來, 清新撲鼻。

裴恒之還要去接什麽人，怕帶着顧連清去讓她奔波受累就讓她自己先來，她到的還算早, 她這陣子身體還算爽利，沒有完全僵硬得動彈不得。

觀景亭裏也有不少人了。

顧連清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了很多別家的女眷在那兒避暑。

可走近了，卻發現好些個姑娘小姐，她都認不出來了。她忍不住凝神想了想，上一次來南安湖赴宴還是好幾年前，那時候她才出嫁沒多久, 如今她嫁為人婦多年，同她年歲差不多的, 大多也是嫁人了，甚至有很多都是遠嫁的。

顧連清皺了皺眉頭，連往日熟悉的面孔都湊不攏幾個, 她也就沒往裏頭湊。

可她不往裏頭湊, 不代表旁人看不見她。

只聽有人喊道：“裴夫人來了！”

頓時觀景亭裏的女眷們都她看來, 還有不少人直接趕過來熱切道, “裴夫人也來賞荷花？”

顧連清點點頭，好些女眷她都認不清是誰了, 還得玉荷在身後提醒着才不至于出了錯漏。

她一個個地應付着這些女眷們，笑容滿面, 她們不會不知道就在前不久, 裴家進了新人。

可只要她還在裴夫人這個位置上, 旁人就會捧着她，她們敬她怕她也羨慕她，至于私底下……她也管不着。

裴夫人這個身份，于她而言，就是一件長滿了虱子的華美衣袍。哪怕她穿得再難受，旁人也只會豔羨她榮光的那一刻。

Advertisement

“夫人安好。”人群外，一個身着黃衣的女子等其他女眷都沒什麽話說了才适時開口，朝顧連清行禮。

顧連清對她有些印象，看着她眉眼間的青澀稚嫩，回了一句“你也安好。”她估摸着眼前的女孩子也才十五六歲。好年輕的時光啊，也就比雲落大兩三歲，若不是雲落近來忙着學女紅，今日花宴也該來看看的。

小姑娘聽她回了自己的話，歡喜得不得了，忙道，“妾身是淮州刺史陸乘舟之女陸安遙，早就聽聞夫人的名號了，今日一見，此生足矣。”

“我的名號？我什麽名號？”顧連清也好奇地笑了。

陸安遙滿臉高興地望着她，道，“夫人，你還不不知道吧，你不懼疫病千裏追夫的事情已經被寫成話本，在民間流傳了！”

顧連清唇角的笑容微僵，小姑娘絲毫不覺，繼續念叨着她的那些光輝事跡。

而顧連清正越過她們看向對面遠處走來的人。

柳樹長條下，裴恒之同韓禦風有說有笑地走過來，這還是顧連清第一次見韓禦風，他比想象中的要俊俏許多，不過因着常年作戰的原因，皮膚黝黑，眉眼間帶着兩分戾氣。

身後還跟着不少大臣，肅王，許靈舒等人都在。南安湖是英國公府的地盤，他家舉辦花宴，許靈舒如何能不作陪。

而他們的女眷也一應都跟在身後，顧溶月，許靈荷，賀秋雲等人都在，這場面不可謂不壯觀。

衆人都忍不住回眸驚嘆，就連陸安遙都愣住了，她原是見顧連清沒有回聲，覺得自己講得太投入了，想朝顧連清賠個不是，可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怔在了原地。

說是花宴，各家夫人小姐都可以參加，可其實他們也都知道，并非是誰都能見到這麽多權貴。

一時間衆人忙向肅王等人行禮。

顧連清也順勢屈了一下膝，裴恒之直接走過來，拉起她朝着衆人道，“這是我夫人，她身子不好，就不跪了，諸位海涵。”

旁人倒是沒開口說話，倒是韓禦風笑了，面容顯得有些吊兒郎當的，他笑道，“裴兄，沒想到你還是個會心疼媳婦兒的啊。這在我們西北，那肯定是姑娘們搶着要嫁的情郎！哈哈哈哈——”

他開玩笑逗趣着，衆人也都附和着捧着，就連肅王都少見得沒有拆裴恒之的臺。

裴恒之也笑了笑，道，“少将軍過譽了。天熱，先回屋裏歇會兒吧。”

還是賀秋雲戳了兩下他的胳膊，韓禦風才收斂了一點，“好好，先回屋裏。”

二人一路邊走邊說，韓禦風掃了一眼自己妻子，嘿嘿笑道，“早就聽說過你夫人的美名了。今日一見，嫂夫人果然是不同凡響。”

說完這話，他就悄悄朝着賀秋雲擠眉弄眼，賀秋雲白他一眼，韓禦風又傻笑一下，繼續同裴恒之他們說話。

這一幕落在顧連清眼中，忽然覺得鼻尖酸澀又欣慰。

等回了屋裏不那麽熱了，裴恒之他們有要事相商，便不同女眷們擠在一處。

顧連清便自己尋了個地方歇着去了，走之前還看了賀秋雲好幾眼。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顧連清便等到了賀秋雲。

她看着眼前的人，眼眶微紅，她還是和往日差不多的容顏，可渾身上下的氣質卻已經全然不同了。

如今的她自信、篤定甚至是張揚明媚。

這是她不曾見過的賀秋雲。

顧連清還記得那時候她跟在自己和梅姐姐身後的瑟縮和膽小，從前需要她們庇護的小女孩，一眨眼就已經長大了。

她出聲道，“顧姐姐。”

顧連清望着她，輕嗯了一聲，她想伸出手摸摸她，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做不到。

兩個人中間似乎有着什麽隔閡，她打不破了。

賀秋雲似乎也意識到了兩人之間的生疏。她舔了舔唇，道，“這幾年，很感激姐姐對我父母的照顧。”

顧連清眉心一跳。

“你們在京中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前不久，我見過梅姐姐了。”賀秋雲續道。

她離開這盛京城不過短短五年，可就是這五年，她再回來卻看見梅姐姐和顧姐姐一個比一個死氣沉沉。

她垂眸道，“顧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不想和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為難。”

顧連清看着她說話，她垂眸的那一瞬，耳邊的長發滑落下來，顧連清一瞬間就好像看見了少時的那個賀秋雲。

她扯了扯嘴角，道，“我們如今只能說這些了嗎？你連與我敘敘舊都不肯嗎？”

能不能有一瞬間不要和她談這些，能不能在破裂之前再給她一點點的快樂。

賀秋雲不敢看她道，“顧姐姐，其實韓家同誰站在一起不是我和禦風能決定的，你們都找錯人了。韓家是由我公公做決定。而且、而且公公同李家感情深厚……李家與裴家又……”

如此一來，韓家同裴家是敵非友的可能性頗大。

她不由得擡眸，眼底不知何時也盈滿了淚水，也很是為難道，“我不想、我也不想看見這樣的局面……顧姐姐，我也害怕……怎麽會變成這樣……”

這一瞬間，顧連清就好像又看見了幾年前的那個賀秋雲，好像還是她們在成郡王府嬉鬧的日子，她哭着向她們托付父母。

顧連清勉強擡起胳膊，替她擦了擦眼淚，輕道，“乖，不哭。”

她把人抱在懷裏，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替她順着氣，賀秋雲一下子就卸下了防備，她也很委屈，明明未出嫁前她們是最熟悉最好的三姐妹，就連她丈夫都知道她在京中有兩個至交好友。

可為什麽一回來，就要告知她這樣的事情。

她們明明本該是最親近的人啊。

賀秋雲抱着顧連清哭得很大聲，完全沒有了什麽貴女的風範。

她哭得稀裏嘩啦的，不停地重複道，“顧姐姐，我害怕，我也害怕……”

不管是最後把刀刃對準了誰，她都會失去一個至交好友。她誰都舍不得。

顧連清抱着她，輕輕地哄着，她說，“不怕，不怕。有姐姐在，會沒事的。”

會沒事的。

這一切會有解決辦法的。

“顧姐姐……”

顧連清看着她哭腫的眼珠子，輕輕笑道，“你瞧，當初不也是擔心會所嫁非人嗎？如今也嫁得很好。我瞧那少将軍對你，應當是有真心的。”

說到這個，賀秋雲就有些臉紅了。

她小聲道，“他啊，他……就是個紙老虎。”

顧連清看着她這羞澀的模樣，也忍不住笑了。

這就好啊。

她還記得梅姐姐總是喜歡說，三個人裏總要有一個人是幸福的吧。

如今，她說中了。

至少，秋雲是幸福的。

瞧瞧這眉梢上的紅暈，還有這挺直的腰杆和滿臉的自信。比之當初盈盈不可一握的小腰，如今看着雖然也黑了，可也結實了，還有些河東獅的意味了。

好啊。

三個人裏總有一個是幸福的了。

說到這個，賀秋雲不免擡眸看了看顧連清，她問，“顧姐姐，你同太傅之間是不是……”

瞧着太傅對姐姐似是不錯，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姐姐和太傅之間少了些什麽。

顧連清扯了扯嘴角，“都好。”

“是嘛？”賀秋雲不大相信。

顧連清避開賀秋雲探究的眼神，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眼神空洞，啞聲道，“我們，也很好。”

賀秋雲癟了癟嘴，“你說好就好吧。”她也忍不住喝了口茶，随口道，“梅姐姐近來不知怎麽的還念起了佛，我入宮見她的時候，她身邊的和尚可真是俊俏。”

“咳咳。”這話一出，顧連清直接嗆出了聲，“這你可不許胡說。”

賀秋雲努嘴，“哪有胡說，梅姐姐指不定比你還高興呢，我瞧她同那和尚，比你同裴恒之還要親熱。”

顧連清捏緊了杯子，同和尚親熱，這……還能有誰，她道近來沒有去緣大師的消息，原來是躲到宮裏去了。

“啊對！親熱！就是不親熱！”賀秋雲突然想通了，顧連清同裴恒之就是不親熱！尋常的夫婦哪裏有丈夫扶妻子起來，妻子連看都不看一眼的？

更別提搭理他說話了，顧連清對裴恒之還不如對她親熱呢。

可顧連清根本無心這些了，她眉頭緊皺，若是秋雲剛回來就知道了，那旁人要是知曉，羅如梅還怎麽活？

她心急地斥道，“她怎麽也不小心些，竟叫你們都知道了！也不怕被、”她忽然頓住，看見賀秋雲欣慰的眼神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麽。

賀秋雲笑了，道，“顧姐姐，你還是很擔心梅姐姐的嘛，其實梅姐姐也很擔心你。”

她嘆了口氣，握着顧連清的手，道，“我的兩位姐姐啊……我不能在京中久待，往後是何種場景我也猜不透，可是，顧姐姐，我們當初都是一起長大的，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梅姐姐連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都不避着你我，可見她的心思從未改變過。”

她看了一圈這周圍，如今離家久了，對這兒的懷念居然不是很深刻，她笑道，“姐姐，等以後西邊定了，你們就別留在這兒了，都來我家吧，那兒雖然荒涼些，可是都能由我做主。不用再這樣擔驚受怕了。”

“好，那我等着，和你一起去西部。”顧連清微笑着應道。

可她們都沒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