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章
第 61 章
許靈荷的屍體被随意一裹就扔了, 什麽高門貴女,同那些死在街邊的乞丐沒有兩樣,肅王同顧溶月看都沒多看一眼就離開了。
裴恒之看着顧連清, 他以為憑顧連清的識大體, 肯定會知道這不過是許靈荷在垂死掙紮時的挑撥離間罷了。
可她這副模樣今日沒有一個結果勢必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他舔了舔唇,良久,終于張口道, “答案,你要什麽答案?難道你寧願信一個剛才差點要了你命的人的話,也不願意信你丈夫嗎?”
他低沉的聲音透着些許沙啞,一雙鷹眼緊緊地盯着顧連清,倒好像比她更加受傷,反客為主一般。
顧連清看着他那雙黑亮的眼睛, 沉默了很久。
其實也曾是心動過的。
他撐着傘走過來的時候,她也曾有過片刻覺得她可以認命, 可以和他共白頭一生一世。
她說,“我信你。”
聞言,裴恒之略一垂眸, 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上前握住她的胳膊, “這便是了, 我們回去休息吧。”
可他拉了顧連清好幾下,她都沒有動彈, 裴恒之回頭看着她。
她盯着那雙眼睛,一字一句道, “那你告訴我, 當初我借糧, 你本不答應,後來又願意松口是因為什麽?是不是……”
“不是。”裴恒之先一步篤定道。他一雙黑眸深沉沉的,看着顧連清堅定又坦誠,一瞬間讓顧連清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懷疑錯了人。“我給你答案了,現在你能回去休息了嗎?”
他語氣裏隐匿着一絲難以察覺到的不耐煩,“就算你不想休息,你腹中的孩子、”
“那當初接靈你為什麽不讓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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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是在那一天你要補上那杯合卺酒?”
“為什麽你要選在那一天圓房?”
“為什麽瞞着我我父親去世的消息?”
“又為什麽……我用來籌糧賣出去的我母親的陪嫁都會在你書房裏?”
聞言,裴恒之掃了一眼顧連清身後的玉荷,她低着頭,瑟縮地後退一步。
她一個個問題抛過來追問道,說着信可是沒有一個字是信他的。
他看着顧連清那雙清明的眼睛,忽然扯了扯嘴角,“你這是在心底已經給我定了罪。”
顧連清平靜道,“那我給你平反的機會,你告訴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兩個人四目相對。
在這一刻,彼此的眼中都已經沒有了太多的情緒。
沒有愛沒有恨,只有冷漠和不甘。
裴恒之在一瞬間都覺得自己似乎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
她很少會這樣逼問別人。
就像時逼問一個陌生人,不,比陌生人更不如,她是在逼問一個仇人。
裴恒之忽然就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他一腳踹翻了剛剛才擺好的梳妝臺。
“你因為一個想殺你的人挑撥離間就給自己的丈夫定罪,你腹中還懷着我的孩子!顧連清,你是腦子壞了嗎!”他怒吼道。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氣急敗壞,毫無體面地當着顧連清的面這樣發脾氣。
他已經退讓了,她為什麽還要追問下去。對她有什麽好!
“那你給我一個理由啊!你解釋啊!你解釋得清楚嗎!”
她也在一瞬間爆發了出來。
她從來,從來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同任何人撕破過臉,就連大聲說話都沒有過幾次。
可是今天,她也體面全無。
顧連清閉了閉眼。
裴恒之按住自己的額頭,面容格外得焦躁,再吵下去,只會兩敗俱傷,他深呼吸一口氣道,“我知道你今日受了驚吓,我不同你計較,我們先、”
“裴恒之。”顧連清忽然開口,“你當知道我是一個很能忍的人。”
這些年來,她一直一直很能忍。從前她不承認,說那是寬容和端莊,可如今她發現就只是懦弱而已。
她看着這周圍的一切,梳妝臺又壞了,可門窗都變成新的了。
所有的痕跡都被掩蓋住了。
如果不是她身上還穿着這身沾了血的衣裳的話。
她笑了,眼眸亮閃閃地看着裴恒之,她諷刺道,“這世間應該沒有人能比我更懂得粉飾太平了。”
只要不聽不看不去想,就可以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為了這樁婚事,為了所謂的體面,是怎麽自己欺騙自己的,是怎麽委曲求全的,這五年來的每一個日日夜夜她都清楚得很。
她心底忽然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悲涼。
原來是都知道啊。
只是路沒有走到這一步,她便不忍心揭開最後一層可笑的面具。
她想起他答應借糧時的場景,想起那杯補上的合卺酒,想起那場遲來的圓房。
她父親上吊自盡的那一天,她居然還在歡喜自己終于看見希望了。
她父親赴死的那一刻,她居然在行魚水之歡。
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可是眼淚卻止不住的留,就連腹部也開始忍不住地抽痛:“裴恒之,你為什麽那麽久不碰我啊,為什麽偏偏是那一天呢?你是在惡心誰呢?我嗎?我是你炫耀的戰利品嗎?”
“哈哈哈哈——”
她父親死的那一天她居然在想着喝一杯遲來的合卺酒。
“哈哈哈哈哈——”
這世間一定不會有比她更諷刺更可悲的女兒了。
她以為是她打動了丈夫的心,原來是他丈夫正在向她炫耀他害死了她父親。
顧連清忽然覺得整個人都惡心作嘔。
她恨不得把三年前喝的每一滴酒都嘔吐幹淨。
裴恒之見她難受得彎腰,想上前攙扶她一把,可下一瞬他卻愣在了原地。
因為他的胳膊直接被顧連清用簪子紮傷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小姐!”玉荷驚呼道。
“大人!”
瞬間一排锃亮的刀尖都對準了顧連清。而就在剛剛這些刀才擦拭幹淨上面的鮮血。
裴恒之握住自己的胳膊,眼底也帶着一絲不敢置信。
就差一點點這簪子要紮進去的地方就是他的脖子。
鮮血沿着手臂滑落到地上,一滴一滴地掉落,游木趕緊叫人去喊太醫。
可裴恒之卻沒吭一下聲,而是斥道,“把刀收回去。”
“大人!”
“收回去!”他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顧連清,就好像要在她身上盯出一個洞來一樣。
“是。”
顧連清看着那些不情不願收回去的刀,笑了笑。
裴恒之上前一步,他想靠近一點顧連清,可她卻後退了一步明明都處在一個房間裏,可就是半點回轉的餘地都沒有。
他也在這一瞬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顧連清,你這是想我死是嗎?”
他忽然想起當初在南杭的時候,他倒地的那一瞬看見那身雪白的衣衫破門而入的場景。
呵,何其諷刺。
“是。”
顧連清看着他那雙眼睛,定定道。紮進去的那一瞬間,她是真的想他死的。
裴恒之看着那支簪子,那是他送給顧連清的白玉簪子,他特地選的,雖是玉做的,可是頂部也是銳利得很,紮起人來也會疼,也會死。
“大理寺判刑還要講究個證據,可是顧連清,你只有猜疑,沒有證據。你就要對我執行死刑嗎?”
“哐”的一聲,顧連清手裏的簪子掉在地上,那染血的簪子一分為二直接斷成了兩半。
她笑道:“太傅大人做事,怎麽可能還留下證據呢。可即便不是因為這些,裴恒之,這也是你欠我的。”
“清兒。”他呢喃道,她已經徹底不相信他了。
“別叫我。”她搖着頭,“裴恒之你別叫我,你每呼喚我一聲,對我來說都是一場噩夢。”
她怎麽就到了今天這一步啊。
她最是想活得體面,想活得脊背挺直,為什麽最後會如此狼狽啊。
為什麽她想留住的,想要守護住的人最後一個都留不住啊。
她明明那麽努力了,她明明在這一段婚姻中傾注了所有的心血,她争着一口氣,想告訴所有人,即便是謝景安棄她,她也能過得很好。
可是到最後,她活得最是糟糕。
裴恒之覺得事情的真相對她來說不重要,不,也許不只是他,還有很多人都這麽覺得,所有人都希望就這麽粉飾太平的過下去。
這件華美的衣衫上就算沾滿了虱子,被咬得千瘡百孔,也依舊是華麗的衣衫。
沒有人真的在意過她怎麽想,他們都只希望她坐在這個位置上做一個冷冰冰的行屍走肉。
腹部的抽痛越來越明顯。
顧連清呼吸都沉了幾分。
父親的死她查不出真相。
這場婚事亂如團麻。
親朋好友不是離散就是絕交。
到最後就連……她腹中的孩子也不一定保得住。
這就是她這漫長的隐忍的一生最後換來的東西。
她額角不停地冒着冷汗,臉色發白,玉荷看見裙底染濕的血跡,驚呼道,“見紅了!”
“小姐!”
“清兒!”
顧連清暈過去的最後一刻便是那一張張焦急的臉龐。
她想,真是虛僞啊。
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