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章

第 62 章

人活着總要有點念想。

可是顧連清沒有了。

小時候被人瞧不起, 總覺得是自己家境不夠好,所以她一直争着一口氣往前走,想要做王妃, 縱然出了岔子, 也要挺起胸膛讓所有人都覺得她過得好。

凡能達成她所想,多少屈辱,多少苦頭她都能忍。

裴恒之說讓她做好這個裴夫人就夠了, 她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她要名要利,最想要的是想回擊當初那些被人看不起的目光。

說來可笑,她便是如此,被這所謂的虛幻的面子和尊嚴捆綁如斯。

以至于這一路走來,她明明知道很多時候裴恒之的所作所為都是有問題的, 可她從來都是視而不見,假裝不知道。

他們都說手段不重要, 結果最重要。結果便是她沾了裴恒之的光,站在了這權力之巅,受萬人敬仰。

可是手段和過程真的不重要嗎?

她眼睜睜地看着裴恒之爬上來的這些年, 手頭上哪一處不是沾滿了鮮血。

從南杭回來之後, 她每時每刻都沒有安穩過, 連一個囫囵覺都沒有睡過。

她享了榮光, 也付出了她該有的代價,親朋散盡, 父親枉死,而她逼到這個地步依舊毫無還手之力。

她知道這世上所有人都有資格指責裴恒之, 唯有她沒有。

她今日的每一樁每一件惡事都是她當初沒能漠視裴恒之不擇手段奪權的報應。

所以她不指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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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棄。

夜晚的裴府燈火通明, 栖月閣一盆血水接一盆地端出去。

旁人看着都心驚。

太醫額角冒着冷汗, 給顧連清紮針的手也在不住的顫抖着。

裴恒之也守在房間裏,手上的傷口也沒處理,血跡已經幹涸在了衣袖上。

裴父裴母都趕過來了,他二人只受了一些小的驚吓,并未受到太大的傷害。

倒是裴母一來,見顧連清躺在床上這一盆一盆地血水端出去,急得臉都白了。

她便是這把年紀了也遭不住這樣的打擊,哭道:“太醫這能不能治好啊?孩子保得住嗎?可千萬要保住啊!”

她一個勁兒地哀求。

裴父見她太吵,便把人拉到身後來,“好了,你別打攪張太醫。”

裴母不甘心地抓着裴父的衣領,指着他們罵道,“早就跟你們說過了,做事不要太絕不要太絕,你瞧瞧,遭報應了吧!我的兒媳婦啊,我的孩子啊……”

裴父任由她抓着衣領哭泣,巋然不動。

裴母哭得不能自已,“這好不容易才懷上……”

她在一旁哭鬧,張太醫本就緊張,這下更是差點分神紮錯針。

見狀,裴恒之直接讓人送老夫人回去休息。

裴父攬着人往外走,裴母口中還是不停地念叨着,“報應啊,都是報應。恒兒,這都是報應啊。”

裴恒之聽着自己母親的哭嚎聲,面容麻木。

生生死死,他已經見過太多次了。

他看着那圍帳中若隐若現的人影,她是如此的瘦弱和疲憊,眼底倦色根本掩飾不住。

他都快不記得她笑起來的時候是什麽模樣了。

明明她剛嫁過來的那一天也是一身紅嫁衣,光鮮亮麗,色彩奪目的。

張院正看着這止不住地血不停地往外留,再摸着這怎麽紮針都越來越微弱的脈搏,額角的汗珠順着臉頰掉在了手背上。

裴恒之的性子他多少是有些知道的,今日若是保不住這個孩子,恐怕、恐怕……

他腦海中忽然劃過一個主意……

思來想去,張院正最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顫聲道:“回禀太傅大人,夫人本就體弱,當初懷孕并非是最佳時機,您也知道,這一胎本就難保,如今、如今又受了驚吓……”

“所以呢?你想說什麽?”裴恒之眉目冷峻地盯着床榻上的身影,然後掃了他一眼,“保不住嗎?”

這四個字一出,張院正瞬間覺得自己後脖子發涼,如果眼神能殺人,恐怕他現在早就碎屍萬段了。

他忙開口道,“不是!不是!”

裴恒之淺淺收回目光,捏緊的手指微松片刻。

張院正趕緊道,“微臣是想說,夫人這般模樣,普通的湯藥已經無用了。”

裴恒之擰眉,沒有出聲。

張太醫小心地觀察着他的表情,見他沒有打斷自己說話,便知道還有救,他道,“微臣有一法子,可鬥膽一試。只是……”

裴恒之聲音冰冷道:“說。”

“用蠱。”

張太醫小心道。

昔日,皇後的母族李家便是借蠱起家,後來又盤踞浙南一帶,掌握兵權,這才成為地方一霸。

可是後來,這李家用蠱物操控人心,其陰邪之處難以言說。尤其是當初的大皇子,少年戰神謝景逸早逝便聽說是與此物有關。

榮德帝便親自下令舉國滅蠱,李家元氣大傷,這才低調了許多。

是以張院正拿捏不準裴太傅的心思,他會不會願意為了這一線生機公然違抗陛下的禁令?

更有甚者,如今北明王朝禁用蠱物多年,如今又要去哪裏找?

可誰知下一秒,裴恒之問,“你要什麽蠱?”

張院正微驚,直接擡起頭來看着裴恒之,眼眸都大了一圈,然後又飛快地垂眸,恭敬道,“夫人這般情況,若能有一只蠱王是最好的,若沒有蠱王,彌生蠱也是可以的。‘彌生’即是‘新生’,微臣早年間曾聽說過此蠱的威力,若有此蠱,保夫人一命不成問題。”

裴恒之又問:“你還能保她多久?”

張院正咬唇,有些不敢擡頭,小聲道,“至多三個時辰,若三個時辰內沒有彌生蠱,夫人……”

裴恒之捏緊了拳頭,看了一眼圍帳中的人,然後轉身直接出了房間。

要蠱?

這世上只有那一個人了。

而他此刻在什麽地方,不言而喻。

銀月皎皎,星空之下,裴恒之騎着馬,帶着幾個親随,直接闖進了皇宮。

禁衛軍連夜集結,将人圍困。

本來酣睡的朱公公也趕忙換上了衣服,扶正了帽子匆匆趕過來,見是他,顫巍巍道,“太傅大人,這、這、這、這是有什麽急事啊?就算是有急事那也可以明天說啊,夜闖皇宮那可是死罪!您還是趕緊回去吧!”

裴恒之冷眉一蹙,“讓謝景逸出來!”

朱公公一驚,忙道,“大人,你在胡說些什麽啊,大皇子他早就薨了啊。”

裴恒之扯了扯嘴角,“你若不叫他出來,那明日便所有人都會知道,這大皇子不僅沒死,還隐匿在宮中同陛下的寵妃厮混。”

“這、這……大人……”朱公公也被他這幾句話震得說不出話來,“陛下、老奴、我……”

“哎!”

朱公公也是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太傅明擺着是知道大皇子還活着的事兒,更知道大皇子還藏在梅嫔宮裏。

可是若是這般醜聞傳出去,恐怕整個皇室都會遭人嗤笑。

“不若太傅等老奴通報一聲、”

“不必了。”朱公公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就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

一回眸,只見羅如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衆人身後之中。

這夜晚,她一身粉色的衣衫在星空下像極了一株綻放的梅花。

而她身後正是跟着去緣大師。

朱公公行了個禮直接退到一邊去,羅如梅看着裴恒之,笑道:“太傅大人,夜闖皇宮,莫不是已經做好了逼宮的準備?”

裴恒之眼眸微眯,冷道:“我來,是想借一樣東西。”

羅如梅看着他,大抵也猜到了他要借什麽,她垂眸,看了看自己新做的長甲,鮮紅又奪目,她低聲道,“如果我不借呢。”

裴恒之下馬,站在她面前,“我為顧連清而求,即便你不喜我,她與你到底是昔日故友,如今她命在旦夕,你總該施以援手吧。”

羅如梅摸着自己新做的指甲,深呼吸了一口氣,擡眸看着裴恒之,淡道:“越是她,我越不能借。太傅不知,我與她已經斷了昔日情誼嗎?”

她笑道,“還是說,太傅大人也自亂陣腳了,不知道這局就是我設的呢。”

只見下一秒,“咻”的利箭劃破長空的聲音就從耳邊傳來,裴恒之身邊的親信眨眼就通通都倒在了地上。

而整個高牆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神箭手,一支支鋒利的箭尖直直地對準了裴恒之。

羅如梅眼眸灼灼地盯着裴恒之,輕笑道:“太傅,你回不去了。”

裴恒之見狀,望着衆人,又看了看羅如梅身後的去緣,去緣避開他的目光,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了一聲。

裴恒之舔了舔唇瓣,嗤笑出聲,“張太醫是你的人?”

“是。”

他又問:“遺書是你給許家的?”

“此事還是勞煩父親送的。”羅如梅笑了,“陛下将此物賞賜給我,我自然是要物盡其用。”

“可她也曾是你的至交好友,你為何不直接給她?”

羅如梅靜默了一瞬,“太傅當初又為什麽将其隐匿呢?”

她擡眸看着裴恒之,笑道,“明明你我都藏着私心,大人何苦只為難我呢。更何況,當初我籌謀之時可是将手帕都還給清兒了,是好友還是敵人,這一點上,我可要比太傅分得明白多了。”

裴恒之看着她,臉色鐵青。

“我倒是不曾想過,一個小小的嫔妃竟有這樣的本事。”

羅如梅唇角揚了揚,“多謝太傅誇獎,我也沒想到太傅真的會來。”

是太傲慢以為這皇宮真的是任他自由出入還是太着急亂了陣腳,眼下都不重要了。

她的眸光散落在遠處,“等你死了,我便讓去緣親自将彌生蠱送到裴府。太傅不必擔心,她到底也曾與我姐妹一場。”

這夜晚竟也有些寒冷,羅如梅道,“太傅還有什麽遺言便說吧,我會替你轉告清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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