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章
第 64 章
顧連清這一覺睡得有些長,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春暖花開,陽光明媚,有很多熟悉的人, 父親, 母親,梅姐姐,秋雲, 還有很多人都在,腹中的孩子也出生了……好像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她會貼着自己暖心地叫着“娘親”。
秋雲家的小孩想來同她玩還會被她拒絕,她最喜歡黏着自己,時時刻刻的。
那一瞬間,她漂泊多年, 無處可歸的靈魂終于找到了心安之處。
她終于找到了自己靈魂可以寄托和依靠的地方了。
她會愛她,敬她, 在她身邊一點一滴地長大,然後讓她看着她慢慢地變得勇敢,從雛鳥變成翺翔天空的雄鷹。
她會很欣慰, 她的孩子敢于嘗試, 勇于擔當, 她會看着她長大, 就像當初父親看着她那樣。
就像當初父親……看着她那樣。
可是下一瞬間,眼前陽光明媚的孩子就消失了。
“孩子!”
顧連清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臂, 一瞬間就從夢中驚醒了。
玉荷瞧見她醒過來,趕忙走過來, 高興道, “小姐, 你醒了!我去叫姑爺和太醫!”
顧連清眼神還有些愣怔着,她看着床頂的帷帳,面容麻木。
然後緩緩擡手輕輕地摸了摸肚子,感受到了腹部的凸起和裏面隔着肌膚的心跳聲,顧連清一瞬間就淚流滿面。
還好,她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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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她還在。
她咬緊了唇瓣。
還好她不曾怪罪她這個不稱職的娘親,沒有離她而去……
“嗚——”
顧連清躲在被子裏悶聲痛哭。
聽見顧連清清醒過來的消息,裴恒之也松了一口氣。
她已然睡了三天了,再不醒過來他都要懷疑這彌生蠱是不是假的了。
裴恒之趕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顧連清眼角海帶着一顆沒幹的淚珠,他緩緩頓住腳步,在床邊坐下,然後伸出手想将她眼角的那顆淚珠擦去,可顧連清卻偏了偏頭,裴恒之的手停留在空中,靜默了一瞬,緩緩收起。
他看着她的側顏,想開口可又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可說的。
顧連清睡了這幾天自然也不知道這外頭早已經天翻地覆了。
那日羅如梅刺傷了謝景逸的事情,一夕之間就走漏了風聲。
頓時全城的人都知道曾經的少年戰神謝景逸回來了。
他十歲上戰場,十二歲便一戰成名,将北部戎狄同西部沙匪趕出邊境幾十裏,是無數百姓同官員心中的神祇,可偏偏他英年早逝,十四歲就戰死在沙場,那年皇家為他舉行葬禮之時,全城的人都在為他送葬。
可是今天有人說他回來了。
瞬間,就連宮城門口這樣的禁地都擠滿了來來往往的百姓,他們呼喊着,“我們想見大皇子!”
“我們想見戰神将軍!”
“我們要見将軍!”
“我們想見戰神!”
“讓我們見見他吧!”
“讓我們見見吧……”
縱然過去快二十年了,他的臣民們還是沒有忘記他。
沒有,不曾忘記過。
他們不能忘記過,這個保家衛國的少年,更不曾忘記過那個為他們曾戰死在沙場過的戰神将軍。
聽見他回來的消息,他們一刻都不曾懷疑過真假,也不曾問過為何将軍消失多年不歸,他們只是想見一見,見一見他,他若安好,這一切便足矣。
而去緣在床榻上躺了好幾天才勉強能下地。他一個人站在角樓門口,既不出聲也不下去,就這麽吹着風,一身單薄的衣衫迎着風被吹得四處搖晃。
“不下去看看嗎?”裴恒之走到他身後,輕聲問。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只是啞聲道:“我早就說過了,我不能回盛京。”
裴恒之站在角樓上看着下面的人群,這些百姓在這裏守了幾天幾夜了。
他們也不曾推搡擁擠,也不曾妨礙出行,就是都整齊劃一地守在宮門口,落日餘晖撒在他們臉上,他們明明等了很久,應該是很疲憊的,可此刻,他們卻充滿了希望,眼裏都冒着光。
他知道,他們在等着他身邊的這個人出現。
裴恒之舔了舔唇,問:“你到現在還沒想過要取而代之嗎?”
就憑這城下的這些百姓,就憑這樣的民心,縱然他師出無名,這天底下也沒幾個人能推翻他,而他也一直都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去緣笑了,“我就知道,當初你救我的時候,沒安好心。”
裴恒之不予置否。
去緣握着欄杆,問道,“裴夫人身體可好些了?”
裴恒之點點頭,“好多了,多謝你的蠱。”
那夜其實只有禁衛軍是他的人,他從前出身禁衛軍,身為禦前侍衛統領之時便已将皇城內的重要值守換成了自己的人,可沒想到謝景逸也會反水。
謝景逸扯了扯嘴角,他反的不是羅如梅,也不是羅家,而是榮德帝。
他就是要留着裴恒之,要讓他同他那親愛的父皇鬥。
裴恒之又問,“你找我來就是為了此事?”
謝景逸看了看天空中的紅日,他回眸看着裴恒之,忽然笑了,“你還記得你當初問我為何要出家嗎?”
裴恒之垂眸,“記得。”
他擡眸看着裴恒之,篤定道,“因為恨。”
因為心中消散不掉的恨。
因為不知道為什麽他那麽拼命,在戰場上殺敵,他就是想立功,想讓榮德帝以他為傲,可他為什麽還是不喜歡他。
因為不知道為什麽榮德帝就是想他死,不知道為什麽所有人都對他避如蛇蠍。
因為不知道除了殺人還有什麽辦法能讓人怕他,能讓他發洩心中的暴虐。
因為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父皇母後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喜歡他,兄弟也個個都對他避之不及。
因為不知道到底怎麽樣才能毀掉這一切,是毀掉他們還是毀掉自己。
他明明遠在千裏之外,可又忍不住時時刻刻盯緊盛京城裏發生的那些事情。
了明師父說讓他不要再回來了,讓他消除心中的恨意再回來,可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他想毀掉這一切。
他想問問他的母後,為什麽當初明明是她親自給他喂下蠱王,後來卻又怕他。
他還想問問他的父親,為什麽當初他明明說只要他能在戰場上橫掃千軍,将所有敵人趕出去,他就封他為王,為什麽到最後留給他的卻是自己人的背叛。
他明明上戰場,從來不是為了城下的這群人,可他們卻敬他愛他至今還記得他。
他只是想要被自己的父皇看見,可當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之後,父皇再看見他卻只剩下了害怕和仇視還有厭惡。
他輕咳一聲,喉間湧上一股血腥味。
裴恒之看見他唇邊染血,忙問,“你怎麽了!”
他擦了擦唇瓣,笑道:“無礙。裴恒之,當初,我願意跟你回來,就是因為大限将至。”
他這一身的蠱毒早就侵蝕了他的身體,他說,“我帶着恨活了這半生。可裴恒之,你信嗎?有時候有些東西裝着裝着就成真的了。”
他看着這城下的人,眼眶中忽然有一瞬間就濕潤了。
他原本根本不在意這些人的生死,所有人于他而言,都不過是蝼蟻,可他們偏偏将他供奉成神。
他原本也不在意羅如梅是高興還是難過,無聊時便逗弄,随手就可抛棄,可她偏偏真的等了他十二年,愛他入骨也恨他入骨。
他根本不相信這狗屁佛法,念了這十幾年的大悲咒也不曾靜過心,只有拿起刀他心底的殺戮欲才會得到靜止,可偏偏他竟也想起了我佛慈悲。
他所愛的人将他抛棄,他所蔑視的人将他崇拜。
謝景逸在這夕陽落山的一刻,靈魂都得到了救贖。
他說:“我放下了。”
裴恒之擰眉,沒有說話。只見下一瞬,去緣雙手合十對着落日輕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我時日不多,裴恒之,一如那天我救你一般,我要你對羅家手下留情,救梅兒出來。”
如今盛京城中的官員抓住羅如梅刺殺皇子一事,對羅家大肆彈劾。而裴恒之自然是那推波助瀾的罪魁禍首。
以他的名聲,想保全羅如梅不是問題,可羅家卻難逃其罪。他自是知道,這才是梅兒心底最擔憂的。
裴恒之擰眉,“我可以繞羅如梅一命,可羅家,我不會手下留情。”
去緣蹙眉,“城下百姓視我如神明,你當真要同我作對嗎?”
“你命不久矣,不足為懼。”裴恒之冷道。
去緣笑了,“我便知道有你,父皇的日子想來很久都沒好過過了。”
裴恒之不想和他再浪費時間,準備轉身就走。
卻聽他道:“如果裴夫人的病沒好呢?”
裴恒之頓住腳步,回眸死死地盯着他,忽然回過味來,“你在彌生蠱上動了手腳?”
“那彌生蠱不小心沾染了我的鮮血,自然也染上了我的毒。”謝景逸笑了笑,“你知道的,我體內蠱毒之盛,若無蠱王壓制,三個月內裴夫人必死無疑。”
裴恒之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謝景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想你死,你死了無趣。可也不想羅家出事,更不希望裴夫人也出事。”
他想看着這盛京城大亂,看着他父皇焦頭爛額,在死之前找些樂子,可真的要死人的時候,他卻發現他真的不是十幾年前那個以殺人為樂的謝景逸了。
這十餘年的佛法,說無用卻也潛移默化對他起了教化的作用。
他披着單薄的衣衫便下了樓。
裴恒之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
可盛京城裏在波雲詭谲,危機四伏,裴恒之一回到栖月閣,便又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
顧連清依舊是靜靜地躺着,她甚至連話都不在說一句。眼看着接近年關,這腹中的孩子越來越大,可她卻越來越消瘦。
而羅家好不容易死裏逃生,西部的韓家卻是真的差點滿門被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