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章
第 72 章
她看書沒多久, 門口便走進來一個身着青衫的男子，輕道：“顧姑娘，該引蠱了。”
顧連清回眸, 眼波流轉, 放下書本，微笑道，“趙大夫。”
趙鴻成便癡了一瞬, 然後趕忙回神走進來，在顧連清的身旁坐下，從醫藥箱裏拿出一個精致的錦盒，打開一看，是幾只精致小巧的蠱蟲。
他笑道：“今日是最後一次引蠱，姑娘體內的蠱王便穩住了, 往後就不用受這般苦楚了。”
顧連清揚唇，“那勞煩大夫了。”
趙鴻成扯了扯嘴角, 望着她，眉眼了多帶了幾分溫柔，“不勞煩。”
他邊給顧連清引蠱, 又掃到了她手邊的書, 邊道：“姑娘也喜歡這本《四方志》。”
這《四方志》裏大多都是講各方風土人情和見聞的, 瞧她翻看到的頁面裏頭的建築顯示似是皇城盛京一帶。
趙鴻成斂了斂眸, 他一直是覺得這位姑娘的身份很不一般，縱然當日出現得很是巧合, 可她身上氣度非凡，總有一種見慣了世面的雲淡風輕之感, 同他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兄有幾分像, 都叫人望而生畏又忍不住靠近。
顧連清扯了扯嘴角, “随便看看。”
“那姑娘今日可記起了什麽來？”趙鴻成繼續問。
顧連清緩緩搖頭，因蠱毒的影響，自她醒過來之後便有許多事都記不大清楚了。
聽趙大夫說，那日她是憑空出現在他家院中的，身邊還睡着一個孩子，二人都身中蠱毒，似是被人續了命，可又不足以救活，若非他與蠱有些淵源，恐怕她二人早就一命嗚呼了。
醒來之後，顧連清便不記得許多事情了。有時候能想起來自己叫什麽，有時候便連自己有過孩子都忘了。
好幾回引蠱之後，記憶反複，頭疼難忍，她便也放棄了再去想起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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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偶爾趙大夫問起來的時候她還會想想，可也沒有多大進展。
趙鴻成笑道：“想不起來便算了。”
瞧着手上的蠱蟲越入越多，顧連清的眉頭也開始皺起來了，趙鴻成趕緊紮針替她止疼。
好在是片刻之後，所有蠱蟲都進入了體內，顧連清疼得額角一片冷汗。
他擡手想替她将額角的汗擦了去，顧連清回神，有一瞬間的愣怔，趙鴻成也是微怔，然後趕忙收回僵硬在空中的手，道：“在下冒犯了。”
顧連清便自己擡手擦了擦額角的汗，垂眸道：“這些時日，多虧了趙大夫的照顧，連清感激不盡。”
趙鴻成面色羞紅，道：“其實……其實……”
顧連清垂着眼眸，大抵猜到了他要說什麽，卻還是靜靜地等他把話說完。
趙鴻成捏緊了衣袖，一鼓作氣道：“過幾日南陽侯府便要娶妻了。聽說要大擺筵席，到時候能看見好多新奇的玩意兒，當晚還會舉游龍，放煙火。你若是想去看看……我……”
南陽侯府是當地的名門望族，要娶的姑娘也是身份尊貴，好像就是那皇城裏的貴女，自然是怠慢不得。
顧連清緩緩收回手，沒有答話，自他改進過幾次之後，除了最初入蠱的時候疼痛難忍，後來便好許多了，可見是費了不少心思。
趙鴻成見她不說話，又趕緊道：“顧姑娘，若不願意便算了。當我不曾提過，這蠱也引完了，你放心，我絕不會以治病來要挾你。”
這一點顧連清倒是相信的，這三年來，她見的最多的人除了孩子便是趙大夫，他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想必他特意選在這個時機說，就是不想讓自己有所顧忌。
趙鴻成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起身，心底懊惱，自己實在是沖動了，他只是覺得這姑娘實在合他心意。
說來不怕人嘲笑，他年近三十而不曾婚娶，雖是行醫卻常年清貧，又總是盼着娶一位紅顏知己，旁人都暗地裏笑他癡人說夢，可他卻覺得上天垂憫，給了他這個機會。
他忍不住道：“我第一次看見姑娘，便覺得姑娘如天上仙。”所以他一直都執拗地稱呼她為姑娘，不願意同別人一樣稱呼她叫什麽顧娘子。
顧連清忍不住輕笑出聲，這還是第一回見別人這般誇她，她沒出聲，倒要看看這往日裏正直嚴肅的趙大夫能說出什麽來。
可聽她一笑，趙鴻成所有的勇氣都如泡沫般破碎了，下一秒，他結結巴巴道，“今日是我孟浪了，姑娘……我……”
想着今日便可能是最後一次接觸了，趙鴻成有些自暴自棄道，“若姑娘覺得我打攪了你，往後我便不再出現在姑娘眼前了。”
“可你不是想同我看煙火嗎？”顧連清擡眸輕輕道。
“啊？”趙鴻成微愣，腦袋都僵硬了一瞬，又趕忙清醒過來，臉上瞬間染上了笑意，“姑娘，你是答應了？”
顧連清笑了笑，“我可只是答應看個煙火而已。”
趙鴻成興奮地握緊了手，忙道：“足矣足矣。”
“那煙火似是在本月十八，到時候我來接姑娘可好？”
顧連清輕輕地點了點頭。
趙鴻成看着眼前的女子，“那，那便這麽說定了！”
“嗯。”
她輕柔的尾音傳來，趙鴻成一瞬間覺得房間裏空氣都稀薄了，不知該如何呼吸了。
手忙腳亂地裝起醫藥箱，出門的時候還差點磕在門上，逗得顧連清掩面而笑。
他尴尬地笑着回頭，捂着自己發疼的額頭，笑道：“說、說定了。嘿嘿——”
瞧那模樣，像個傻子。
顧連清也不由得輕笑了兩聲，然後拿起手裏的書緩緩翻看着，眼前的建築恢宏大氣，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她撫摸着上面的圖案，眺望着窗外。
心底思量甚多。
*
盛京城裏。
恒王府中，萬事俱備，只等這南陽侯府的人上門了。
聽說此次的彩頭便是兩只同心雁，那彩禮都是用船托運的，橋頭上好多人看熱鬧，說這南陽侯府家可真是舍得下本錢。
不過，這還比不得恒王府送出的嫁妝，聽說若不是不可蓋過公主出嫁的一百二十八擡，恒王府非得再送個幾百擡不可。
就這樣，還叫人看得眼花缭亂呢，而且恒王還向陛下請旨特地封自己的妹妹為雲郡主，這下更是萬分尊貴了。
衆人都不由得感慨，這裴家小姐可真是命好啊。
吉時一到，南陽侯府的人果真上門來了。
而裴府的人也早早地在門口等候，就連裴恒之也少見的給了面子，穿了一身紅出來在門口站了站。
只見南陽侯世子長得一表人才，身形俊朗，裴少霖在一旁都忍不住多嚼了幾粒花生米，笑道，“長得還挺人模人樣的。”
旁邊的秋姨娘忙拍了他一下，道，“小點聲。”
如今正是這雪姨娘得臉的時候，若是被夫人聽見了他嚼舌根，到時候議親又是樁麻煩事了。
裴少霖冷哼一聲，小聲嘀咕道，“長得人模人樣有什麽用，萬一同大哥一樣是個狠心的，啧啧。”
秋姨娘聽見了作勢就要打他，被旁邊的夫人瞪了一眼，二人才消停了。
裴老夫人高高興興地迎親，她如今可是真把裴雲落當自己的女兒看待，這南陽侯府的世子也是千挑萬選的，雖說遠是遠了點。
可是南杭是他們裴家的駐地，一舉一動都在他們手中掌控着，将來就算是真出了什麽事，他們也不怕南陽侯府敢欺負人。
二來那兒可是塊富庶地，雲落嫁過去了不會吃虧，三來恒之近來想在南杭再挑選一批有學之士，以進入朝堂擴充儲備，有南陽侯府相幫，想必容易不少。
“裴老爺，老夫人，恭喜恭喜啊！”客人們在門口祝賀道。
裴老夫人笑得樂開了花，“同喜同喜！大家都趕緊坐下，喝杯喜酒！”
“王爺，恭喜啊！”
裴恒之嗯了一聲，沒太大反應。
裴老夫人不快地瞪他一眼，“同喜同喜！快快快，裏面坐！”
然後一把把裴恒之推開，低斥道，“你成心的是吧，你妹妹成親你哭喪着臉做什麽？你不想來就走開，別礙眼。”
她近來也越發讨厭裴恒之這張臭臉了，從前還能有個笑，如今對着誰都冷臉，人家大婚，他這是做什麽。
裴恒之被她推到一邊也不生氣，看着自己母親高興地招呼賓客，他還真就回了栖月閣。
與外頭的熱鬧不同，這裏挂上了紅綢喜字也是一片寂無。
而高臺上擺放着兩塊牌位。
上面寫着，“愛妻顧連清”，旁邊的是“愛女裴思顏”。
他甚至都沒有為她們立墳。
當初，為了救顧連清，謝景逸在她體內引入了太多的蠱蟲，她死後，怕蠱蟲泛濫成災，引起禍患，只能将屍體火化，連同孩子一起，一把火一燒，最後什麽都沒留下。
他連具屍體都沒能留下。
裴恒之撫摸了一下那牌位，是冷的，就和她去世那天一樣冷。
他如今越發知道什麽“報應”二字了。
裴恒之低眸笑了笑。
從前他是不信這些的，可如今……有時候想想，也未必沒有。
她走之前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顧家，羅家，甚至是下人們，她每一個都顧慮到了，唯獨就是沒考慮到他。
他不想将她火化的。
可是當羅如梅拿出那只平安符，他便沉默了。
他一直以為她不曾注意過是他給她戴上的，可原來她一直收着，直到要死了，才當做信物交給別人，用來求他網開一面。
她原來是這般不信他。
他眼睜睜地看着大火熊熊燃燒，帶走自己的妻子，卻只能看着。
因為這是她求他的。
裴恒之看着那牌位，諷笑一聲，輕聲道：“這下滿意了？”
“那你能不能回來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