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 章
第 88 章
顧連清回到房間裏, 把羅如梅的骨灰好好地擺放在梳妝臺上,還細心地用幹淨的手帕擦去了上面的灰塵。
她一邊擦拭着,一邊胡思亂想, 謝景安大抵也暫時拿裴恒之沒有辦法, 眼下也只能暫時将人控制住,可一旦時間越拖越久,對謝景安便會越不利。
人是有忘性的, 等裴恒之屠城的風波過去,朝臣為他求情,屆時官複原職便指日可待。
而謝景安肯定不會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
那他所需要的便是能打碎裴恒之防禦的人。
而她就是這個人。
顧連清細細地擦拭着骨灰盒子,長長的眼睫在燭光下顯得格外纖長。
她輕聲問,“梅姐姐,當初你把令牌留給我到底是為什麽呢?”
她摸着骨灰盒, 就好像這個人還在她身邊一樣,即便沒有聲音回答, 她也能猜到兩三分,大概也是想給她一點底氣,也是寄希望于她反抗吧。
她被這權勢毀了半輩子, 她是如此, 梅姐姐, 秋雲她們都是。
還有孩子們都只是這場權勢傾軋中的犧牲品。
權勢的争奪下, 只有利益和利用,只有犧牲和流血。
她厭倦了時時刻刻要小心謹慎, 忍讓懦弱的日子,既然梅姐姐給了她這個底氣, 那就讓它亂起來吧。
她就是要攪亂天下, 攪亂這所有的該死的一切權勢。
謝景安毀她半生, 憑什麽安安穩穩地坐在皇位之上?顧溶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念及姐妹之情,她為什麽要顧及她?裴恒之傷她父親,害死了秋雲一家,還有她的孩子……他們憑什麽都不用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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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連清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該付出代價的,亂吧,這一切都亂起來吧。
天下大亂,就讓他們這些瘋犬彼此撕咬吧。
顧連清沒有等很久,第二天,謝景安便來到了她的住處。
西院還算是清靜,謝景安來的時候也沒帶什麽人來。
他一身月白色的長衫再加上這些年久居上位,氣質格外的清貴,還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顧連清微微屈膝行禮,門口瞧見了司南在守着,也不多說什麽,“見過陛下。”
謝景安擺了擺手,道:“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疏,你便喚我景安吧。”
顧連清輕道:“是。”
二人在木桌前坐下,顧連清特地命人弄了一套上好的茶具來,親自給他沏了一杯茶,她身上自帶的松弛感讓謝景安這些日子的緊張和焦慮一下子都放松了下來。
謝景安道:“你在此處住得可還好?”
顧連清點點頭,“還算不錯。”
“那便好。”謝景安端起茶抿了一口,嘆道,“你的手藝還是這般好。”
顧連清淡笑,“陛下喜歡便好。”
兩人相顧無言,就這麽靜靜地坐着喝茶。
謝景安看着顧連清烹茶飲茶的模樣,恍惚間便想起沒有錯嫁之前,那些年,顧連清也是這樣,常常喜歡泡茶,與人靜坐,同她待在一塊兒總能格外心安。
只是一晃眼,十年過去了,昔日縱有再深的情誼此刻也很難輕易說出口。
顧連清抿了口茶,年少時,她最喜歡的就是烹茶煮酒,看書作畫了,三五好友聚在一塊兒,總能有很多歡喜,可如今,人都聚不齊了。
謝景安放下茶杯,嗫嚅半晌,道:“其實,當年的事我一直都沒忘記過。”
顧連清喝茶的手微頓,靜靜地聽着他說。
“清兒,你知道的,我一直是有愧于你,這些年,也想過要給你補償。”他嘆了口氣,道,“只是你一直不願意再同我好好說幾句話。”
顧連清握着茶杯,沒有吭聲。
謝景安續道,“如今你能放下過去,不再與我生疏,我也很歡喜。”
顧連清擡眸,微微勾唇,“你說,你想補償我,什麽補償都可以嗎?”
聞言,謝景安立馬道,“只要你說,我能做到的,都會應允你。我知道你與裴恒之感情不睦,若你願意,我可以許你自由。”
他眉眼真摯,說得動人。
顧連清都快信了,她輕笑了一聲,“自由?”
呵,很久以前,她想要過,可是沒有人願意給她,如今她有機會了,卻沒有能陪她享受自由的人了。
顧連清笑道:“若我想當皇後呢?”
她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也不想再給謝景安機會推脫。
他分明也是有感覺自己的心思的,卻故意等着她開口,為的便是能在下一步更好地提出他的要求。
她看着謝景安,眼眸透亮道,“其實,這些年,我一直未曾忘記過陛下。縱然陛下将我舍棄,可我心底一直愛着你。我自知這般行徑讓人不齒,你如此待我,我卻還是忘不掉你,忒沒骨氣,可我就是做不到……。”
她一邊說着一邊便要落淚。
謝景安心頭一軟,喚道,“清兒。”聲音裏飽含了情絲。
他道:“若你真想,也并非不可。”他遲疑了一下,道,“只是,如果你能交出羅家的令牌……”
“你做夢!”顧溶月不知何時來到了門口,司南也不敢攔她。
顧溶月看着這二人喝茶閑聊,互訴衷腸的模樣,再聽聽這二人說的話,氣得胸口急劇起伏,她擡手便要一巴掌揮到顧連清臉上,卻被謝景安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夠了,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
而顧連清也是絲毫不懼地看着她,擦了擦淚,還有閑心給自己倒了杯茶補補水。
顧溶月看着他二人這模樣,心口的怨火一瞬間便噴湧而出,“我早就知道,你對她還有那些龌龊的心思!昨日,你便與她眉來眼去,謝景安,你別忘了,她是我姐姐!你與她早就各自婚娶了!你身為君主,肖想臣婦,可曾想過旁人會怎麽看你!”
謝景安被她這樣指着鼻子罵,臉色自然也難看得很。
倒是顧連清從頭到尾坐在桌邊,還有閑心繼續喝着茶,絲毫未動,她輕抿一口自己泡的茶,謝景安說她手藝好,可今日的茶根本不是她泡的,也是,人都能送給別人,一口茶而已,又怎麽能記得住她泡的茶是什麽味道呢。
她看着謝景安同顧溶月争吵,唇角微勾。
“送貴妃回房!”謝景安怒斥道。
門口的司南聽見了,只能是硬着頭皮上前。
“我看誰敢!”顧溶月吼道,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她睜大一雙圓眼看着謝景安,心底委屈得不行,“謝景安,我與你也好歹是十年夫妻,你如今難道要為了她棄我嗎?”
若是這個人是別人,她倒也不至于如此生氣動怒,可是顧連清……當初那些事情本就剪不斷理還亂,再這般糾葛下去,她也不知道謝景安會不會真的動了那些愚不可及的念頭。更何況,她手上還有羅家的令牌,當初羅如梅雖然跋扈卻還算是好用識大體,可自從顧連清拿着這塊令牌之後,羅家那邊已有多日使喚不動了。
十年夫妻,這種詞,顧連清聽了便覺得可笑。她飲完一杯茶再續一杯,看着他們吵架,一時間倒好像自己是局外人。
謝景安被她這般質問,看了一眼顧連清,羅家的令牌還未到手,他臉色顯得越發陰沉。
可顧溶月卻更生氣了,都這時候了,難不成他真要立顧連清為後?她決不允許!那是她的位置!
當初她本是肅王妃,謝景安登基之後沒能封她為後,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這些年若不是看在沒有人能越過她的份上,她絕不會安分至今。如今謝景安卻想立顧連清為後,想都別想!
她放聲道:“謝景安,我父親是鎮國大将軍!你若敢這麽對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此言一出,謝景安的臉色徹底黑了。
“把貴妃給我帶走!”
這回便是顧溶月呵斥也沒有用了,司南帶着侍衛強行将人帶走了,梅煙跟在身後也只敢看着,根本不敢阻撓。
“謝景安!謝景安!你不能這麽對我!我父親是鎮國大将軍!”
顧溶月嘶吼的聲音還在遠處飄蕩,謝景安的面子也有些留不住了,他輕咳了幾聲,然後道:“溶月的性子還是沒有你體面。”
呵,顧連清在心底嗤笑一聲。
她體面,若今日她是顧溶月,恐怕便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吧,她忽然想起蘇家女進門的那一天,她才不過是回了顧家幾天,再回來就是新人進門。
顧連清又飲完一杯茶,她忽然覺得原來從前的自己,當真是受了那麽多的委屈啊,她那時是怎麽熬過來的,顧連清有些恍惚地回憶起那些時光,那些年,她好像就是勸着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大家都高興了就好了,她高不高興便不那麽重要了。
可如今她覺得自己高興也很重要。
她輕道:“若我是溶月,陛下定是早就先立新後,等到生米煮成熟飯的時候才讓我知曉了,便如當初錯嫁一般。”聲音裏帶着三分幽怨。
聞言,謝景安臉色一僵,他略微有些尴尬道。
他道:“往日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今後我會補償你的。”
顧連清揚唇,“我說過了,陛下若真想補償我,便立我為後。”她看着謝景安,一雙杏眸竟有逼人的氣勢,這是她從前可沒有的。
謝景安看着她,“清兒。”
“你別忘了,我本就該是你的妻子,景安哥哥。”她眼神幽怨地哀求道,“我不過是想讓這一切都回到原本的道路上罷了。”
謝景安沉默了片刻。
顧連清放下茶杯,續道:“景安哥哥,裴夫人三年前已經難産去世,如今活着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心悅景安哥哥多年的女子。便是你棄她,不要她,十年之後再見,她還是心悅于你。”
她還道,“等封後大典,我也會送陛下一份大禮,想來梅姐姐也會很歡喜的。”
“景安哥哥……”她伸出手來,直接握住謝景安的手,哀求道。
謝景安看着她的眼睛,她如此真誠,眼眸如此明亮。
而同樣對顧連清不放心的裴恒之也目睹了這一場鬧劇。
他與謝景安不過是互相牽制,原是想把謝景安留下,只要盛京城裏能确保裴父裴母的安全,他便能着手命人施壓,讓謝景安給他官複原職。
可偏偏顧連清也被牽扯了進來,甚至她遠不如當初那般會顧全大局。
她昨日說什麽要撥亂反正,要糾錯,還要做皇後,他以為她只是在發瘋,異想天開。
可她居然真的瘋到這種地步。
呵,糾錯?何為正何為錯?怎麽,錯了十年了,如今倒是發現要不認命了?
想做皇後?
裴恒之冷眼看着這門口的侍衛,捏着自己的眉心,心口積攢着怒火,原本如今太平盛世,貿然改朝換代,師出無名,并非上策,可如今,他且試一番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