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若說同意今日來賞花,是她陳緩緩犯的第一個錯誤,那麽第二個錯,便是信了她朱文惠的邪。
因為她拎了濕漉漉的裙子,被朱文惠帶着,七拐八繞的,也不知到了何處,卻見前面的一架金銀花架下,站了個陌生男子。她聽得朱文惠上前去親熱地喊:“哥哥,你怎麽也在這裏?”
很好,被設計了。緩緩心想。她雖不認得那男子,但聽朱文惠那般的稱呼,也能猜得到,那就是朱家大公子,朱文盛。他和朱文惠一母同胞,是朱萬興的嫡長子。
緩緩曾聽她哥哥提起過,這個朱文盛,倒是與他的庶弟朱文豐不同,是個老老實實的讀書人——他和陳維一樣,都是會聖書院的學生。想那朱萬興的一門心思,全都在了要栽培自己這個長子的身上,想要靠他步入士族,從此光耀門楣。
不知那朱老爺若是知道,自己的小女兒夥同自己器重的長子,做出此等下作不堪的小人之舉來,會不會被氣得吐血。緩緩腹诽道。
“這是……”朱文盛見了自己妹妹身後的陌生姑娘,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緩緩也轉過了身去,她現在只想擡腳就走。可自己對這裏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該往哪邊走,若是走岔了,碰見個什麽人,那就更不好了。為今之計,她只有盼朱文惠還能有些廉恥之心,盡早領她走開才是。
“這是陳太守家的千金,陳小姐。”緩緩聽見朱文惠這樣說道,“方才丫頭不小心失手打濕了陳小姐的裙子,我領她去屋裏換條幹淨的。”
“哦,那你們快去吧。”朱文盛忙道。
他這麽一說,卻是叫緩緩心生安慰,看來,他恐怕也是不知情的了,若是知情者,哪裏會這麽容易就放她走了。哥哥說他是個老實人,現在看來,大約真是個老實人了。
本想着這下那朱文惠該無計可施了吧,緩緩卻聽見她“哎喲”一聲,繼而嘆道:“這塊地可真是不平,叫我崴了一腳。”
“……”緩緩捏緊了拳頭,努力克制着想要打人的沖動。
“哥哥,我這一時半會的,怕是走不了了,不如你替我送陳小姐過去吧。”朱文惠給朱文盛使了個眼色。
只可惜,一向讀聖賢書,行聖賢事的朱文盛,本就不安于這種境地了,如今一聽竟還要自己送一位陌生的小姐,就更是不安了,忙擺手道:“不成,這于禮不合。”
朱文惠只氣得牙癢癢,這個不争氣的哥哥,她心裏暗恨,真是要白費自己一番心思了。
緩緩也不回頭,只道:“不妨事,朱小姐只管坐着休息便是,想來蔡小姐也快要來了,正好等等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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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還有人要來,朱文盛更是片刻都呆不住了,他對朱文惠說道:“我得先走了,你好好招待陳小姐。”說罷又對着緩緩的背影作了一揖,擡腳就走。
“哎!”朱文惠壓根來不及阻攔,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那個不争氣的哥哥跑遠了。
緩緩這才轉過身來,她望着朱文惠,微微一笑:“朱小姐可真是用心良苦。”
朱文惠也不是個傻的,這種時候,她如何能認呢,唯有死皮賴臉:“我不明白,陳小姐這指的是什麽?”
緩緩也不去戳破,只輕笑道:“天知地知,做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朱大公子是個讀聖賢書的,朱小姐還是莫要毀了他的前程才好。”
朱文惠心裏一驚,她原本只是想着,要照着那戲文裏演的,造出一番偶遇來,誰承想,無論哪一頭,都不承她的情。不僅如此,她聽着這位陳小姐的話,貌似還是在隐隐約約地威脅自己?
有了這一場意外“驚喜”,緩緩自然是再呆不下去的了,只等着寶瓶領着月芽送了幹淨衣裳來,她換了,便推說身上不舒服,先回去了。
才上了馬車,月芽跟了進來,輕輕地掀起緩緩的裙子,露出光潔如玉的腿來,那上面,一片顯眼的紅斑,都是方才被熱茶燙的。
“怎麽燙成了這樣?”月芽心疼道,才換衣裳的時候,她就已經瞅見了,現在湊近了這麽一瞧,更是叫人膽戰心驚。
“疼不疼?”她輕輕在燙傷周邊按了下,問道。
緩緩禁不住“嘶”了一聲,腿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疼不疼,這下可不言而喻了。
“回去我們就上藥。”月芽道,替她重新理好了裙子。
緩緩一聲不吭。她不是不怕疼,她只是習慣了忍着疼。想自從她母親去世之後,她幾乎就沒在人前喊過疼了,就是當着她父親,她兄長,她也總是一副不疼的樣子。她不想叫他們擔心。
月芽從小伺候着她長大,如何不曉得這一點。她知道自己再怎麽說也是沒用的,也就不提了。只是,她還是有些心神不寧的,對上了緩緩的視線,也是下意識地就避開了去,好像生怕被她看出什麽來似的。
緩緩卻以為她是在為自己擔心,于是笑道:“我沒事兒的,你別老這麽皺着眉。”
月芽勉強笑了下。
她這一笑,卻叫緩緩瞧出了些端倪來。“怎麽了,這麽愁眉不展的?”她問。
月芽搖了搖頭:“不,沒什麽。”
緩緩湊近了她一些,一挑眉:“真沒什麽?”
“……”月芽無奈,只得一面扒了車窗,一面道,“我說了,小姐你可別生氣。”
緩緩見她跟只壁虎似的趴在那裏,不由得好笑道:“你先說。”
月芽嘆了口氣,稍稍整理了下思緒,便道:“其實,蔡小姐找到我的時候,我和小滿她們正看隔壁那些人玩射柳。小姐你知道嗎,那朱老爺今年得了盆豆綠牡丹,還将那豆綠牡丹做了彩頭,誰要是在射柳中拔得頭籌,那豆綠便是他的了。”
緩緩如何不曉得,豆綠牡丹乃是花中名品,千金也難買,拿出來做個游戲的彩頭,那朱老爺果真是大方。
“有了名花做彩頭,那些公子哥們,自然是都想要去試一試的了。咱們家少爺,還有顧公子,也都去了。”
“哦?哥哥和顧公子也去了?”緩緩饒有興致道,“那結果如何?誰贏了?”
月芽哭喪着一張臉,道:“我這還沒看到後面呢,就給蔡小姐抓走了。”
“……”這回輪到緩緩無語了。
“不過,”月芽小心翼翼道,“我們走的時候,那朱家大小姐不知是從哪裏蹿了出來,驚了顧公子的馬……”
“什麽?”緩緩下意識地就想要站起來,卻不想頭給車壁打了一下。
“小姐?”月芽這下子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忙過來看她撞得如何了。
“我沒事兒。”緩緩按下了月芽的手,只問道,“那顧公子呢,他有沒有事?”
“小姐放心吧。”月芽道,“顧公子功夫好得很,一點事也沒有。倒是……”她欲言又止。
“倒是什麽?”
月芽深吸一口氣:“倒是那朱大小姐,摔在了地上。”
緩緩等了半天,也不見月芽再往後說,于是一攤手,問道:“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我就被蔡小姐拉走了啊。”月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蔡小姐還說,摔了活該呢。”
緩緩當然能想象地出,寶瓶說這話的時候,是怎樣的滿心愉悅,只是,顧洛是怎麽做的呢?他是不是像當年安慰自己那樣,去安慰那朱文慈?甚至,甚至是抱她回去?這麽一想,她的手就緊緊地抓了衣角。那樣的衆目睽睽之下,他要是真那般的舉動,那……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她拼命地搖了搖頭,好把那些胡思亂想,全都甩出去。
“月芽,我頭疼。”她靠上了月芽的肩,可憐兮兮道。
“小姐睡會吧。”月芽拿過了車裏備着的一條薄毯,替她蓋好。“這回去還有好一程呢,睡吧,到了我再喊你。”
緩緩依言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