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哎喲,實在是對不住了這位客官。”那店小二連連躬身道。

“無妨,無妨。原是我沒瞧見。”結果這位被濺到了茶水的客官,也跟着連連還禮,還一個勁的,将過失往自己身上攬。

緩緩和月芽在一旁瞧着,只覺得好笑。緩緩又給月芽使了個眼色,月芽會意,對那人說道:“朱公子,您身上濺了茶水,還是先擦了吧。”

朱文盛這才反應過來,他真是為了躲開這兩位姑娘,才與店小二撞上的。此刻被這丫鬟這麽一提醒,更顯得自己無措了。慌亂之中,他只拿一邊的衣袖,試圖拂去水漬。

“客官我來。”店小二拿了方幹淨的毛巾,要替他擦拭。

“不敢,不敢。”朱文盛又拱手道。

真是個書呆子,緩緩想,明明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這位朱家大公子,和他底下的那幾個兄弟姐妹,真是截然不同。

只是她也來不及多想,就這樣堵在門口,也不是個事兒,于是只對着朱文盛施了一禮,便依舊帶了月芽,飄然離去。

走了半條走廊遠了,她回頭一看,那朱文盛依舊還站在那裏,對着自己這邊,躬身行禮。她和月芽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小滿早已等候在了房門口,見她主仆二人過來了,忙迎上來笑道:“我說什麽來着,陳小姐知道我們小姐來了,必定會過來的。”她回頭看了門口侍立的那人一眼,“你輸了,記得欠我們小姐兩錢銀子了。”

緩緩認得出,那人是蔡都督軍中的一員九品校尉,姓張名明德,生得高大威猛,不笑的時候,還有點兇。緩緩往都督府去,每次回來,寶瓶都命這人親自送她。因此也算是眼熟,這會子見了他,緩緩也只點頭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寶瓶正在剝荔枝,見緩緩來了,忙讓座。緩緩因不見蔡都督和夫人,因問:“怎麽不見你爹娘?”

寶瓶哼了一聲,只道:“被人請去了。”她将裝有新鮮荔枝的白瓷盤子往緩緩面前一推,“自己剝着吃。”她說着就往嘴裏送了一個。

“瞧你那吃相。”緩緩嫌棄道,“又沒人跟你搶,一嘴就塞了一個。”

寶瓶努力咽下了口中的荔枝肉,然後噗地一聲,就給核吐在了桌上空着的碗裏,這才哼道:“這裏又沒外人,還講究什麽斯文吃相。”

緩緩見她語氣不似往日和善,回頭看了眼小滿,小滿只稍稍搖了搖頭,拉了月芽,兩個人躲去了外間。見此,緩緩便知其中必有什麽,便開門見山問道:“怎麽了這是,誰給你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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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瓶只哼了一聲,不言語。

緩緩于是笑道:“又是你爹?”

“你說說吧,好端端的,他又想着要跟顧家結成親家,還巴巴的跑去問顧公子。”寶瓶的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好在顧公子婉拒了,否則,我真要提劍和他鬥上一鬥了。”她氣地一拍桌子。

他要是不婉拒,該提劍去拼命的,恐怕就是她陳緩緩了。緩緩心想。

“你說他一把年紀了,不好好做他的官,整天就想着要怎麽給我嫁出去。怎麽,我不嫁人,就那麽給他丢臉嗎?”寶瓶咬牙切齒。

緩緩不由得嘆氣:“誰讓你我生為女子……”

“女子怎麽了?”寶瓶的聲音陡然拔高,“女子就差了,就非得嫁人?古有木蘭替父從軍,缇萦為父上京,不都是女子?”她激動道。

緩緩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勉強一笑:“可從古至今,又出了幾個木蘭,幾個缇萦呢?”

寶瓶翻手蓋上了她的,望着她認真道:“無論有幾個,只要有,就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她說着站了起來,背對着緩緩,望着窗外的浩浩河水,“緩緩,”她說,“我并不想像我娘,我姐姐她們一樣,這輩子只嫁人為婦,做個賢妻良母。我,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想,像個男人一樣,立一番事業,才不枉來這世上一遭。”她回頭,凄然一笑,“你懂嗎?”

我懂,緩緩心道,正因為她懂得,才會更覺得悲哀。

“寶瓶,”她起身走到寶瓶身邊,并肩伫立,“我沒有你那樣的豪情壯志,我一生所求,不過平安喜樂四字。但是,你說的,我都懂得。”

寶瓶看着她,垂首一笑:“我知道你會懂,你識字,會讀書,又自幼跟着父兄四處調任,見識比我多。我哪是什麽豪情壯志,不過都是一廂情願的蠢念頭罷了。”

“多少人活了一輩子,連個蠢念頭沒有,就稀裏糊塗地過了一生呢。”緩緩笑道,“算起來,你是好的了。”

寶瓶又是一笑:“難得糊塗,能糊塗一輩子,不也是一種福氣嗎?”

“這倒也是。”緩緩也跟着笑了起來。

醒來的時候,睜眼是黑漆漆的一片。緩緩擡手撫上了自己那隐隐有些疼的額頭眉骨,揉了一揉,方才慢慢回想起來,自己肯定是喝醉了。

是了,午後的賽龍舟是怎樣的熱鬧情形,她是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她和寶瓶端了那盤子荔枝,就那麽歪坐在地上,不顧形象地說笑吃喝,她們好像還比賽來着,看誰的果核扔到河面上的遠。

她們還偷了桌上的那壺酒,你一杯,我一杯,就着荔枝,兩個人竟也喝光了一壺。緩緩記得,月芽和小滿進來的時候,兩個人臉上那驚訝得仿佛被塞了雞蛋似的大張的嘴,她還好寶瓶取笑那兩個丫頭來着。

至于這再後來,她就想不起來了。她是怎麽出的蔡家雅間,又是怎麽回的陳府,進的自己的屋子,躺的自己的這張床,她通通都沒有印象了。

只希望自己酒品好,沒給人看笑話就行——這是她此刻清醒過來的唯一想法了。

大約是聽見了她輕微的嘆息聲,有人過來打起了厚重的帷帳。“小姐醒了?”是月芽的聲音。

月芽手中的燈照得緩緩不得不暫且閉了下眼:“什麽時辰了?”她問。

“還差兩刻就到子時了。”月芽答道,将燈放到床頭,然後勾起了帳子,轉身又去一旁的暖壺裏倒了碗水來,服侍緩緩喝了,方取了溫着的醒酒湯來,道:“小姐,喝了這個,漱口再睡會兒吧。”

緩緩喝完了醒酒湯,又漱了口,卻睡意全無,只聽得外面一陣蛙鳴,隐約還能聞得到初生蓮葉的幽遠清香,便道:“我不困,我出去走走。”

月芽道:“這外頭又沒個月亮,烏漆抹黑的,還是別出去了吧。”

緩緩笑道:“沒事兒,我就在邊上走一走,很快就回來。”

月芽見攔她不住,一面去給她取衣裳,一面道:“那我陪你去。”

緩緩卻搖了搖頭:“你先睡吧。”說罷穿了衣,也不用梳頭,只提了盞燈籠,便要出門去。

月芽猶不放心,跟着她出門,卻被她給推了回去:“早點睡吧。”月芽只得站了。

緩緩走出兩步,又回頭問她道:“今兒我喝多了,沒人為難你吧。”

月芽忙笑道:“沒有,小姐放心吧。”

緩緩知道她說的是假話,只道:“放心,有我在呢,不會叫他們委屈了你去。”

月芽只覺得鼻子一酸,才想要說些什麽,擡頭只見她家小姐已經提燈走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陳·半夜三更不睡覺出去遛彎·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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