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緩緩素來有擇席的毛病,只是這一夜,離了自己的床鋪,歇在了陌生的地方,卻一覺黑甜,若不是月芽來喊門,只怕她是要睡到日上三竿起了。

新嫁婦最忌諱的,便是貪睡不起了。緩緩一見了時辰,更是唬了一跳,埋怨着月芽這個時辰來喊她,都已經晚了,忙不疊地起床,沐浴更衣,直坐到妝臺前,顧洛猶半倚在床上,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不用急,”晨起他的嗓子有些嘶啞低沉,“爹娘從不在意這些小事的,尤其是我的。”他自嘲道。

緩緩從鏡中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

只不過是一夜,她的眼角眉梢,便不自覺帶了些風情——她已經是個女人了。只這一瞥,都能叫顧洛心中一動。他趿鞋過來,俯身在她耳邊說道:“娘子,為夫來與你畫眉如何?”

緩緩聽得面上一紅,一旁月芽也抿了嘴,偷偷地笑。緩緩于是瞪了他一眼,道:“我從來不畫眉。”

“昨兒不是畫了?”顧洛好笑道。

“那是……”緩緩自知被打臉,她眉毛生得好,不點而翠,平日只略修一修,就行了。昨日成婚,才會被捉着畫了一回。

“少爺,你也快請去沐浴更衣吧。”一旁有丫鬟催道。

緩緩認得出,那是昨晚與月芽一道進來送點心的丫鬟,她仔細聽着,知道她叫錦瑟。瞧得出,是這屋裏的大丫鬟了。

一時夫妻二人收拾停頓,一道往顧夫人屋裏去,敬過媳婦茶,收了公婆禮,又聽了回訓,拜見了大哥二哥,大嫂二嫂,方才用早飯。顧家人口可要比陳家多多了,一處坐着吃飯,也要熱鬧上許多。

顧夫人這一生只得三個兒子,如今小兒子直到二十八才成婚娶妻,中間也算是歷經波折,但總算也給她娶回來個小兒媳了,況這小兒媳,今年才十八歲,顧夫人瞧着她,卻是滿心歡喜,早飯後就給她留了下來,叫陪着說會話。顧洛滿心不情願,他還想領着她四處走走呢。顧夫人見了,如何不曉得他心裏頭在想着些什麽,只打趣道:“你都從越州給人看到京城來了,還沒看夠?我這坐一會兒,你還不樂意?”說着就給他趕走了。

不多時,緩緩就從顧夫人屋裏出來了。顧洛正等在門前的一片香樟綠蔭下,百無聊賴地朝着前面小池塘裏扔着石塊。聽見門口聲響,見是自個兒媳婦出來了,忙将手中的一把小石子全都往池子裏一扔,擊得水面撲通撲通直響。

“你還真等在這兒?”緩緩看他迎面過來,禁不住笑道。

“你知道我在這兒?”顧洛很是自然地就牽過了她的手。還站在門口處的幾個丫頭們見了,都捂了嘴偷偷地笑,打算等下進去就告訴給夫人知道。

“嗯。”緩緩點頭,笑道,“娘說的,你必定不肯走遠,因此只同我說了幾句,便叫我出來了。”

Advertisement

“娘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也沒什麽,左右不過都是些家常話罷了。”緩緩笑道。

她不說,顧洛大約也能猜得到,他娘都叮囑了哪些話。“算了,走,我帶你去個地方。”他拉了她就走。

顧夫人屋裏,正聽了小丫鬟們偷着笑說完三少爺三少奶奶如何要好,顧夫人也只笑着,揮手叫她們都下去了,只留了梅氏在側。

“娘,如今三弟也有了番好姻緣,娘多年的心事,也該放下了。”梅氏碰過了一盞茶來,遞給顧夫人,道。

顧夫人接了,嘆道:“我瞧着老三和他媳婦恩愛,自然是好的。只是……”她指了指上頭,“只希望那一位,可千萬別再弄出什麽事來才好。”

梅氏會意,想起方才席上,許氏的那張臉來,不由得也微微蹙了眉。

顧夫人心知肚明:“老二媳婦從來心高氣傲,她妹妹給她沒臉,其實與她也無多大相幹。這都幾年了,當着老三的面,她還是不好過,也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梅氏勸道:“她那脾氣,自來如此,只望能早日想開吧。”

顧夫人也只點頭,兩人又一處商議了回家事,也就散了。

這一頭,顧洛領了緩緩,一路到了一地,然後問她道:“可還記得這一處地方?”

他是白問了,緩緩如何能不記得,這是他們初次相見的地方。她撫摸着面前這棵無數次出現在自己夢中的海棠,上一回她站在這樹下,已是十一年前了。十一年,仿佛昨日。

“那個時候我可萬萬沒想到,我随手抱了的小姑娘,竟會在十一年後,成為我的娘子。”顧洛笑着望了她。

緩緩回頭望他,這才想起了一事,問道:“我的盒子呢?”她怕顧洛忘了,又解釋道,“去年你離開越州時,我給你的盒子?”

“在呢。”他道,“怎麽,能打開給我瞧了?”

緩緩點了點頭。顧洛便一把就抓了她的手,道:“那還等什麽,走着。”

一進了屋子,緩緩就見顧洛從博古架的最上層取了個檀木盒下來,打開蓋子,裏面果然是緩緩的錦盒,一如當初她拿給顧洛的樣子。

緩緩從随身佩戴着的荷包裏,倒出個小小的鑰匙來,打開了那把小鎖。盒蓋掀開,裏面只一本書:易安居士的詞集。

“《易安詞集》?”顧洛伸手拿起了書,卻不妨從裏頭掉下來一樣事物。

那是枝幹花——風幹後的海棠花。

“這,這莫不是?”顧洛有些不敢相信。

緩緩卻似自己最珍貴的寶物被人給發現了,面上飛起一抹紅:“這就是十一年前,你給我摘的那枝花兒。”

“這可真是……”顧洛拿着幹枯花枝,心中感慨萬千。他突然意識到了一點:“如此說來,你對我……”他難以置信。

緩緩抿了抿嘴,還是勇敢道:“是,十一年前,我手中有了枝花兒,心裏也從此就多了個人。”

天知道她是拼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了這句話來。故而一說出口,她就很不争氣地滿面通紅,轉過身去,恨不得自己此刻就消失了的好。

顧洛原本感動萬分,只是瞧見了她這害羞模樣,便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了。他放下了詞集和花枝,走過去,将她整個人都圈入了自己懷中。

“傻丫頭,”她聽見他在自己耳邊說道,“這十年裏,你就不怕,我哪天突然就成親了,娶了別家的女子?”

緩緩點頭:“我當然想過。”她的頭發軟軟的,蹭着他的臉和脖頸,癢癢的。“我想要真有那麽一天,我大概也就會慢慢死心,然後聽爹爹和哥哥的話,嫁給他們為我擇的夫婿。我應該會難過好一陣子,但那好像,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顧洛卻不愛聽這話了。他捏過了她的小巧下巴,迫使她不得不轉過頭來看向了自己:“除了我,你還想嫁誰?”

緩緩正欲與他舉個例子,才張了嘴,就被他埋頭吻了下去……

“你還真有想法?”結束這個霸道至極的親吻之後,他不滿道,意猶未盡地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下。

緩緩通紅着一張臉,往他胳膊上揪了一下:“你這人真不講理,我都沒說……”

“不許說。”他幹脆打斷,“想也不可以。”

緩緩撇了撇嘴,心想我想些什麽,你又如何能曉得。

顧洛瞧着她那不服氣的小表情,便知道她定是在腹诽自己了,當下便呵了呵手,就去撓她癢癢。昨兒晚上,他就已經發現了,他這個小娘子,身上最是敏感了,處處都觸癢不禁——他可算是拿住她的弱點了。

屋外月芽和錦瑟正端了茶水,要進來伺候,聽得裏間二人的打鬧笑聲,彼此使了個眼神,都抿了嘴笑了,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