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013章 第 13 章
每解鎖一個地塊,都需要許多不同種類的材料,游戲越到後期,解鎖地塊所需的材料越多。除了充錢,就只有每天登錄、看廣告、一遍遍地浏覽拍賣行、眼疾手快地買下,才能湊齊材料。
而你面前,是一片解鎖了所有地塊的農莊。
右上角的首充提示仍在,他并沒有使用鈔能力。因為你對他說過:“種田游戲主打休閑和随性嘛,充錢就失去了意義。”
四百多天的簽到,一天不落。
他給每一只動物都取了名字——
“如風喵一號”、“如風喵二號”。
“如風汪一號”、“如風汪二號”。
“如風駒一號”、“如風哞一號”、“如風咩一號”……
你:“……”
你快不認識你的名字了。
你關上手機,用筷子扒拉着土豆牛肉蓋澆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許潇然說:“你的空間動态,曬一大堆信,信封上有地址。”
哦,你想起來了——前不久陳知玉發了一條動态:暑假見!等你回來。并@了你。配圖是一疊厚厚的舊信封,全是你寫給他的信。你立刻也發了一條,配圖同樣是一疊厚厚的信,@了他,暑假見。
許潇然瞅了你一眼,聲音低了下去:“再說了,你之前答應過中考完和我見面的……我上周剛剛結束中考。”
你問:“你一個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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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爸,他來談生意。我跟他說我來見朋友。”許潇然說,“但只能待一下午,要去機場和他彙合。”
你點點頭。
“你不吃嗎?”
你看了眼面前一口沒動的蓋澆飯,搖頭道:“我在食堂吃過了。”
其實你沒吃,但現在你一口都吃不下。你胃疼得要死。這股疼痛從登錄農莊起就存在了,一開始是細細的,輕輕抽搐。随着你的手指劃過425天從未間斷的簽到日歷,劃過每一只小動物的名字,劃過原封不動等待故人歸來的農莊布局,你的胃疼得越來越厲害,像月亮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那般的疼痛。
你以為許潇然口中的喜歡不過是一時興起,你早已将這段荒唐的經歷抛在腦後。可現在他站在了你的面前,用425天的簽到告訴你,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他的喜歡,是真的。
可男生怎麽能喜歡另一個男生?
你太驚訝也太茫然,所有來不及消化的情緒堵在你的胃裏,翻滾擰攪。
“那別浪費了,給我吃吧。”許潇然已經吃完了青椒肉絲炒飯,看起來沒吃飽。
你皺眉:“我動過了,重新點吧。”
許潇然說:“啊,我就想吃你動過的。”
你:“……”
胃裏尖銳的疼痛讓你不太想說話,你看着他推開空盤,把你的那份蓋飯劃拉到面前開始吃,你問:“你多久沒吃飯了。”
“大半天了,餓死我了。”他說,“飛機餐一聞到就想吐,一口沒吃。”
他吃到一半,問:“喝奶茶嗎?”
“不喝。”
他看向旁邊的奶茶店,站起身來:“你請我吃了飯,我想請你喝奶茶。等我一下,很快回來。”
你望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為你的胃默哀。
但出乎意料的是,炎熱的夏天裏,他卻并沒有買冰沙牛乳、冰鮮檸檬水或其它涼爽祛熱的冷飲,他給你買了熱巧克力,他自己的是加了半杯冰塊的草莓冰沙。
接下來他吃得很慢也很專心,話比之前少很多,你也因身體難受不想說話,一股奇異的沉默彌漫在你們之間。
他慢吞吞吃飯時,你喝了小半杯熱巧克力,胃裏舒服了許多,不再疼得難受。
他看向你:“走嗎?”
“嗯。”你站起身,“旁邊有個公園,去逛逛嗎?”
他卻搖頭:“太遠了,不想走路,我想和你打游戲,好不好?”
旁邊幾十米外就有一家網吧。
你們開了雙人包間,登錄地下城與勇士的游戲賬號。這宛如另一個情侶農莊,什麽也沒有變,師徒關系沒變,情侶時裝沒變,他的游戲ID也沒變——依然是“唯愛丶如風”。
這是你們第一次坐在一起打游戲,卻如久別重逢。
在你戒掉游戲的一年多裏,DNF出了新地圖和新副本。你們兩人組隊刷副本,他一邊操作游戲角色,一邊和你說話。
“顧如風,說實話,見面前我就知道你會是這樣的人,果然。”
你盯着屏幕,手指敲擊着鍵盤:“嗯?”
“就是那種,嘴硬,什麽都自己忍着,什麽都不說的人。”
“啊?”
許潇然轉頭看你,笑了起來:“你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哦。”
沉浸在游戲中的你漸漸放松下來,終于不再胃痛。
三個小時後你們走出網吧,夕陽西墜,餘晖灑在地面,鋪落長長的影子。
許潇然說:“我要走了,你送我去前面路口好不好?比較好打車。”
你說:“這裏離機場挺遠的,而且有很多黑車,不安全。坐公交吧,有一趟是直達機場的。”
許潇然看向你,笑得很開心:“你是在關心我嗎?”
你說:“是。”
他笑得更開心了:“那你送我去公交站,咱倆還能多說說話。”
你們沿着臺階下山,夕陽靜谧溫柔。你踩着地上斑駁的光圈,跟随着光圈移動的方向,走得飛快。等你後知後覺地頓住腳步回身看去,許潇然氣喘籲籲地落在後面。
“我幫你拿吧。”你向他走去,接過他的書包,是真的很重,像是裝了大躍/進時期整個國家生産的所有廢鋼。
公交站等待的人很少,你們在長椅上坐下,等了不過兩分鐘,便有一輛機場專線駛來。
你想叫住,手卻被結結實實地拉住了。你轉頭去看,許潇然認真地盯着你,和你說話,他像是沒有看見那輛機場專線公交,也或許是裝作沒看見。
你微微用力掙開了他的手。他依然不停地和你說話,像是害怕一停下來,就會被你打包扔上公交車。
又過去了一輛車。
夕陽愈發西斜,人影被拉得很長。
公交站臺只剩你們兩人,一陣沉默後,許潇然說:“中考的數學壓軸題太難了,我沒寫出來,你給我講講好不好?”
不等你回答,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展開來,上面是抄的數學題,三行題目,圖像畫得很标準。
你說:“中考已經過去了,你該好好玩。”
許潇然卻堅持:“我想聽你講。”
他從書包裏拿出草稿本和圓珠筆遞給你,征求意見似的問:“好嗎?”
你看了一眼題目,略微思索後接過草稿本和筆,說:“有三種解法。”
“那你講慢些,一種一種的講,好不好。”
你在草稿本上畫圖:“第一種,做輔助線。”
傍晚的斜陽和微風裏,你坐在公交站的綠色掉漆長椅上給他講題,很耐心,很慢。中途你口渴,熱奶茶遞到你嘴邊,你含住吸管喝了兩口,又習慣性地咬了咬吸管。
你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擡頭看他。只這一眼,你便知道他根本沒有聽題,因為他的眼睛裏全是你。
你埋下頭去,在草稿本上寫了一個二:“第二種解法,解三角函數。”
“顧如風。”
你又開始胃痛。你握緊筆,開始寫三角函數的公式。
“其實我可以不走的,只要你一句話。”他說,“我去求我爸,讓他幫我轉學到這裏,我和你上同一所學校,住同一間宿舍,和你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聽課,一直陪着你。你可以把我當成普通朋友。”
你胃疼得更厲害了,但你的聲音平靜無波:“這種解法涉及到三角函數的變換,是高中的內容,不明白也沒關系,聽一聽就好。”
“只要你一句話。”他說,“顧如風。”
你寫下一個3,圈起來,放輕聲音:“第三種解法,可能會比較難一些。”
你講得很認真,在草稿本上寫寫畫畫。一顆很大的淚珠砸在你握筆的手上,順着你的指尖滑落,浸濕了你寫下的運算過程。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
你沒有擡頭,只是聲音平緩地講着,像在寂靜無人的深夜念你自己寫的詩。你想着,原來人的淚水如此滾燙,幹了之後又如此冰涼,你手背的那塊皮膚因幹涸而緊繃。
講完三種解法,你放下筆,問:“懂了麽。”
“不懂。”
他執意要一個答案。
你微微嘆了口氣,放松了挺直的腰背,略微彎了彎腰,忍過一陣痙攣疼痛,問:“為什麽呢?”
你終于擡頭看他:“你有自己的人生、家庭、朋友和其他的一切,你卻要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放棄一切,為什麽呢?”
許潇然說:“我喜歡你啊,顧如風,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頓了頓又道:“如果你是女生,或者我是女生,事情就會簡單多了,對不對?”
“這和男生女生沒有關系。”你平靜地說,“當你把所有的期待寄托在我身上,當你把自己降低到如此低微,這份感情已經太過沉重了。而太過沉重的東西終将會失敗,因為你所期待的那份美好,承擔不起這樣沉甸甸的重壓。”
他怔怔地看着你。
你看了眼腕表,說:“機場專線只剩末班車了,下一趟必須要上車。”
掉漆的長椅上灑着許多疊成方形的紙,和你手裏這張一模一樣,是從他褲兜裏掉出來的。他抄了大概有二十道數學題。
你撿起那些紙一一疊好,扔進旁邊的垃圾桶,你的聲音因胃疼而顯得輕而溫柔:“好啦,考完就放下了,不要再糾結。好好上高中,好好生活。”
綴着紅色圖标的機場專線漸漸靠近,從一個點變成一個長方體。
許潇然沉默了一會兒,從書包裏拿出一袋東西給你:“我數學很差,但我做蛋糕很好吃,我的夢想是開一家甜品店。你嘗嘗,很好吃的。”
你總算知道他的書包為什麽那麽重了。你接過精致的包裝袋,看見了裏面各種形态的可愛蛋糕。
“謝謝。”你說。
機場專線的公交車近在眼前,引擎轟隆,許潇然飛快地在你唇上碰了一下,跑上了公交車,隔着車窗沖你揮手。
你怔了一下,看着公交車遠去。
那不能算是一個吻,只是嘴唇的輕微相碰,是一個十五歲少年對你的無聲告別。他飛越山海尋你而來,卻沒有得到留下的準許,唯有黯然離去。
回去的路上,你沿着一百多級臺階慢慢地上山。
你胃疼得快死掉了,一次次停下腳步忍痛。這是你第一次胃疼,原來胃疼是情緒的翻湧。
你在想是誰錯了。
是他錯了麽,是你錯了麽。
可是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
那錯的是誰呢。
是這個無望的夏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