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理
心理
不久前喧鬧不止的病房兀然出現許久的死寂,方秋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靠自己回到了病床躺下,閉上雙眼,強迫自己入睡。
見方秋一直閉着眼睛不搭理人,方母不滿地走上前說:“又這樣,你是不是覺得全天下就你最委屈,是不是覺得爸媽做的一切都是在害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怎麽這麽不懂事,不理解爸媽的辛苦!”
方父面上攔着妻子,從嘴裏吐出的話卻帶着尖刺:“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們也不能管他一輩子。”
“可他現在得靠着輪椅過一輩子!”方母扯着嗓子斥責。
醫護眼看着不對勁,趕忙過來勸說:“病人家屬,這裏是病房,說這些話不合适!”
“沒有人喜歡待在醫院對不對?孩子遭了罪回來已經很難受了,做家長的可別再打擊人了。”
“病人家屬,作為主治醫師,我之前就和你們談過,不建議在孩子面前提創傷的事,更不要當面指責,你們……”
“我教育我的兒子,要你們管!住這兒是我們花了錢的,你們什麽态度!”
方父方母厭煩地想要甩開身邊的醫護,伸手晃了晃病床上的方秋,極力想要讓他睜眼,說明自己是願意被他們管教的。
可回應他們的,是方秋幽幽睜眼後的冷淡目光,沒有認同,也沒有指責,什麽情緒都看不見。他好像還是以前那個受人擺布的人偶,只是好像牽制他的絲線好像不見了。
那些好似鋼針的話,已經不是方秋第一次聽說,心情也不如當初難過。現在他只覺有些好笑,這些話父母說了一遍又一遍,像個錘子要敲定他是個廢物的事實。
是啊,他是個廢物了,可他……就是不甘心,悲哀地覺得老天讓他活着,是還有事要他去辦。
對上方秋的雙眼,情緒高漲的方母瞬時愣神,晃動着兒子的手僵住,不知怎麽的就聽到一陣幽遠而尖銳的鬧聲。
“我聽說死掉的這個孩子從小就沒人管。”
“啊?他不是有父母嗎?”
“不管孩子的算什麽父母?這孩子在學校被欺負慘了,老師找家長反應情況,結果這孩子被自己的親爹親媽又罵了一頓,說他不老實,啧啧啧。”
“估摸着是孩子對他們太失望了,最後想不開咯!”
“誰知道呢,那麽小的一個孩子,就這麽沒了,要我說,他父母也是兇手!”
“對,兇手!”
氣力像是瞬間被抽走一般,方母腿軟地踉跄了一步,生怕方秋又步入後塵,自己再受萬萬人指責辱罵,趕忙又上前勸:“兒子,媽媽回來的時候看見你不在病房,你都傷成這樣了,就這麽出去萬一又受傷了怎麽辦,媽媽也是太急昏頭了才心直口快。你想出去的話,等好點了,能出院了,媽媽帶你出去。兒子,你都長這麽大了,應該要理解媽媽的。”
方秋不予回答,只是淡漠地說:“我累了,想睡會兒。”
把之前的話再說一遍又有什麽用呢?他現在的明天,父母依舊是那個拽着木偶線另一端的人,管教、責備還會再度上演。
他的存在好像改變不了任何事,所以他也在找重來一遍的意義。
“兒子,現在是白天,你不會困的,聽媽媽說話。”
見方母說話方秋應都不應,方父也搭腔:“方秋,你媽媽在和你說話,你什麽态度?”
主治醫師都看不下去了,再次緩和當下局面,“病人家屬,病人既然說困了,就讓他休息一會兒,我們出去說話吧。有其他要說的,也等病人醒來再說。”
方父見自己被駁,正要開口挽尊,又聽醫生補了句:
“他是病人,在醫院,病人才是首要的。”
“我知道,要你說!”方父極是不滿地剜了一眼醫生,又掃了掃病床方向,轉身徑自出了病房。
方秋閉上眼,靜聽着身邊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以房門的合上聲為休止。
當周遭不再吵鬧,一切細小的聲響将會被無限放大。房間內的空調換氣聲與窗外的秋風像是在争着高低,樓下來了又去的急救車聲給人帶來的是重生還是死亡的宣告?争吵雖不在病房內繼續,但方秋細聽還是能知曉大概內容。
方秋攥住被子試圖平複漸起的情緒,猝然有個想法,如果他的時間倒退回哥哥出事的那一天,他能夠想辦法把人救下來,後面的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會變成什麽樣呢?
想到這裏,他不禁自嘲低笑,就算回到那天,誰會聽進去一個三四歲小娃娃的話呢?畢竟現在的他說話,也沒有任何分量啊。
方秋嘴角的弧度在聽到病房門被打開的一刻放平,微微睜眼探查來人是誰,在看到進門的是一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時,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惑。
“打擾到你休息了嗎?”楊哲微笑着溫聲詢問,見方秋沒有回答,主動自我介紹,“我叫楊哲,是心理健康科的一名醫生。”
他把自己的工牌遞到方秋看得見的位置,上面赫然寫着心理健康科主任。
方秋微微颔首後,移開目光看向門口,還未出聲詢問,就聽楊哲幫忙解答了他的疑惑:
“別擔心,進來之前,我已經取得了你父母的同意。”
考慮到病人目前的心理狀态,楊哲沒有坦明真實情況,畢竟就算是個心理健康的孩子,聽到自己的父母對醫生固執地說自己的孩子是學壞了,既然是醫生,就能夠治病,他們願意讓方秋接受心理治療,只要醫生能還他們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可站在他的角度來看,方秋父母的心理顯然也有些病态了,所以他讓科裏的其他醫生幫忙繼續給兩人做思想工作,由他來找方秋聊一聊。
方秋聞言點了點頭。
“我能坐下嗎?”楊哲選擇詢問方秋的意見,見對方點了頭,指着病床旁邊的凳子又問,“坐這裏可以嗎?”
方秋又點頭,他的神情有些漫不經心,再次閉眼醞釀睡意,可大白天的,他怎麽都不覺得困,尤其旁邊還有一個陌生人。
楊哲靜靜地注視着病床上的人,見對方睜眼時表情有些無奈,由衷的笑意使他的聲調有些上揚,“你平時的睡眠質量還行,體征也在轉好,不能開安眠藥哦。”
眼前的人是學心理的,方秋壓根也沒想藏着掩着,直言:“我現在只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