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

番外

任無衣死了。

四十出頭,病死的。似乎是種遺傳病,他母親的早逝也是因為這種病。

病來的迅猛,一夕之間人就不行了,但任無衣特別開心,在他尚且風華正茂時因不可抗力死去讓他十分滿足。

某種意義上,任無衣怕老的本質,就像怕摔跤一樣,怕的是自己的失态和失控。

他死前還千叮咛萬囑咐,絕對不要全屍下葬,一把火把他燒成灰。原因是:“你根本想象不到人死了之後有多醜陋惡心,你會想到那樣的我,讓我接受不了。”

式涼慶幸先走的是任無衣,慶幸這種眼看對方撒手人寰的感受由自己來體會。

任無衣對此卻非常愧疚,不能陪式涼走到最後,讓式涼獨自承受這些是他唯一的莫大遺憾。

式涼還沒有老去的痕跡,人生路還有一半沒走完。

所以,實際占有欲很強的任無衣想讓式涼娶個溫柔解意的妻子,他都沒想到自己有主動提出讓式涼娶妻的這一天。

“你現在可以嚴詞拒絕。”彌留之際的任無衣仰躺在式涼為他做的那把紅木搖椅上,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對式涼說,“等我死了你就忘了我然後娶妻,只是不要領到我墳前,我還當不知道。”

“嗯。”

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應下就是了。

系統檢測到任無衣生命體征消失,出聲道:“宿主,其實延續生命線任務早在你戰勝回京時完成了。”

沒聽到宿主回話,它只得戰戰兢兢的接着說下去。

“對不起,查收失誤,宿主想的話現在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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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涼握着任無衣餘溫尚存的手不做聲。

積分和原主殘念的獎勵是在下一世界或者此世界過五十發放。

盡管宿主在這個世界待過五十積分有疊加,自然老死則會積分翻倍。

可人到了晚年,身體反應跟不上大腦判斷,味覺退化,逐漸失去一些東西,失去身邊的人,接近死亡一時卻死不了,只能任死亡在周身徘徊。年老無依和病危等死都是常人所輕易體會不到的孤單和痛苦。

系統覺得陪伴宿主十幾年的人剛走了,經歷了這種傷心事,該盡快換個環境改善心情,相較而言積分沒那麽重要。

系統清楚自己沒派上任何用場,都是宿主的功勞,它還是以宿主的感受為重。

“世界是随機篩選。”見式涼這樣,系統權當他默認了,“睜開眼睛就是另一個世界,請安心等待倒計時。”

“不用了。”

“那個,”系統慌忙解釋,“積分是身外之物,夠用就行了,宿主不用勉強自己。”

式涼根本不管什麽積分,握着任無衣溫度不再的手,只搖了搖頭。

計劃的是相守一生,就該執行到底,中途離開是半途而廢。

但是無衣,來世我就會忘了你。

永遠帶着你留在我身上的痕跡,把你忘的一幹二淨。

所以這一生就別想被我忘了。

火化前,式涼剪下他一縷青絲,放進一只小玉壺裏,壺口系紅繩,挂在頸上随身攜帶。

他也裁下自己一縷發随他一同付之一炬。

式涼選了很久,最後把他葬在一個花草芳馨的山坡,親手挖了坑,填了土,刻了碑。

那之後式涼只要醒來,不自覺的就會走到任無衣的墳前,每天皆是如此。

一段時間後他直接在墳旁蓋了個茅草房,在那片山坡種蒲公英。

除此之外,式涼也會一遍一遍反複看他留下的書和手記。

大多關于醫藥,人到晚年沒什麽可做的,不能把所有時光耗在思念上,式涼試着用學習消遣日子。

這樣平淡的日子持續了有兩年,直到有天來了熟人。

魏呈相較年輕時的偉岸身形佝偻了不少,精神還算健朗。

他也老了,比式涼還要老的多。

“老了老了才弄明白了些一直未能明白的事。”

魏呈立在任無衣墓前,背對式涼。

“我這一生走的看似驚險,實則無比穩妥。”

式涼走上前,安靜聽着。

“我是被他塑造出來的,他打磨我,我的思想和戰略都是他灌輸的。還有我那死的不明不白的兒子,我倒不怎麽想他了,但時至今日我才徹底想明白你在那場戰争中的位置。”

被操縱半生,後知後覺,魏呈渾濁的眼光複雜難辨神色。

他們在坡頂,式涼并不覺得魏呈來只是為了憑吊故人或發頓牢騷。

坡底是魏呈一行的車馬仆從和侍衛,式涼眼神還沒被時間侵蝕得昏花,但年輕時用眼過度,如今也不怎麽頂用了,只看到其中有個鮮紅的人影,應是正年輕的孩子。

“那小輩是你孫兒?”

“我家那幾個混小子不成器。”魏呈嘆了口氣,“文羲,常安的老幺。”

“公主可還安好?”

“好着呢。”魏呈不知想到什麽糟心事,口氣不耐,“雖不像你會躲清閑,也還好,她窮折騰,兒子都有了兒子。”

說着,魏呈扶着墓碑,顫巍巍的向式涼單膝下跪。

“聖上餘毒複發,纏綿病榻多時,危在旦夕。”

式涼也不扶他,坡底那小輩看着了,一路跑過來。

“魏伯伯。”

确實是正年輕的少年人,紅衣似火,稚嫩眉目如常安,是個美人胚子。

除此之外,式涼覺得他還有幾分眼熟,和當年的文一晏有幾分相似。兒子像爹,無可指摘。

“你過來幹什麽,邊等去!”魏呈揮退了他。

文羲扶不動魏呈,低眉應是,避到一邊去了。

“二王離了心,俞在外,聖上讓瞞着。”

魏呈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一把年紀了還這樣不得安寧,只因聖上信的人太少。

式涼聽到這消息沒有波動是不可能的,伸手扶魏呈起來。

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聖上終究和俞淩川離了心。

“任無衣去了,他總歸能留下毒方和相關手跡,有一分希望争取一分。”

“按理餘毒應該清了。”

“這誰知道的事,我來也不止尋方解毒。”

魏呈狠狠攥住式涼扶他的手。

“此行來,請你出山。”

知天命的年歲再度卷入權利紛争,這需要斟酌,式涼不為所動。

“不久前,咱國境最南的海上泊來一艘漆黑大船。”魏呈露出驚悸和抗拒的神情,“那上面下來一群人,形如鬼怪,嘴裏唏哩呼嚕不知道說的什麽,帶來的東西卻好似有仙人之能。”

沒經歷過現代社會的式涼也并非聞所未聞,他認為那可能是系統給他的書上記載的洋人,外國人。

“他們有攻擊性嗎?”

“那倒沒有,內閣決定先供着他們,想辦法交流。”魏呈想了想,“聽說西邊有能聽明白他們話的人,快趕過來了。”

即便這樣,衆臣也慌了神,聖上瞞着重病,許久未上朝,并肩王在外,衆人沒了主心骨,魏呈趁聖上少有的清醒時候與他商議,再聯同常安公主,決定來請式涼出山。

式涼不可能真放着這辛苦打下來的昌盛江山不管,這幫洋人直奔朝廷,顯然不止為財,商議不好,不是明天也是後天,又會開戰。

祁陌一心治內,他做的很好,人人沉浸在國家的富足中,沒人想到遠隔重洋的另一邊還有一群形貌不同的人,即便想到,想的也晚了些。

“我去一趟吧。”

魏呈笑了笑,料到式涼放不下,也可憐他這時還要奔波。

走前式涼久久凝視這片山坡,如今是盛夏,漫山遍野鋪着明黃色的小小蒲公英花,如同盛放了一片陽光。

灰色的墓碑在燦如陽光的花海中分外顯眼。

一定會回來陪你。

回京途中文羲對這位傳說中的顏閣老充滿好奇。

寒苦出身,青年中舉,年輕時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升遷,被貶,流放邊關,卷土重來登頂權利頂峰,政績突出。

不娶妻不納妾,與男人結親,深情專一,未老辭官,隐居山林。

時至今日再度出山坐鎮,這跌宕起伏的一生光是簡單道來便充滿傳奇色彩。

這一路上的沉重安靜讓文羲倍感無趣,能看的只有沿途風景和魏呈的冷臉,再就是總随身攜帶一個玉壺和墨條的式涼。

他看上去不那麽老,有些皺紋,但放在他臉上像是時光有意為他增添魅力,比起他家老頑童的父親……不在一個層次似乎比不了。

回京,式涼未到候府與常安公主寒暄幾句便匆匆入宮。

難得祁陌意識清醒,能和式涼說些話。

“老臣今年五十了,還給老臣找事。”

“你可是大玥朝的活傳奇。”祁陌不怎麽見老,可消瘦得厲害,“倒是我放你放的早了。”

他從明黃帷帳中伸出來的手,皮包骨頭,驚人的蒼白,手腕纖細易折。

病氣的面容上雙目半阖,眸色便帶出幾分陰暗。

“怎麽會病成這樣?”

祁陌想了想,唇角無力揚起,語氣還有年輕時的一點狡黠。

“許是報應。”

“你真不知病因何而起?”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式涼坐在他榻邊,輕輕将他的手放進被子裏。

“太子怎樣了。”

“朕病這大半年,在皇後膝下教養,朕若死了,你得看着太子起來。”

祁陌說了這些話,氣息便急促起來,式涼順着他胸口。

“你與他怎麽了。”

“他啊……”

祁陌出神的望着頭頂那晃眼的明黃,一片莊重的權力的金光,他閉上了眼睛,呢喃道。

“壞在他不夠聰明也不夠傻,壞在他不變,世間哪有不變的東西……”

式涼不再問下去:“歇着吧,您不能死。”

不是不想他死,而是他還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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