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番外
番外
式涼看了祁陌往日喝的藥,仔細核對無衣生前的手書配出了解藥。
藥毒方面式涼有天份,況且他了解此毒方的主人。
聖上身體好轉了不少,式涼又戴回了內閣首輔的帽子。
連日來他宿在靠近太醫院的宮裏,還未見過皇後。想着怎麽也要見一面太子,待前朝拒絕開放海關的大臣們消停些了,式涼便去了坤寧宮。
坤寧宮并不金碧輝煌,諾大的後宮,僅有一個皇後,冷清得很;她頭發白了一半,依稀可見當年的風姿。
式涼理解了為何在銀桦那碰見了文羲,有小輩來陪她說說話能好些。
文羲給式涼行禮。
銀桦笑道:“這孩子平日在京中仗着本宮和他母親寵愛橫行無忌,你是怎麽治住他的?”
式涼想着得空去拜訪常安,随口道:“本質是個好孩子。”
文羲頭更低,臉也不知是氣紅的還是羞紅的。
“像他當年被你修理了一頓的父親一樣。”銀桦揶揄。
文羲直接跑出去了。
“十五歲,還是小孩子臉皮薄,失禮了。”銀桦讓宮女為式涼看座擺茶,“聽聞他去了,節哀。”
式涼捧着清香四溢的好茶,并不喝。
“皇後和無衣相交不淺,也請您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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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桦動作一頓,揮揮手讓宮女太監都下去。
“皇上知道了?”
“你為什麽覺得是我先知道。”
式涼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走過去,放在銀桦面前。
“祁逐歸終究是容不下本宮了……那你呢?”
銀桦雍容依舊,手指撚着瓷瓶子。
這東西她再熟不過,鶴頂紅。
“為臣,為君,為社稷。”
“好啊。”銀桦拊掌大笑,“好一個君臣社稷,好你的忠肝義膽!”
“謀害君王死罪。”
把過祁陌脈象的式涼知曉,有人刻意以新毒引出了祁陌體內的沉疴。想來只有與任無衣相識的銀桦做出此事。
“那命人逼'奸女子,是什麽罪呢?”
銀桦仰望他,眼尾蔓延着皺紋,充溢着淚水的眼中是一股子更勝當年的倔強。
祁陌根本不碰她,純正皇室血脈的皇子是怎麽來的?
怎麽銀桦也料想不到,祁陌真的卑劣至此,他叫皇室宗親……而且顯然,僅憑一次懷孕是不現實的。堂堂皇後,竟連布衣女子都不如。
“這個國家、你的社稷不懲治君王,我為何不能自己動手!”
這十多年來,她自稱“本宮”,萬人敬仰,高高在上,不能稱“我”,不能不生皇子。
“銀桦……”
式涼摸了摸她情緒激動之下散亂的鬓發,不知怎的,他想到了花夜離。
銀桦甩開式涼的手,神色同式涼第一次見她那般諷刺冰冷。
她站起來,不再看式涼一眼。式涼只見瓷瓶的瓷蓋被她摔得粉碎,身影消失在內殿之中。
半刻鐘後式涼猛地意識到不好,沖進內殿。
瓷瓶被她輕蔑地踩在腳下,喉嚨上是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口,猩紅血液噴湧而出,血腥氣随厚重的檀香蔓延,熏得人手腳發軟。
她大睜雙眼瞪着視野內的所有——
這次她用的刀足夠鋒利。
可她的死又能懲罰誰呢?
式涼給銀桦的藥是假的,她會口吐鮮血,氣息全無一個時辰,之後式涼安排好了她的新身份,她的去處,她能有自由的未來。
兩人提着掃灑工具進來,魏呈的聲音在式涼身後響起:“還得僞裝遺體,變麻煩了……”
封鎖坤寧宮的魏呈是聖上的心腹,有他在式涼根本沒法對銀桦脫口實情,直性子的銀桦也領會不到那彎彎繞繞。
目光定在銀桦渙散的瞳孔上,式涼腳底的地毯被她的血浸濕。
“太子在哪?”
魏呈反應過來:“搜查太子!”
最終在坤寧宮偏殿的暗格中找到了人。
銀桦寧願寵愛着常安的孩子,也不把這強迫來的骨肉當人。祁陌病危之後便一直把他關在這裏。
十三歲的孩子,天皇貴胄,宛若驚弓之鳥般滿身傷痕孱弱不堪,不讓任何人靠近。
侍衛不敢用強,式涼撥開他們,進去把他抱出來,魏呈眼見太子把他的肩膀咬得鮮血淋漓,他恍若不覺。
“她沒那個福分消受你的好意,至死也恨着你,顏愛卿。”
祁陌已大好了,雙眼依然不同往昔,并非因病痛而變。
亦或者一開始便是如此。與他政見不和的俞淩川出走也是注定了的。祁陌跟他置氣,使自己處于垂死之境也未能讓他回頭。怎樣的容忍都有限度,最終化為決絕。
“從今天起便任你為太子太傅。”祁陌自顧自的倒茶、飲茶,舉止優雅,“望閣老能輔佐太子,穩定東宮。”
太子太傅一職重在匡扶太子成材,為江山式涼不得不負起這個責,少說十年,他回不去了。
“常安知情。”式涼突然道。
“宗親男子是她選的,具體的倒沒告訴她。”
祁陌笑容淡薄。
“但你當她傻麽。”
……
去東宮的路上,無人處,從宿主決定不走後便陷入半休眠狀态的系統緩緩開機。
外界的事它都知道,可是它不明白。
“宿主不過隐居十年,為什麽一回來就什麽都不一樣了呢?”
這些故人好像都沒變,又好像翻天覆地的不同。
他們都做了于自己而言對的事,與此同時他們又無情的傷害了別人。
式涼指腹摩挲着胸前柔潤的玉壺,也在苦苦思索。
人心僅一寸,日夜風波起。
這世界白黑雜合,大體是灰色的,越接近錢權,越黑。
縱是這樣,好好的人也不該被摧殘扭曲至此。若說規則注定碾壓人,世間的規則難道不是人定的?
王朝統一不是答案,令上層統治施舍底層不是答案,式涼望了望自己的手,已經太老了,來不及了。
式涼住進了東宮。
太子的問題很多,生母的拘禁和虐待讓他的性格出了很大問題。
式涼循序漸進的耐心引導,花了三年,終于讓他與常人無異。
“念了一天書了,休息吧。”
“顏太傅,今天的休息是什麽?”
由于這孩子太過好學,所以養成了休息時間玩作詩寫詞游戲的習慣。
“選一人,為其做兩句短詩,另一方猜這詩為誰所作。”
式涼望着紅菱窗外的綠柳,其上的燕子撲棱棱的飛走了;飛向南,不到南。
“心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太子看着這樣的老師,“懷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式涼笑了笑:“殿下說的是我。”
“答對。”
春風滑進窗子,在室內打了個轉,又過到窗外。式涼眼角看到自己被風吹到身前的發。他很少自顧銅鏡也知道自己的頭發白得非常快。
式涼給了他一顆糖。
太子的眼神哀怨的委婉透露出自己不想被當成小孩。
“已經不滿足于孩子的獎勵了嗎?”
“當然,我長大了。”
式涼笑着搖了搖頭:“那麽就不要期待獎勵。”
太子若有所思。
“你未來可能會迷茫自己究竟在做什麽,又能獲得什麽。”
“歷代先賢都說為了天下蒼生、後世留名。難道不是嗎?”
“是,也不是。”
太子苦思不解。
作為唯一的皇子,他必須選擇前者。而等幾十年後真正明白時,他已成了祁陌一樣的孤家寡人。
如果他不是,他也許會成為俞淩川。
回來三年有餘,式涼沒去看過常安。
皇後病逝後,文羲常來東宮跟太子玩。只是這孩子似乎有點怕他,碰見他就跑。
直到聽聞定遠侯文一宴病重消息後的第三天;大雨傾盆,狂風呼嘯,還未黃昏天便黑沉如夜。
一陣人聲喧嘩,東宮的仆從們高呼着“文公子!”“您去哪?”“那邊不能去!”雲雲不甚清晰的話,式涼的房門被砰地推開。
文羲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地站在門邊,式涼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是讓下人散了,去燒熱水,然後讓他換上幹衣。
文羲整個人失魂落魄,一言不發。式涼亦不多問,這孩子關鍵時刻會來依靠他,讓他感到很微妙。
“我娘有兩兒一女。”文羲被式涼塞進手裏一杯姜茶,毫無反應,讷然道,“我今天聽到了,只有我是我父親的親生子,她還……父親死了。”
定遠侯去世的消息還沒傳出來,式涼卻從當事人口中聽到了。
常安……她是這樣的嗎?
“你帶我走吧。”
文羲擡頭,與式涼對視。
十八歲的生命,浸了水的寶石般的黑眸。
他一定對他所聽到的式涼充滿了憧憬,對他所見到的式涼的專情向往不已,而對父母的龃龉龌龊失望透頂,不顧未來,一時意氣,寄希望于他這個五十出頭的老頭子。
“別說傻話。”
式涼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間,叫太子過來看住他。
從那以後,式涼再沒見過文羲。
十年足夠太子獨當一面,祁陌被毒蠶食的身體再一次衰敗下去。
一字并肩王名存實亡,不知去向。
再一個十年,魏呈死了,皇帝駕崩,新皇登基。正值海外貿易流通,國家繁榮極盛之時,式涼終于又回到這片山坡。
秋季,雜草叢生,看不到蒲公英了。
式涼的身體盡管還算強健,最多也就十年的事。
宿主什麽時候想走都能走。系統再次提醒他。
也不知是否因耳背得厲害,式涼無動于衷,只望着坡頂的灰色石碑。
他回茅草房拿生了鏽的鋤頭,開始一點一點鋤草。
……
後世提及顏式涼,為人稱道的不僅有他在軍事和政治上的功績、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生、驚世駭俗的婚禮,更有這片為這段感情深受感動的人所打理的,一直只生長蒲公英的山坡。
蒲公英的花語是:無法停留的愛。
這到底是怎樣的深情?
就算穿越時空去問他本人,他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