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警匪6

警匪6

暮色降臨,派出所轄區城東與鄉村土地接合,整個鎮子包圍着礦山,零星平房沿水泥路撒向城市,居民區背後則是撂荒的禿土坡。

“當年礦讓老李家賣了,現在是老孫家的,說起來李家大閨女還相上過孟哥,畢竟那時候我孟哥條件……”

陳俊傑跟開着車的尹容比劃。車燈壞了,尹容注意力都在路上沒空搭理他。

他仰脖瞟後座式涼,發現他閉着眼睛,不知道睡沒睡。

“孟哥結婚紀念日好像是後天。”

別人的紀念日他這麽清楚?尹容施舍陳俊傑一眼,他來勁了,去捅了式涼一杵子。

“今年還給嫂子燒紙花嗎?”

“……”

這個人是沒有神經還是沒有心髒?

式涼轉過頭,不做表示。

“本來好好的,偏偏……”陳俊傑知道他向來不介意,一半是說給尹容聽的,“兇手還沒抓到。”

式涼的妻子……尹容想到林城連環兇犯的受害人沒有女性,公布的案情裏也沒有警員家屬。

“到了到了!前面前面!”

陳俊傑一把抓住尹容胳膊,尹容讓他晃得沒踩準剎車。

車加速直直沖了過去,前方是一大團與昏黑天色融為一體的湧動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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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鳴笛,他們停止了互相推搡辱罵,退卻兩邊,露出土炮和後面抖着腿舉着火機閃避不及的老婦。尹容踩了剎車,車仍不止,碰上了那門土炮,推着土炮滑行,距離礦坑半米方停。

尹容和趴在炮筒上的老婦隔着擋風玻璃面面相觑。

揚塵平息,一片靜悄悄。尹容下車去扶老婦時,式涼居然還在睡。

陳俊傑跳下車,叉腰環視。

“咱們一來就鎮住了全場啊!”

他的粗神經再次令尹容為之震撼。

兩夥人,高舉的煤油燈下男女老少幾十張面孔,直勾勾地盯着他們。

左邊出來兩個挎着鳥槍的男人從尹容手中扶走了老婦,尹容道歉,他們什麽都沒說。老婦笑眯眯擺擺手,仿佛只是玩笑,尹容覺得這錯誤犯得足以停職了,更覺這位老婦格外和善。

人聲騷動起來,是陳俊傑開始了調解工作,但沒等他了解多少情況就插不上嘴了。

“三十年前他老孫家逃荒來,住我家西屋,我和我老伴怎麽對他們的,米沒了借米,面沒了送面,現在發跡了,見我老伴不在了,騎到我老李家脖子上拉屎!”

那位尹容認為格外和善的老婦對孫家在場諸位展開了花樣繁複的貶損和辱罵。

“……我孫女十六歲,你半截黃土兒子那根二手生蛆的……”

尹容觀察他們手上半數有土槍或獵'槍,假如談不好,後果不堪設想,不過既然讓陳俊傑來,他應該是擅長的,的确有生活和工作方面截然不同的人。

“小夥子你評評理,就算年紀相當,他們關外來的乞丐也配?!”

陳俊傑笑呵呵說:“祖輩都是賤民,誰瞧不起誰呢。”

尹容:“……”

雙方沖突升級,老孫家紛紛往槍膛填火'藥,老李家不甘示弱,不僅架起了槍,還要點土炮。

尹容正束手無策,然而從局面中心退出來的陳俊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個個都在擺架子吓唬人,真聽着槍響肯定吓得不敢動彈。”

說着他潇灑掏出配槍,朝天鳴槍警告。

一聲振聾發聩的槍響于群山之間回蕩。

第二聲、第三聲接踵而至,噼裏啪啦,密集得仿若年三十晚上。

夜幕裏視野不良的雙方神經緊繃,以為是對面開槍,紛紛予以反擊。

尹容捧着腦袋與納悶不已的陳俊傑并排蹲在車後,精神處于某種麻木狀态。

我在這幹什麽?

這喧嚣有盡頭嗎?

刑偵不該是循着清晰的程序、專業的分工、嚴肅的取證和分析推理,亦不乏理解和人文關懷等等他在總局時一直認為還有所不足的東西,為什麽這充滿舞弊、混亂和荒謬烏龍?

孟式涼居然是相對可以理解的正常人,他那套不正确,但合适。

尹容腳下的大地忽然劇烈晃動。

槍聲停了,人們停戰,翹首瞭望震源。

不是地震,而是爆炸。

天光進一步暗下來,城北的沖天火光照不亮城市邊緣。

尹容站在車旁,突然車窗緩緩搖下來,車內黑魆魆,式涼頭發亂卷,眼皮深褶在眼眶裏,陰影中眼睛的位置亮着一星藏藍:“幾點了?”

尹容忽地想起自己跟他在醫院的時候,從他嘴裏聞到了酒氣。可能他取碎肉聯系關系的時候和人喝酒,才在車裏睡得那麽死。

“你沒表?”

“沒帶。”

尹容朝車窗伸手亮出表面,光線不濟,式涼扯着他指頭拉近。

他煩躁,随口挖苦:“你迷上時針還是分針了?”

式涼捏緊他:“你的手很柔軟。”

尹容汗毛倒豎甩開他。

“你忘記了開始的問題。”

尹容一怔。

“勸架最高效的還是轉移視線。”

式涼望向那邊火拼之後遍布彈坑和血跡的沙土地。

“新問題覆蓋不了舊問題。”尹容反駁,“按你的邏輯,阻止人類自相殘殺的最佳方法是毀滅世界。”

以聚衆械鬥名義逮捕了孫李兩家領頭幾個人回警局交差,剩餘的帶傷者去醫院。

逮捕過程十分順利,那幾個人是不是領頭的不知道,但是非常好信兒,在警局不斷探聽城北的爆炸。

發生爆炸的地點是章家,章剛強回到家,觸發了玄關的炸彈。

幾天前章剛強殺了妻子,幾個小時前他逍遙法外,幾十分鐘前他死了。

回憶起來竟變得那麽遙遠,尹容甚至不太明白自己在醫院到底生的什麽氣,同情受害人?其實主要是不能把兇手繩之以法;憤怒黑白颠倒?他們這個名為林城的世界的規則壓根不存在什麽司法正義,自有它的天道運行規律。

“誰的信!”

剛從外面回來的李不成甩着個信封。

“沒貼郵票沒收信地址,被郵遞員退回來了。”

問了一圈沒有應的,李不成拆了信封:“說不定有錢。”

看着看着,他臉沉了下來。

“都過來!”

這是一封報紙剪字拼貼而成的爆炸預告信。

至于為何信到的遲了,衆人說法不一。

“摳搜的,不貼郵票人家不扔就不錯了。”老徐正往外走,瞟了一眼。

“還是送信的不行,那大爺的破自行車踩幾腳就掉鏈子。”陳俊傑說。

“不如我們研究下這封信呢?”尹容咬牙切齒說。

式涼關于現代社會事物還需要加深了解,比如信件的郵遞體系,因此靜觀不語。

信的意思十分明了:報複社會,不日會有下一場爆炸。

“有點詞不達意和錯別字,包括同音字和形近字,在報紙上找不到還是文盲?”李不成問。

“炸彈的分析報告還沒出來,但看爆炸規模不是土火藥能弄出來的,排除後者。”尹容說。

“沒法從報紙來源找,這就滿大街都是的那種,公廁裏一沓一沓的。”老宋說。

“受過潮氣,有點煤煙味兒,”陳俊傑把臉湊到信上,“沒有廁所味。”

“術業有專攻,咱局的讀報王者哪去了?”老宋到處張望。“剛才還在呢。”

“老徐去廁所吃飯了。”陳俊傑腦子抽筋,嘴瓢了,“不,他去吃廁所——”

“行行,明白。”

老宋才讓他打住,肚子就咕嚕一聲。

“說廁所還把您說餓了?”陳俊傑不知死活大笑。

“……”

老宋正無語,傳來一陣鞋跟踏地的噠噠聲。

“琳琳,來啦?”

一名青年女子熟門熟路的走到老宋工位。李不成跟她打招呼,她不理,把一書包飯盒放下,回身看到了尹容,年輕生面孔讓她多看了幾眼。

“媽做了挺多,大家都跟着吃。”

她體态微胖而勻稱,臉盤圓圓,眼睛圓圓,有兩個福氣的酒窩,笑起來定然十分甜蜜。可她不笑,神情有些許落落寡歡。

“哦。”老宋點點頭,“大晚上的,別在外面瞎逛,早點回家。”

“才八點。”

“別穿這麽短的裙子。”

“這幾天熱死了。”

“你不聽你會被強'奸,運氣好能活着回家。”

“憑什麽要求我們女孩不能幹這不能幹那,你們警察是幹什麽吃的?”

“在奸殺案發生後給女孩收屍的。”

“為什麽不叫男的管好自己,別去傷害別人。”

“現在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等你以後可以教你兒子。”

“我就不能生姑娘嗎?”

“你生姑娘你奶奶負責溺死她。”

她愈發氣結:“為什麽把我生成女的?”

“那不當初大夫號錯脈了嘛。”

“……”

這是個沉痛的事實,但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有點好笑。

“我希望我今晚就死,光着死在街上。”

她語氣毫無起伏,轉身便走。

“你回來!”老宋急了,“穿的少就算了,別帶太多錢在身上!”

“噗哈哈哈……”

衆人的暗笑在琳琳走後轉為大笑。

“小一你今天見着了,他爺倆的相聲是咱警局特色。”李不成扒拉尹容。

“我不覺得好笑。”

“那麽敏感幹嘛。別看老宋強盜說辭一套一套的,他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他閨女要啥他都給。”

“好了好了,安靜!”老宋接了個電話。“指示下來了,事态重大,幾個派出所各出幾個人成立個小組抓炸彈客,老孟你先別帶新人了,讓小陳領小一調解孫李兩家糾紛,他們還要聯系親戚幹呢。”

今天下午尹容充分認識了陳俊傑的人際關系處理能力,讓陳俊傑跟進調解,老宋想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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