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警匪8
警匪8
陳俊傑縮了縮脖子,差點把口香糖咽下去。沒咽下倒是被口水嗆了,不住咳嗽,面朝車窗背對尹容縮成一團。
爆炸現場是個革命紀念館,平時沒什麽人,此時四面八方圍過來看熱鬧的人群。
消防比他們分局離火場遠,他們趕到時消防員還沒到。
他們需要把人群趕遠,防止爆炸未竟;而陳俊傑三心二意的四處跟人唠嗑,打聽什麽。
尹容在疏散人群時發現幾個館內工作人員。
“火警鈴響了,我們趕忙往外跑,跑出來半天連煙都沒見着,正想哪個娃子惡作劇,就要回去,這時候轟的一聲!”幸存的館內工作人員十分亢奮,“幸好啊!”
不是惡作劇。尹容認為是爆炸預告犯觸動了火警。
說不定他現在還在人群中盯着後續進展。
尹容四面環顧;
人們短暫的交頭接耳,而後抻長着脖子,神情呆滞又憧憬,豔紅的火光把他們扭曲成模糊又粗粝的線條——
消防車尖叫着轉過遠處的街角,此時一個身影沖破人群的黑潮,一頭紮進了火海中。
尹容驚詫不已,他沖進去幹什麽?
“陳俊傑!”李不成喊道,“小陳進去了!”
他邊喊邊驅趕人群給消防車讓道。
消防車停靠,李不成告訴他們裏頭剛進去一個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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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全副裝備的救援人員沖了進去;然而消防車設備陳舊,好不容易接上水,水壓也上去了,火未滅多少水壓又不夠了。
式涼組織消防員和圍觀民衆向附近居民借器皿,桶提盆端瓢舀的,總算阻止了向周邊民宅蔓延的火勢。
尹容撂下皮桶,再度看向四周,方才那一張張他覺得麻木模糊的臉,個個大汗淋漓,滿懷憂慮舒展後的歡欣。
一身濕、滿臉黑,肩膀還被燙去一塊皮的陳俊傑被救援人員架了出來,他們懷中抱着個孩子,孩子臉上蓋着浸了水的碎布,被送上消防車對面的救護車。
火勢完全控制住了,式涼同消防和館方交涉着什麽,尹容跟在李不成後面,去看人員傷情。
“你沖進去幹嘛?”要不是看護士正給陳俊傑包紮,李不成準削他一頓,“用生命考驗消防員兄弟?!”
破衣爛衫的陳俊傑用濕漉漉的袖子抹了抹臉,在熏黑的臉上留下幾道滑稽的道道。
“老李家的小雪,她爹在章剛強的廠子上班,最近失業了,更常打她,她晚上不敢回家就溜進這,在塑料烈士的假屋子裏睡覺。問了一圈,外面沒見她,”他随口說,“就去找了找。”
李不成态度有所緩和:“你倒是打個電話,問問她在沒在家再進去。”
“她家沒電話,鄰居家倒是有。她爹見天喝酒,她媽她姐姐整天打零工賺錢,家裏沒人。”陳俊傑咧開嘴,滿不在乎地說,“不用管我,我這賤不喽嗖的命,死活都一樣。”
尹容偏頭不看他那張可笑的臉,又聽見他問護士有沒有對象,還說是給李不成問的。
這個人,工作不上心,不尊重生命,他揭露、嘲諷,把一切都變得可笑,對任何事物都無敬畏之心……
“你為什麽救她?”
陳俊傑頭也不擡:“有什麽為什麽。”
尹容就知道問也白問,可還是忍不住:“你不是不在乎嗎?”
“什麽在乎不在乎的,”他活動了一下,跳下救護車,“身體就自己動起來了。”
“……”單細胞生物。
第二起爆炸發生,式涼所在的專案組冬香閣是去不成了,組員們趕來勘驗現場,順帶移交第一起爆炸案的取證和屍檢。
第一起爆炸不是預告犯幹的,故虎頭街道分局另行立案,給李不成主辦。
諸多手續文件讓所有人都有的忙了。一行人經歷了爆炸火災精疲力盡,仍然得一個不落的回警局加班。
尹容在後院停好那輛破車,拖着腳步回工位,身體困頓而神經興奮,思緒亦有些紛亂;筆尖停在報告紙上,半天沒動地方。
倒是旁邊式涼,筆掃一大片,好像寫過幾十年文書一樣,沒多會就趕出來了,開始整理第二起爆炸的現場勘驗記錄。
衆人在警局通了個宵,尹容是第一次,他們已然很熟練了;掃出一塊幹淨地,鋪兩張報紙蓋着衣服就睡了。
尹容趴在桌子上,閉上眼睛,再一睜眼,天已大亮。
老宋的大嗓門子近在耳側,他卻才聽見。
“我昨天下午跑案子去了,你上哪躲清閑了?”
“我走訪了全城所有中學以上學歷的人家,”老徐不乏驕傲地說,“一天就全問完了。”
尹容只覺得文盲率真高。
陳俊傑嘴不連大腦,張口就跟躺他隔壁的李不成說:“他跑這類牽扯到官商和知識分子的案子腿可勤了,好給人賣面子。”
李不成踹了他一腳。
老徐耳背沒聽見:“有兩個重點關照對象,修過工業大學彈藥工程專業,一個重病,一個公職在身,都不大可能是預告犯。”
“那個紀念館,”尹容忍着骨頭的不對勁坐直身體,“什麽時候建成的?”
老宋摸摸下巴:“有二十年了吧。”
老徐知道得更清楚:“二十年前是公社,貼大字報、鬥人開會的。”
“是了……”
預告犯針對的不是個別人,也不是群衆,而是特殊場所。
“我對預告犯的側寫全錯了。應該查二十年前至今故去的,他們身邊的人,男女不論。”
老徐擰起眉毛,尋思哪輪到他一新來的指點偵查方向,也不管他說的有理沒有。
李不成簡單洗了漱,正準備去整口吃的,聞言站住腳:“我感覺章家的第一起爆炸案,不大像林城連環兇犯。”
李不成跨過走道上又睡死過去的陳俊傑,翻看昨晚整理的章家爆炸案。
“他以前的手法要更一目了然些,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他。但是這次如果不是炸彈客提前疏散人群從而露出了端倪,章家爆炸肯定就歸結于炸彈客了,他開始轉變作案風格,試圖減弱存在感,低調了起來,是因為先前差點被孟哥他們抓住,吓怕了吧?”
尹容不認為,也想不通;章剛強的頭遲早被發現,搭預告犯的順風車拖延那一天兩天的有什麽用?
“你怎麽知道,”洞若觀火的式涼忽然開口,“這起案子是開始?”
“如果之前他把自己想殺的人捎帶進別的兇手案件裏,并且一直十分成功,至今才露出馬腳,甚至是他故意暴露出來,挑釁警方。”尹容反問。“那你說他為什麽一邊張揚地稱自己為申冤,大張旗鼓報複殺人,一邊細心掩藏,悄悄殺人,出于什麽心理?”
沒聽到回音,尹容轉頭,發現他早已整饬完畢,開始工作,不像通了個宵。而且不知何時他出去了一趟,因為他桌角的水杯裏插着一把毛絨絨的蒲公英。
對了,他亡妻的紀念日是今天。
“回來了……”
李不成捂着叫喚的肚子晃蕩到門口,又直直退了回來,慌慌張張地喊了聲:“回來了!”
老徐一聽,比他還慌,眼不離門,像個在此處穿梭數年的盲人一樣,迅速摸回自己工位,跟李不成老宋一樣埋頭假裝在忙。
連陳俊傑都夢游似的回自己工位趴。
尹容摸不着頭腦,和同樣不解亦不表現出來的式涼,看着一個矮小身影邁着均勻急促的腳步出現在門內。
來人身穿全套警服,平底鞋,齊耳短發,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神情平常,把提着的兩大兜早餐放在最近的桌子上。
令尹容震驚的是,平素餓狼一樣的這群人居然沒一個搶食的,而是一個接一個的,堪稱溫文爾雅的領一份,并致以歡迎的問候。
“回來啦姜局。”
“姜姐真好。”
……
陳俊傑依舊趴在桌子上,笑着說了聲“薇姐好”,繼續睡。
“昨晚大家辛苦。”
她自己挪了個凳子,坐在式涼桌旁。目光掃過他杯裏雪白的蒲公英,嘴角不易察覺地一動。
“我去省裏幾天彙報工作,我不在的時候有些人興什麽風作什麽浪,”她視線不輕不重地刺向老徐,“局裏外上下在編不在編百來號人,哪個我心裏都清清楚楚。”
死寂。
李不成捧着早餐,慢慢咽唾沫。
“這幾個月上面特別看重,治安風紀抓的嚴,也是不巧我們案子比往常還多還難,大家克服一下。數據好看,年底獎金也不會少。”
她并不疾言厲色,可是有種無形的壓迫,讓坐她對面的尹容沒法擡頭直視她。
“都吃吧。”
她起身,拍了拍式涼的肩,把凳子挪了回去,走進警局最裏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