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警匪18

警匪18

風雪初霁。

整個世界像鋪天蓋下來了一床棉被。

尹容不忍在無人破壞的純白雪地下腳,跟着何麗梅趟出的足跡走。

輕重不同的腳步清晰地交織出複雜的聲音。

個人家和商戶将雪掃到道旁,堆成連綿的小雪山。穿成球的孩子們在上面摸爬滾打地堆雪人,掏雪洞。

主幹道則被來往車輛碾平,厚厚的雪殼變為一層薄冰。

“真是正好了!”

何麗梅在冰面上打了個出溜滑。

“今兒一早看到那屍體我就估摸着我在警局要待上好一陣子,就跟廠裏請了假,約了下午去洗紋身。”

她頭也不回不停說,也不管尹容聽沒聽,到了紋身師那,又跟紋身師聊得尹容無從插嘴。

“我們廠安計算機了,我報了個夜校學,但你說有必要考個正經大學嗎。沒必要花那個錢是吧?”

“其實大學好就好在那個氛圍。”

“怎麽說?”何麗梅扭頭,“你上過大學?”

“哈,當年雖然沒念下去,下鄉還落些個病……好在現在還不錯。”

她那紋身不大,線條簡單,快結束了。尹容咬着筆頭聽他們閑談,在本上整理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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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回城不知道能幹啥,真是吃了我老婆一段時間軟飯,難受的時候想想我那教授,心理能平衡一點……”

“他比你慘?”

“不是,我大學時候那教授,他研究幾乎都是他老婆給他做的。”

尹容驀地從本上擡頭,打斷何麗梅的無謂感慨:“哪個教授?”

“死了,不提了。”

“他是不是姓齊?”

“對!姓齊,你咋知道的?”

尹容沒回答,直愣愣地瞅他,他心理發毛,繼續做事,沒再說話。

何麗梅站起來,忍着肩膀上刺痛,小心地抻了個懶腰。

“走吧。”

她套上大厚衣服,見尹容還在發愣,纖長的手在他眼前揮揮。

“去下一家呢。”

下一位紋身師認出了照片上出自她手筆的一個刺青,給了尹容三個名字。

天黑得早且快,尹容沒再走訪別處,給老孔打了個電話。

老孔驚異非常,因為尹容從未私下這樣聯系他,不談工作,而要來做客。

“你孟哥也來嗎?”

“不,就我一個。”

尹容敲開老孔家門,望了望門口笑臉相迎的老孔,勉強笑笑打了招呼。

在門邊磕了腳底的雪和泥,他進去便拿出手機,操作了下,亮給他。

美芬端着兩盤菜從廚房出來,見他倆僵持在門口:“杵那幹啥進來坐啊。家裏沒啥好的,湊合吃,下回來提前……”

尹容将手機也出示給她:“錄音中。”

他越過怔愣原地的美芬,徑直走到餐桌旁。

老孔張了張嘴,美芬向他搖搖頭,示意別開口。

“我去孟式涼家裏吃過一次飯,當時還沒入冬。冰箱裏只有酒,其餘什麽都沒有。回想一下,那頓飯的味道吃着也不像美芬嬸的手藝,而像酒店的。”

尹容仿佛回憶往事,自言自語,不帶任何審判色彩,抱着弄清楚真相的想法和某種決心,他目光落在昏黃燈光下油亮斑駁的桌子上,仿佛要将其看穿。

“所以我想,那天我們一塊兒來,回去的時候你給他拿的一大兜東西,真的是菜嗎?”

美芬緩緩走到桌前,将盤子放到桌面上,菜湯一路撒出不少。

老孔站在門口,沒有關門,室內回蕩着冷風,她打了個寒噤,看着尹容放在桌面上的手機。

“你錄着音,想要我們說什麽呢?”

“你應該很遺憾吧,科研成果都給了齊教授,但這樣投資寄予希望的丈夫被毀了。”

尹容留意她的表情,仿佛試圖讀取一本晦澀的書。

“第一起爆炸案的地點你選在齊教授受過批'鬥的紀念館,是對亡夫的愛更多,還是折磨仇人的心情更多?”

她一言不發,目光空洞地注視着手機。

老孔回神關上了門,待在門口不靠近。

“時隔這麽多年,犯下了讓城市恐慌的案件,複仇并脫罪,感到輕松嗎?”

美芬抿着幹癟的唇笑了笑,仍舊不說話。

“小一,天,天晚了。”

老孔有些結巴,蹒跚過來,手虛弱地在尹容的肩膀上方揮了揮,想要獲取還是推動什麽一般,目光近乎哀求。

“你回去吧,回去吧!”

“你果然都知道。”

他不住搖頭,一副難以啓齒的表情。

與其說默許着,不如說掩耳盜鈴,想當沒有這回事,安穩度日。

“不過一面之緣,謝謝你這樣信任我的良心。”美芬聲音顫抖地開口了,“給我一點時間。”

她已想明白。案子在官方已結,尹容會來,直接告知在錄音,沒有證據,聊天一樣地問出真相,是把決定權交給她。

理想的話,她會自首。當然她也可能抵死不認。

“我們心裏都清楚會有這天的。”她眼裏含着淚光,還不忘安撫露出焦急和絕望表情的老孔,“褚偉那孩子說自己在監獄裏日子還好過些。我這個歲數才是該清幹淨人生的賬,負起責任的年紀,居然鬼迷心竅讓他頂罪。”

老孔沒話說了,兩手捂着臉蹲在地上。

美芬抹了把淚,轉而問尹容:“你想沒想過,我要是逃跑,甚至殺你滅口怎麽辦?”

尹容垂下頭。

他也不清楚。

其實他以為美芬不過參與了褚偉的犯罪,把她往主犯說是試探,或許能引得她反駁,沒想到真是這樣。

他覺得她像自己在松江的鄰居阿姨,那是在他成長中最接近母親角色的人。

她們有着相同的智慧和隐忍,堅守某種生活原則的清高和傲氣。

爆炸案沒有疏散人群這樣的先例,相反那些制造爆炸的反社會者會挑選人多的節慶施行犯罪,傷亡越多越有威懾力和存在感,更讓他們能夠确立自我的地位。

她在紀念館引發爆炸更多是為引起兩個仇人的注意,她心中沒有必須要傾洩的仇恨,但有執念。

而她絕口不提章家那案。

尹容在樓下駐足,望着樓上那久久亮着的窗戶。

想來往他們警局投預告信最順手的,還是警局的人。

有很大把握她會告訴林城連環兇犯今晚的事。

希望回警局看到式涼,就能确認自己想錯了。

尹容先去了檔案室,式涼不在,他用檔案室的電腦把錄音導出備份,發給了許娟。

然後他逐一核對紋身師給他的三個名字。

他們在檔案室都有案底,唯獨何彪的檔案不見了。

值班人員說被孟警官拿走了。

在式涼工位沒見人,問旁邊趕報告的李不成;

式涼出去接電話後就沒回來。可能吃飯去了。

尹容坐到式涼的位置上,目光茫然地掃視他的桌面。

初次見面那天,桌上的大小零碎東西散亂地荒置着,尹容第一眼并不覺得這是他的位置,他的色彩沒那麽混亂。

了解到他休了一段時間病假,尹容猜測是被別人弄亂的,果然之後他的桌面總是一片坦蕩的空白,東西随時收進下面的抽屜和櫃子,除了水杯和筆筒。

眼下這方正地放着份文件,手表壓在上面。

正是何彪的檔案。

尹容随手将手表推至一旁,拿過檔案打開;

上面顯示何彪的一系列罪行,非法放貸、持械鬥毆、過失殺人,五年前假釋出獄,報複奸殺兩名婦女,目前通緝在逃。

十五年前入獄案件的主辦人是孟式涼。

五年前案件的受害者家屬……孟式涼。

“小尹。”

印象裏只有式涼會這樣好好叫他的姓。

尹容回過頭,看到式涼平靜的面孔。

“不出兩天,美芬安頓好一切就會自首。”

他說。

“林城連環兇犯一直是我。”

剛才被尹容拂到桌邊的手表一個抽搐,摔在地上,表盤開裂。

“宿主?!”

本來該是尹容查到真相私下和孟式涼對峙,槍戰之後,孟式涼負傷,尹容勸他自首,他開槍自殺……

移交劇情也該是宿主和尹容一起抓到真兇,安穩結束這世界。

“宿主你在說什麽?”

它灰塵中翻滾了一下,不動了。

“你那時候不是說……你騙我?”

“騙你什麽。”

它看不到式涼的表情,心音不像說出去的話那樣可以很好地修飾語氣。他心音的起伏十分平穩。

系統把記憶數據調出來。

宿主所說的确……是它被一句句模棱兩可的真話誘導了,認定宿主無辜。

它又一頭紮回空間,翻門倒竈。原主殘念面板總是很隐蔽。該買個圓滿殘念的進度條提示,但可能沒幾天活頭了就算了。

“原主殘念是找到殺害自己親眷的兇手,折磨他至死……為什麽已經完成了啊?”

“把你交給尹容那次,我看到了何彪,感覺得抓住他。”

孟式涼家裏的牆上沒有何彪的照片,式涼也沒特意翻過檔案,但何彪出現的那個瞬間,式涼就知道他是那個人。

原主魂隕道消,殘留下的那縷神念無論如何都無法影響到宿主的情緒,除非足夠強烈,到了震顫整個生命、身體和靈魂的地步,可見其滔天恨意。

系統立即回想起那個黃昏。

“然後所以你就殺了他……虐殺!那又不是你的仇!做到那種地步你是瘋了?!”

系統沒有波瀾的電子音調都不準了。

“哈哈哈哈……”

一旁李不成無意中聽到,捧腹噴笑,屁股底下凳子的木腿在水泥地上擦出刺耳的聲音。

“突然開這什麽玩笑?”

待李不成緩下笑,發覺整個警局靜得瘆人,加班的警員都朝這邊看過來;

再一瞥尹容,他表情僵硬而冰冷,注視着式涼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

“全都是安排好的麽。”

式涼掏出警員證件、手铐等物,放在桌面。

尹容坐在式涼的位置上,面對他伸過來的放東西的手,不退不閃,目光沒有從他的臉上挪移絲毫,想要看出動搖和別的什麽端倪。

可是他沒有。

“你可以把頭發剪掉了。”

收回手時,他輕輕撥了下尹容垂到肩膀的發稍。

“不過你長發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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