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海陸8
海陸8
式涼前去接待時,亞爾被晾好一會了。
她摘了帽子,一身華服肩頭微濕,隐隐還有酒氣,撥弄着牆上挂毯的穗子。
“放心,我很清醒。”
她說話時歪歪倒倒,一雙鴿血紅的眼瞳神采奕奕。
“下午賭贏了一大筆錢!有錢自然要花掉,而且要一口氣花光。”
她揚起雙臂轉了個圈。
“我向最好的裁縫預訂了三套正裝,穿走了櫥窗的這套,正合我的身!”
“的确,很适合。”
“聽人說你這有上好的獵犬出手,雨也不大,沒有多想就來了,我為我的冒昧向您道歉,就算你不接待,我也是不該有怨言的。”
“吃了嗎?”
“啊……忘了。”
“那麽你餓嗎?”
“不知道。”
“我正要吃,一起用晚餐吧。餐後帶你去犬舍看看。”
亞爾知道男人都讨厭醉酒的女人,然而式涼沒有一點不悅。
宴會上他說自己可愛,好像不是随便說說。亞爾煩悶起來。
晚餐時亞爾沒怎麽吃,莫名跟式涼較着勁,起的話題成心要讓他尴尬。
處男鑒定方法,各國的玩樂風俗場所,男舞者們的表演多麽有創意且撩人,還有他們靈活柔軟的手指和舌頭。
式涼邊吃邊時不時應和一聲。
亞爾見他臉不紅心不跳,甚至都沒有試圖岔開話題:“你在聽嗎?”
“在聽,很新鮮有趣。”式涼看着女仆往餐盤添湯,“請繼續,講到法國脫衣舞郎的搖擺舞了。”
亞爾默了一下,忽然說起:“你隔三差五會去皇宮。”
“去借書。”
“喬安熱愛知識,肯定很欣賞你。”
話外之音是揶揄他用借書創造機會,他也就不回話了。
黑夜的莊園被完全淋透,雨比亞爾來時更小了,細絨一般,絲絲縷縷飄過空中,無需打傘,步行至狗舍肩頭也沒多濕一點。
到處都有殘存的雨水受引力作用聚集,于各種事物的末端落下,發出嘀嗒聲。
進了狗舍便一下子熱鬧起來,支起燈的碰撞聲讓十幾條狗從睡夢中驚醒,吠叫、撞籠子。
好不容易平息下來,亞爾粗略看過,挑了幾只看牙齒,比量體型,跟它們說話。
“看來你很喜歡狗,不止看作打獵的工具。”
“這種喜歡,本質也是圖它們廉價易得的仰慕。”
她目光集中于手中的惠比特犬,頭也不回地說。
“動物的喜歡純粹也脆弱。”
“所以玩弄人的感情更好?”
“只是共同度過一段不負責任的快樂時光,如果誰因此受傷,那他應該做的是增加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別像個摔倒了沒人扶就爬不起來的孩子一樣。”
“是應該多做讓自己高興的事。這幫孩子有讓你敗興嗎?”
亞爾總覺得他前半句話另有所指。
“沒有,品相都不錯,尤其那只血統純正的蘇娥獵狼犬,我很高興,非常高興。居然有人出手這種品相的狗,難道你以後不打獵了嗎?”
“嗯。”
“為什麽?嫌女人的活動野蠻?不對,聽說你馬球打的很好。還是怕沉迷其中會勞神費財?”
“現在我喜歡打漁。”
“是麽……該死,現在我餓了。”
全部買了,亞爾當即立下字據留下訂金。
她酒勁過去露出疲态,提出要走,式涼在管家震驚的目光中挽留了她,讓管家帶她去客房,一等女仆把食物送到她房間。
系統感覺宿主謎之喜歡亞爾。
她說渾話挑釁他,宿主與其說容忍,系統更願稱之為慈祥。
于是它有個詭異的猜想,宿主可能心裏在給所有人當爺爺?
本來式涼讓海倫去他房間,它還想警告宿主別勾搭他。
見了他怎麽對亞爾的,系統不擔心了,他全都當孫子照顧。
萊利把海倫的一部分玩偶轉移到少爺房間的壁櫥隔間,以往那是他作為貼身男仆夜間待命的位置,說寬不寬說窄不窄。
布置完萊利就下班了。
海倫在陌生的房間吃了晚餐,轉着輪椅在這個寬敞的空間四處閑逛,無聊翻看起式涼桌上的書和設計圖。
還有一堆瓶瓶罐罐,上面的标簽寫着木屑、丹砂、鐵粉、鋁、汞之類,此外還有一架小天平,一打羊皮紙卷着一支炭筆。
他看不懂桌子上的東西都是用來幹嘛的,為什麽萊利都不教他這些?
找來找去,書翻了又翻,他明白了這是人類的煉金術。
在船上刻特定功能的符陣,能夠增加船只的穩定性、耐久力,減少能源損耗等。
煉金術不止在航運業,在整個社會都受到廣泛應用,同他是人魚時用的魔法差不多。
在海裏,人魚,獨角鯨,以及一些他聽說過沒見過的古老水族都能自由使用魔法,無需用公式演算能量轉換和材料輔助。
現在他用不了魔法,書上所寫的煉金術規則和公式他理解起來竟不費勁。
他抽出一張羊皮紙攤開,用炭筆畫好圖形幫助定位,掰了一塊炭筆,天平稱出各種材料,放在畫定好的位置上,最後把那塊炭筆放在中央。
海倫等了一會,什麽都沒發生。
他反複檢查,調整了一下材料的位置,瞪着酸澀的眼睛等待變化。
就在他預感要有變化時,咔噠一聲。
是式涼推門進來了。
符陣還是老樣子。
“這麽晚了還沒睡?”
海倫郁悶地苦着臉,式涼走近,看到他面前的東西。
“出了什麽問題……”海倫百思不得其解。
沒見過這樣畫的符陣,還有這樣的材料分配,式涼拎着鏡鏈從前兜拽出單片眼鏡,戴上細細看了許久。
剛開始海倫還跟他一塊盯着,然後就注意力就轉移到他身上了。
他躬身罩着海倫半邊肩膀,鏡鏈反射的金光,連同鏡框的陰影,都平等地錯落在他側臉上,而他本人沒有絲毫焦躁,專注且柔和地緊盯着謎題。
忽然他扶了下眼鏡,取過藥匙,增加了些木屑,減去了一點汞,最後轉了一下羊皮紙。
他沒用天平,斟酌用量的時間很少,海倫沒反應過來,随即一股冰藍的火焰沖天而起。
如果不是式涼攔胸格開海倫,他額前的碎發和眉毛也許都會不保。
火焰很快消失,煙霧和濃烈碳灰味從那一方羊皮紙上飄出。
一切止息,變為黑灰色的羊皮紙上材料消失不見,中央只有一粒熠熠閃光的東西。
式涼撿起那顆炭變成的鑽石:“這種法陣即時性很強,不能忘了考慮當下的空氣濕度,并且要讓法陣的方位對上陸地磁場。”
“原來如此。”
“你之前接觸過煉金術嗎?”
海倫搖頭。僅僅打小用了上百年魔法。
“那你真是有着非凡的天賦。”
斯蘭才讓海倫覺得人類奇妙,二三十年有十年自理困難,卻能在短暫的時間裏學習、制造各種工具,熟練運用煉金術。
式涼把鑽石裝進一個小口袋,抽緊繩子封口。
“這是你的勞動成果。”
海倫捧着這個小袋子,裏面是在海底沉船見慣了的石頭,沒想到自己這麽開心。
“還不去睡覺嗎?”
“不困。”
他雀躍地回說。明明午覺也沒睡。
“一起看會兒書吧。”
“好。”
式涼翻出有圖畫的那本魔法生物的古籍。
房間的椅子和海倫的輪椅不一般高,海倫的床也只夠一個人躺,于是式涼姑且将海倫抱到自己床上,方便看書。
上面很多關于人魚的篇章,海倫看得興致勃勃,沒有注意到式涼在時不時觀察自己的反應。
書中記載,人類和人魚有着相同的祖先,只是一個選擇了陸地,一個選擇了大海。
“筆者信誓旦旦人魚是卵生,”式涼開口,“但從進化方向和客觀生理形态來說都不大合理。”
人魚既然有着和人類相同的上半身,那麽理應和人類、鯨魚、海豚、海豹等一樣是哺乳動物。
海倫大為贊同:“怎麽可能是卵生!”
“可這上面詳細記錄了人魚蛋的特征。”
海倫莫名其妙,看到他指的圖片,一時嘴快:“不是蛋,是石頭。”
說完感覺有點不對,觀察斯蘭反應,還好他只是疑惑。
“我也是猜測,這上面畫的人魚尖牙跟長頸龍很像,那麽也應該是用于撕咬而不是咀嚼,吞有棱角的石頭幫助碾磨消化胃裏的食物,從石頭獲取一些微量元素,當石頭變得毫無棱角時反刍出來,可能不知怎麽,大的就被當做了蛋,小的就被流傳成了人魚眼睛泣出的珍珠。”
“很說的通。”式涼連連點頭,“但書上記錄的‘人魚蛋’直徑有十厘米,吞得下嗎?”
“蛇都能吞下比自己脖子粗十倍的食物。”發現斯蘭眯眼看着自己,海倫硬是補了一句,“是根據基本的生物學知識的揣測。”
“那你說,人魚可以變成人嗎?”
“怎麽可能呢……”海倫目光躲閃。“已經這麽晚了,我該睡覺了。”
式涼笑笑。
他原本也不太相信,但眼下現成例子就在這。
海倫自覺翻過去,學着書上看到的圖畫那樣兩手交叉放在胸前仰躺,等式涼抱自己。
“……”
式涼想指出他的學習能力放在這塊有點多餘,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打開門,管家神情絕望,并帶有果然如此的頹然和認命。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