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海陸10
海陸10
式涼請了那桌,理由是:“好久沒有這麽笑過了。”
她們坐立難安地喝了杯中剩餘就走了。
系統都替她們尴尬。
宿主也是的确很久沒這麽笑了。
他居然真的在享受這個世界。
這件事竟傳播得很廣,成了貴族平民都百聽不厭的笑料。
式涼的反應是基于将針對他的色情幻想完全定性為荒謬,聽到故事的人潛意識也接受了這點,誇張的謠言得到了遏止。
莊園從處于輿論暴雪席卷到風平浪靜,海倫都一無所覺,男仆們心情苦悶在他看來是因為冬天。
他們怕冷,不那麽怕熱,他正相反。
然而與雨天不同,下雪後的空氣仍然幹燥。
積雪久久不化,散步距離和時間被迫縮短,複健時間相應延長,他感到讨厭。
一天中最好的時光,是複健結束,在萊利幫助下洗澡換衣,午睡片刻後來到斯蘭的書房,天黑睡覺之前海倫都會在那學斯蘭學習過的知識。
斯蘭有時不在。即使他在旁邊,海倫也盡量自學,不打擾他工作。
海倫在書房能夠接觸到很多斯蘭的信息,系統以為他該發現了,但他沒有。
在莊園維奧拉這個名字不可說。
海倫基本确定殺維奧拉的是他掌管阿裏森航運公司的未婚夫。
式涼從不把公司的事帶回家,回來只研究造船、畫圖,海倫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位工程師。
海倫對公司等産業和爵位的理解停留在小說,這裏是他唯一待過的人家,因此對家族規模和財力也毫無概念。
于是對他來說,斯蘭社會地位高,是這座恢宏莊園的主人,和他是個工程師并沒有邏輯上的問題。
另外,式涼明顯跟維奧拉口中的那個心胸狹隘沒有才華又愛鑽牛角尖的男人天差地別。
不僅一時一刻都沒有把式涼聯想成維奧拉的未婚夫,海倫還想盡量多跟他學習,能夠自立後回報他。
努力也是要勞逸結合的……海倫向那邊張望了一下,式涼還在畫圖。
他放下《潛艇機械構造》,從輪椅側邊的袋子裏拿出《長腿姨母》。
看到男主角毫不知情地從神秘資助人那裏收到生日禮物的橋段,海倫回想萊利教自己的常識,還有不經意聽到的男仆聊天。
他轉動輪椅,輕撞上書桌。
偌大的實木桌巍然不動,只發出一點響聲,他常這樣引起式涼注意。
“人都記得自己出生的日子,每年那一天親人朋友要聚在一起送禮物表示祝賀。”
式涼擡頭。
“萊利明天生日。”
式涼放下尺筆,注視着他。
“我能送什麽禮物呢?”
萊利對他好,他喜歡萊利,他們是朋友。
式涼想了下:“你有顆鑽石。”
“可以把它做成首飾。”
海倫細想又犯難。
“要怎麽做?還得悄悄準備,不然沒有驚喜。”
萊利幹活從不拖延,上次說要改尺寸的衣服都改好了,式涼便吩咐他把原主收藏的一牆獵'槍拿出來保養。書房還有把勃朗寧M1800。
在此之前,萊利幫海倫穿上了外出的厚實衣服,打包了在外過夜的東西。
萊利有點擔心,問原因,得到的回答也只是要帶海倫去看海并複診。
男仆不便外出随行,萊利咽下了所有疑慮。
式涼抱海倫上車,司機把輪椅折疊放進車裏,發動車子去打金鋪。
“我們去看海嗎?”海倫興奮地問。
“等下再去。”
式涼用手把他的額頭和結着冰花的車窗隔開。
“其餘材料費用我來出,禮物算我們送的,好嗎?”
海倫回頭:“沒什麽好不好,只能這樣,我身無分文。”
響亮坦率,理直氣壯。
式涼不禁莞爾。
“那麽為了下次獨立送出一份禮物,請你學習更認真一點好嗎?”
看雜書還是被發現了。
海倫低頭,小聲應好。
下車前式涼給海倫戴上紗帽。
帽子和大衣的毛領之間是他被凍紅的鼻尖和小半邊白瑩瑩的臉。
饒是如此,也引得路人駐足,更得到店中所有人的矚目。
工期所限,師傅建議做手镯。
海倫調動為數不多的審美意識挑了紋樣,式涼拿出了原主的一只白金素镯。
原主的金銀首飾放着也是落灰。
掏鑽石金子一個比一個痛快。司機在往海邊開的路上心裏直犯叨咕。找的還是這麽好的金匠,知道這是要送男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送公主。
半途下起了雪。
雪花如慶典時的紙片般從暗陰的天落下,仿佛一場蒼白缭亂的狂歡。
很快路況就糟糕到必須回程了,距離碼頭還有幾公裏。
“天氣好了我們再去。”式涼說。
海倫搖下車窗。
他晶亮的眼睛滿映着紛飛大雪。
那片海在茫茫的白中發出一抹生機微薄的灰藍,四野唯有寂靜圍繞。
化為人形在陸地上行走之前,他絕想不到從這片陸地上看他從小長大的海,會如此陌生渺遠。
在學習人類的規則概念之前,他也不會意識到原來那就是他的故鄉。
望不到,也回不去的故鄉。
海倫很期待給萊利辦生日派對,式涼也想趁此機會幫萊利相親,請些單身的女性朋友。
為免莊園風評更差,他問赫伯的醫院借了個場地布置。順便給海倫做個複診。
計劃明天謊稱海倫出事,把萊利接來醫院。
海倫對赫伯的印象很複雜,他不讨厭這位慈祥的女士,但反感他苛刻的醫囑,還有他用熱烘烘的手檢查自己的身體。
天擦黑,海倫終于擺脫了赫伯醫生還有醫院的味道。
赫伯再一次說海倫應該豐富食譜,盡量吃溫熱食物,生魚對他現在的腸胃不友好。
式涼和入住酒店的經理溝通,後廚給海倫做了清淡的蔬菜魚湯。
海倫很餓,卻盯着魚湯硬是不動。
海倫不喜歡蔬菜和熟魚,萊利每次都要好聲好氣地勸他吃、給他吹涼。
酒店的供暖非常好,魚湯一直有微微的熱氣。
式涼吃飯期間勸了海倫三次。
吃完,式涼看了眼表。
“我等你五分鐘。”
他表情緊繃着,對式涼的話充耳不聞。
時間到,式涼起身離開。
海倫目光跟随過去,他真就那麽走了。
餐廳的男侍應生将海倫推到房間。
床邊只有他自己的東西。
獨自艱難地換衣服、整理物品,海倫累出一身薄汗,癱躺在床尾。
想起在餐廳式涼頭也不回地扔下自己離開,他感到胸口發悶,像還是人魚時離開水太長時間。
好像自己是做錯了,他應該聽醫生的。
獨自待了短短半小時,他更深地意識到,斯蘭沒有義務幫自己、為自己花錢,萊利不必那麽事無巨細地照顧自己。
自己竟變得依賴性這麽強,任性不知感恩。
心情低落到谷底,眼睛不知不覺濕潤了,眼眶的熱燙像使用禁術初期的反應,海倫驚慌地揉眼睛,這下睫毛又迷進了眼睛。
好歹這是他習慣的,知道這種情況要做什麽。
從第一次的混亂之後,但凡他眼睛進東西萊利都遵從式涼建議用水沖洗,海倫對此接受良好。
他緊閉着那只不适的眼睛,扒開另一只眼睛的眼皮,看清輪椅和衛生間的門都在哪。
爬上輪椅時他餓得沒勁兒,摔到了地毯上。
他維持那個姿勢歇氣,過了會兒看到斯蘭的臉在上面,很懵。
他摔倒時式涼敲的門,所以沒聽到。
屋裏聲音不對,式涼便推門進來了。
海倫被抱上輪椅,想看式涼卻睜不開眼,他對剛才沒把睫毛摔出眼睛大為痛惜。
發現他眼睛不舒服,式涼帶他去衛生間。
海倫閉着眼睛:“對不起。”
“不用給我道歉。”
“我總是讓你們費心。”
“我倒不覺得。”
式涼從來到現在還沒有一件稱得上費心的事。
讓他側枕着陶瓷浴缸邊緣,式涼取來裝飲用水的琉璃壺。
海倫維持着同一個姿勢,等到自己的臉被他的手掌托起。
半張臉的皮膚被他的手溫熨着,海倫忽覺口腔深處麻麻的,身體裏好似有根羽毛在飄蕩。
式涼另一只手捋過他的長發。
攥着那濃密涼滑的頭發,像捉着一只灰色的魚。
“盡量睜眼。”
浴室裏的聲音聽着很空很近,更讓海倫蜷縮了幾分。
式涼以為他害怕,拇指刮了刮他的臉:“沒事,很快就好。”
海倫紅紅的眼睛望式涼,被水流沖洗過的他的瞳仁中微光輕漾。
“在餐廳你生氣了嗎?”
“沒有。”
式涼扯過毛巾蓋在他頭上。
“我需要在那個時間打電話确認點東西,公司的事。”
即使看久了,這張面孔偶爾也會釋放出沖擊性的美。
“你自己一個人應該可以。”
“……是應該。”
“不過你行動不便是客觀障礙,真正需要尋求幫助的時候也不用猶豫。”
說話間式涼将他推到門廳。
桌子上放着餐盤。
揭開罩子還是溫的。
翠綠的生菜葉上是帶着焦褐的牛排和三文魚,切碼得整齊,點綴着紅紅黃黃的烤聖女果。
剛才式涼是送這個來的。
“明早會有新鮮生魚片。”
海倫搖了搖頭,拿起叉子。
他埋頭默默吃着,細嚼慢咽,式涼坐在對面看他一口口吃光,蔬菜也沒剩。
“其實不難吃。”
海倫放下叉子後沉着臉,一本正經地回味、感受。
“感覺自己更健康了。”
見式涼笑了,海倫雖不明白,也跟着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