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海陸11
海陸11
次日萊利趕到,帶着一身槍油味兒,靴子上的雪化了留下一個個腳印。
跟着司機越走越偏僻讓他十分緊張,直到看見挂滿彩帶和氣球的屋子,少爺,好端端的海倫,還有其他不認識的人,齊聲祝他生日快樂。
他怔在原地,身後母親和莊園幾個要好的朋友推出一個三層蛋糕。
萊利感動的樣子比海倫看的小說裏寫的誇張,倒是收禮物的反應不太對。
“不行不能收!太貴重了……”
一通長久的推拒,萊利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前所未有地暴露在衆多異性目光下,于是誠惶誠恐地收下了。
接着許願、切蛋糕,萊利拘謹不安,捧着杯飲料不知做什麽好。
式涼還有事,管家也要先走,他讓她順便帶海倫回莊園。
縱使如此,與萊利搭話的女人也都是打聽那位坐輪椅的美人。
萊利失落,又覺得在所難免。
……
以往斯蘭基本把仆傭當會移動的家具。
大家私下有談論少爺似乎變親切了,萊利的生日會證實了這點,他們自然而然把海倫的出現和少爺變化聯系了起來。
海倫的家人至今沒有音信,他待得越來越自在,看來一時不會走了。
也是因為這次生日會,他的存在一傳十、十傳百,火速被編入喬安、亞爾和斯蘭的八卦,自此多出很多版本的四角戀。
式涼摻和進去至少有點根據,海倫單憑曠世美貌還有身在莊園成了重要角色。
對此海倫仍一無所知,隐約感覺男仆們對自己的臉色又好了點,還有生日會令萊利消沉。
小說跟現實有差距,或許這生日不過為好。
臨近地母節的深冬,式涼給海倫合成鑽石的煉金術申請的專利下來了。
因為式涼應對平淡,所以海倫沒有認識到,這種一本萬利的煉金術多麽前所未有。
政府相關部門讨論了幾個月,專利允許海倫一年使用十次,禁止公開、批量制作、市場流通,以免擾亂經濟。
海倫早把這事抛之腦後了,他對煉金術的興趣不及對蒸汽機的。
當他做的機械兔子能夠噴着蒸汽跳着繞莊園一周,他本人經過規律的複健也能走了,不如機械兔子遠,大部分時間還坐輪椅。
可以走路,聲名在外也無妨公然露面,海倫大可進行一些看歌劇聽音樂會這類不用太動的貴族活動。
如果他去,有很大幾率能得知自己憑空參與的四角戀,他們讨論斯蘭的情史又必然會帶上他的未婚妻……但式涼不去,海倫沒興趣認識太多人,非常享受這段時間冷清的莊園。
地母節是年與年的分界線,人們不再忙于生計,而是和親人團聚辭舊迎新。
海倫覺得這個節日像是人類社會的生日。
仆傭二十幾人——十年前有上百人——請了假後剩十來人。
往年請假的更多,斯蘭不給假。
今年能留下這些人,是因為過節這半個月式涼給三倍工資。
留下要做的事固然多,但大家都很高興,兩位會樂器的女仆同管家提議把庫裏的樂器拿出來保養、校準,順便借用一下,在仆人的晚餐廳辦個小型演奏會慶祝節日。
管家覺得想法不錯,她會小提琴,萊利會長笛,兩位女仆一位彈鋼琴,一位大提琴。不論水平,歡快的舞曲都不難,這麽熱鬧一下,少爺應該也會喜歡。
果然式涼欣然應允,并讓她們辦在正廳。當天不會有外人,男仆也都一起玩。
管家從萊利生日會就想為式涼做點什麽,這下如願,殷勤組織排練。只是想自娛自樂的兩位女仆悔不當初。
廚郎從前一天開始備菜,節日當晚做了滿桌佳肴。
開場的曲子是緩慢抒情的,大家規規矩矩地聽着。
海倫忽然從輪椅傾斜過來,攀上式涼肩膀,要對着他耳朵說話,式涼歪開頭。
“聽萊利說,你的鋼琴比那個人彈的好。”
是原主會,式涼不會。
在他原生世界,騎射字畫音律舞蹈等屬于貴族階層傳承已久的修養,登科及第之後他才有機會修習。
他所會的有限幾樣樂器中,古琴算是比較精的,在這也無用武之地。
上個世界理論上式涼可以完美演奏任何樂器,不過那屬于世界限定的插件。
“知道酒窖鑰匙在哪嗎?”
式涼問侍立在身後頭一次來前廳渾身僵直的廚郎。他點頭。式涼讓他去把那推車裝滿酒帶來。
盡管式涼讓他們随意,他們依舊看他臉色。喝點酒能好些。
美酒難得,結束抒情曲的幾人也喝了不少,随後她們奏起家家戶戶耳熟能詳的歡快曲子,大家高聲跟唱起來。
海倫不知道歌詞,歪着身子趴在式涼肩上,跟着循環往複的曲子小聲哼哼。
音色極美,超出古書上對海妖的描述,不可思議。
空氣幹燥,海倫的肺不比以往,沒多久開始咳嗽。
其他人玩得顧不上,式涼手邊有酒,但一般來說酒精對純肉食動物有害,更不解渴。
他去給海倫取水,海倫有點想嘗試,式涼不讓他就算了。
不過他聞着空氣中濃郁的酒香,竟感到頭輕飄飄地發暈,本來就振奮的心情愈發高昂了。
一個個人在他身前晃來晃去,一雙雙腿在他腿邊交錯游走,不知怎麽意識飄忽時音樂聲聽起來會那麽大,那麽具有煽動性。
海倫不會跳舞,卻躍躍欲試地撐着式涼肩膀站了起來。
他白天用盡了步行份額,式涼有點擔心,剛随他起身,就被他抓住雙肩。
“陪我跳舞……”
海倫嗓子還有點不舒服,幾乎是用氣聲在式涼耳邊呢喃。這動靜讓他自己都癢癢得噤了下肩膀。
而式涼毫無反應,頭只輕微轉動了一分。
他輕輕嘆了口氣,輕到海倫不是聽見的,而是看見的。
“我也不怎麽會。”
之前出入社交場合被喬安教了點,幾個月沒溫習差不多都還給喬安了。
“可能教你正好。”
海倫咧嘴笑起來。
神奇的是即使他笑得露出牙膛也不顯得傻,僅傳達給人純粹熱烈的喜悅。
他掌握不好距離,遠了式涼幾乎抓不到他的手,近了全然挂在式涼身上,用像是剛長出來的兩條腿亂踩。
好不容易漸漸跟随式涼找到了節奏,也快把他鞋子搞掉漆了。
那天之後,海倫想學鋼琴。
原因是那堆樂器中,只有它看起來只需要動手不用別的。
管家找的鋼琴教師麥肯是皇家大學機械工程系的學生,正巧是諾亞的堂弟。
到了初春化雪時分,海倫的鋼琴已彈得相當不錯了。
而他似乎滿足于現狀,并不積極鍛煉,行動尚無法自如。
式涼建議他夏天時嘗試考取皇家大學的船舶與海洋工程專業。
小說裏的大學生活很美好,海倫因此學得更認真了。麥肯熱心地幫忙打聽入學條件和考試範圍。
海運愈漸繁忙,式涼徹底投入工作之前不忘讓人把莊園棄置的泳池清理出來。
鑒于海倫的出身,或許游泳有助于他放松心情,增強腿部力量。
雖然是同行,去年式涼在海員工會和渥平見過諾亞幾次,沒正面交談過。
今年借着麥肯倒是見得多了些,仍沒什麽話。
那時系統特意提了,式涼以為自己需要為諾亞和海倫牽線。
三個月後此地召開的千國博覽會是個契機,他邀請諾亞來莊園談合作。
作為商業對手,式涼之前調查過她,她果斷拒絕不算出乎意料,簡單牽個線果然是不成了。
式涼若即若離地接觸了她半個月,拿出足夠有創意的方案,她才勉強考慮合作兩三個展位的産品。
創業初期諾亞發生過被高壓蒸汽灼傷的意外,額角有一大塊燙傷的死皮,連帶發際線缺了一塊。
然而這并不有損她的面容,反而在那嚴肅的神情,冷峻傲視的雙眼之外,帶給她一絲可怖的魅力。
作為客人來到莊園,她也始終沒有放下那種不贊同的審視。
“長久以來,建築,雕塑、繪畫、古典樂……創作者絕大部分都是貴族,史學界一直有論調說世界是由上層精英建構的。我不同意。”
不論對象是女是男,是貴是賤,諾亞只談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這些貴族能不為生計奔波,不為瑣事所擾,追求精神富足和高于生活的東西,是因為他們物質富足,有佃農、仆人幫他們完成大部分的肉身生活,有底層人的拼搏和苦難為他們提供情感體驗。說到底,他們之所以是貴族,是千千萬萬個底層平民默許的。”
“你顯然讀過不少社論新學。”式涼随口敷衍。
“我不是沒讀過‘經典’,大部分字裏行間都淌着精英主義的毒汁。”
“小說呢?”
“我中學就不看了,”諾亞嗤笑,“冒險小說偶爾倒能解個悶,至于浪漫小說,那種小男孩玩意兒看多了腦子都會壞掉。”
“多了解些新鮮東西總沒什麽錯。”
“你是在捍衛‘小男孩讀物’嗎?我得說,我的‘偏見’也是基于那些致力于取悅俗衆的故事一點都不新鮮,即使新鮮,也是因為它與現實世界的脫節。”
“偏見之所以是偏見,原因在于用以總結經驗的樣本範圍太小。”
諾亞不糾結“偏見”的辯證,另尋漏洞:“那好,我問你,假使一切的新鮮都閱盡了,屆時你當如何?”
“基于現實,不到那個時候我不會去妄加設想。”
“滑頭。”
式涼笑了下。
那樣的回答是标準的儒家思路。
諾亞有所意識,斯蘭不是自己每一句話的擁簇者。
每次談話發展為辯論時,他都比抛轉着三四個花碗的雜技演員更加高超、巧妙地維持着雙方思想之碗不輸不贏的轉圜。
如果他一味追求這種令人惱火的無謂的和氣,諾亞懶得搭理他,可就像方才那一笑一樣,他言語态度中分明藏着戲谑的鋒芒。
諾亞看不透他所想。
系統:俺也一樣。
海倫往常這個時間都會在後花園活動,式涼正引她朝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