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海陸12

海陸12

對那些前呼後擁自命不凡的貴族們,諾亞心底的不屑和他們看到自己時的一樣。

但面對這位不雅傳聞纏身的少爺,諾亞的心路歷程如同游覽這座莊園。

古樸大氣的古羅馬式建築,清新幽雅的庭園布局,體會到其中凝結的智慧和沉澱的時間,負面的私人感情随着步入深處漸漸散去,轉為對工藝文明的欣賞,并享受這種前所未有的審美體驗。

但無法理解;

沒有法定繼承人,爵位取消、全部財産收歸國有是正常程序。

曾因國家而榮光赫赫的家族沒落之後把餘晖照耀給國家,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

無論為了什麽耗盡家財和政府打官司都是拎不清。

自然,他上一年回光返照了一點,但核心産品技術還是那套在淘汰邊緣的東西,一直沒有新的出來。

生鏽的鐵器還能打磨,阿裏森是腐朽的潮木,有點遠見的工程師在對比諾亞和斯蘭的公司都知道投哪個。

這話她一五一十當式涼面說的。

憑這份坦蕩和耿直,式涼覺得海倫和她挺配。

諾□□緒起伏時聲音會不自覺擡高,她又是個容易動情動氣的人。

這一幕在遠處的男仆們看來,就是少爺在忍受粗野下層人的無禮刁難。

可以用早春裏盛開的迎春花編一個花環,然而空氣尚帶着寒意。

海倫時坐時站玩了好一會兒,萊利正想讓他坐回輪椅,披上毯子,聽見路過的男仆們在談論的,萊利回頭,見他也在聽着。

十來分鐘過去,斯蘭該接待完客人了,海倫踮腳隔着綠牆眺望那金色的頭頂。

萊利勸他坐下,他讓萊利先別過來,自己藏在轉角。

等近到鞋底摩擦砂石激起的細微的灰塵飄來他腳邊,他一下子跳出去。

他玩得忘記了時間,未曾料到下肢的脫力,跳得出站不住。

沒得到對方大吃一驚的表情,而自己眼看要五體投地。

式涼上前一步接住了他,環住他的腰,順手抓住從他頭上飛出去的花環。

海倫反應也快,簡直像準備好的一樣撲了式涼個滿懷。

稍微平定下心情,他雙手環着式涼脖子,臉擱在自己手臂上,斜睨着諾亞。

“怎麽這樣魯莽地撲出來?”被這紫羅蘭精靈般的男孩盯着,諾亞心慌意亂,語氣僵硬。“摔到這石子路上,不掉幾顆牙也要破皮。”

“他就是兇你的那個土豪疤臉?”海倫轉向式涼,“他怎麽還不走?”

諾亞:“……”

“你從哪聽來的?”式涼瞥了眼推輪椅過來的萊利,“不要輕信別人的閑言。不明事實就出言不遜,道歉。”

海倫直直瞪了諾亞許久,終于垂眸:“對不起。”

諾亞搖了下頭,表示無妨。

式涼扶海倫坐上輪椅,為他們互相介紹。

完了他找個借口要帶萊利走開,海倫卻說自己又累又困,要回去睡覺。

諾亞一言不發。

他身後萊利尴尬得摳手,收到式涼眼神,立刻帶他走了。

系統看到這一幕分外心塞。

未必是主角cp又要黃了,也許是要從默契知己變更成歡喜冤家路線。

輪椅推到花園邊樓梯前,萊利去叫女仆來擡海倫,走過噴泉也沒碰見人。

再往前,穿過光禿禿的垂柳和剛抽芽的郁金香,萊利看到了諾亞。

他走在草坪間的小路上,好像心情并不差。

“您……認得路嗎?”

“謝謝你的好心,我認得。”諾亞慢慢走過去,“你貼身照顧那位小少爺?”

“是的。”

“多管斯蘭要點薪水吧。”

“您是在諷刺他難伺候嗎?”

萊利的認真提問得到諾亞毫不避諱的肯定。

“他平時不這樣。誤以為你為難斯蘭少爺,少爺又不識他的維護之心,還要他給你道歉——”

“這麽說錯在我喽?”

萊利張了張口:“不,那個……”

“你叫什麽名字?”

萊利低下頭,聲如蚊蠅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諾亞正想說什麽,忽見他掏出小刷子,在自己腳邊蹲下。

“您的鞋面有灰塵。”

刷完一只,萊利頓了一下,把另一只鞋刷淨,然後頭也不擡地跑開了。

意識到自己忘記了什麽,仍攥着刷子的萊利看到輪椅上面是空的。

海倫自己回房了。

阿裏森公司慣例是在三月的第一個星期擇日開股東大會。

天氣暖得早,玢姬花比去年開得早。

花開得正盛,衆人聚集于莊園倒像是來賞花的。

股東中有遠親,數代供職于公司的老臣;式涼對公司做出的改動氣走了大半,但股東大會她們照舊會來,許多還帶着兒子來。

式涼接連兩天忙于招待客人。

不必誰勸海倫都不會想要到人堆裏。

可是他自己在書房也學不下習。

往常式涼不在他沒有這樣。

問題在于式涼不在書房,卻還在莊園,有時從窗口飄來的花林的清香似乎會捎來他些微話音。

雖然更可能是海倫聽岔了,那裏人聲鼎沸,像一百頭海豚在叫春。

看小說還能集中一些,沒有需要太動腦的東西阻礙翻頁。

剛這麽想就讀到一個生澀的概念,看了注釋反而更糊塗了。

室內光線變得昏暗,仆人都在宴會上忙碌,無人掌燈。

海倫撂下書,沒有去開燈,來到窗邊。

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鳥兒在晚霞中只餘漆黑的剪影,它們劃過長空,或落在近處的林子,于傍晚清涼的空氣中鳴啼。

“還說天氣好的時候帶我去看海。”

結果式涼一直忙,一直拖。

“你每天每天都在忙什麽呢……”

倏忽一陣柔風卷過,亂發拂過他的臉,一枚飄零的花瓣吻上他的額頭。

他閉上眼睛,花瓣順着他的臉頰落下。

他想起外宿那晚在浴室,斯蘭的拇指摩挲他的臉頰的感覺。

突然睜開眼,海倫撐着窗臺站起,到書架上尋找能解釋斯多葛主義的書。

找不到,是不是可以用這個理由去打擾他呢?

猶豫間他走到式涼的辦公桌前,看到有水,恰好他渴了。

入口嘗出不對,但條件反射地咽下去了。

工作累的時候式涼的水會兌些朗姆酒,緩解疲勞或助眠。

得把嘴裏這股奇怪的味道漱掉,海倫去茶水間的路漸漸變得搖晃了。

“地震了……”

他往外面跑,樓梯颠倒曲折,他再一次感覺不到自己的腳了,好像在飄。

出來的瞬間,場景變換讓他忘記了自己下面的變化,以為自己還是人魚,不過是在陸地游動。

周邊亮一陣暗一陣,都是草、石頭和鐵杆子(路燈),沒有水,噴泉被地震震跑了?

他逐漸游不動了。

嘩啦一聲,天旋地轉,什麽東西被他壓斷,什麽東西蓋住了他。

空氣把海水擠走,聲音重新湧回他耳朵,他聽到人的吵鬧,酒杯碰撞,皮鞋摩擦石子。

有一兩個聲音格外清楚。

“公司有起色就行,哪個大公司沒點債務,欠得越多說明蛋糕越大。”

“就說一個男兒挑這麽大的擔子,把青春都辜負了,看不上這些人,找個渴望貴族名頭的富家子結婚,緩解資金壓力也是好的啊。多實誠的話,斯蘭愣是當耳旁風。”

原來是在說斯蘭。

海倫再次感慨人類規則的讨厭。

斯蘭那麽充實地生活他們一概無視,而盯着他求偶。

人魚都是喜歡就同進同出,不喜歡就分道揚镳,哪怕生育後代。

孕期一年需要雌性注意一些,不過人魚體質強悍,基本沒什麽危險。

在族中有新生命算件大事,大家都會知道,也會幫忙教。

海倫知道讓自己誕生的兩位人魚是誰,但沒有特別親近他們,他們在不在一起也不關自己的事。

“你說他會不會是喜歡男人啊?”

“說不定,學女人穿襯衫褲子,舉手投足一點男人味都沒有,身邊還有個絕色美男,兩人粘得緊。”

“他還不遮喉結,簡直傷風敗俗。”

他們好煩。

海倫想游出去咬掉他們的頭,努力指揮自己的身體(一片樹葉都沒有撼動)。

某一瞬間他聽到了一個讓他凝固的名字。

“維奧拉要是活着,看他未婚夫這麽水性楊花……”

未婚夫?

斯蘭?

海倫用盡全力也擡不起眼皮,腦子裏大塊的想法都被分解,支離破碎。

聲音再次遠離了他,他睜不開眼,卻有某雙不在他身上的眼睛讓他看到自己周身的情況。

禁術血紅的魔法陣使海面凍結,他在陣中心,被捆在漁網中,漁線勒進他的骨肉。

這是幻境?可是很疼……

維奧拉腐爛的屍體也真真切切的在那,浮在上空,蛆蟲如雨墜落,灑在他的身上。

他掙紮,漁網割得更深。

他墜入徹骨的黑暗,什麽都看不到了,但他知道上方的維奧拉展開了白骨腐肉的雙臂,向他墜落而來。

他驚恐萬分,抱緊了自己,向冰冷的海的深處下沉。

忽然,周身明亮了,暖融融的陽光包裹了過來。

“海倫?”

剛才怎麽睜也睜不開的眼睛現在睜開了,海倫呆呆看着身前的斯蘭,呼吸急促。

“找了你一上午。”

式涼兩手扒着灌木枝葉,否則他又要和他這身綠裙同樹叢融為一體了。

海倫失魂落魄,渾然不覺自己身上被樹枝劃的許多口子。

“我為什麽害怕……”

那是夢。

難道他不該打開懷抱迎接他的愛人?

為什麽他會當那是個噩夢?

“萊利才要吓死了。”

式涼把他從花叢中拉出來。

他依然站不穩,式涼攬着他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被掐住下颌,海倫茫然地看着式涼。

式涼的鼻尖幾乎觸到他開啓的上唇,很快确認了味道,便蜻蜓一般地遠離了。

“聞酒杯都會醉,居然敢喝酒。”

耽誤股東大會也無所謂,海倫只是醉了實在萬幸。

“我聽見他們說,你有過未婚妻。”

“你不會昨晚就躺在這了吧?”

海倫在他懷裏垂着頭,低啞着嗓子,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他叫維奧拉。”

“是。”

式涼以為他早就知道了。

“他死了。”

式涼覺察到什麽:“是。”

“從那以後你就喜歡男人了。”

式涼失笑:“其中應該有些誤會。”

海倫點點頭。

“我也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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