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海陸14

海陸14

“我剛把換洗衣服送上車,車上只有司機。”

面對母親詢問的眼神,萊利憂心忡忡:“還是不吃。”

管家也嘆氣:“我前天就讓司機告訴少爺了……”

他依舊不回。

萊利回到仆人餐廳,薩沙正分揀衆人的信件,遞給他一封。

他壓根沒有能通信的人,沒等打開看,薩沙一屁股坐他旁邊:“他們到底為什麽冷戰,朋友之間冷戰有要絕食的嗎?”

“你想說什麽?”萊利不解。

“不是,我也是合理揣測,可能海倫單方面對少爺有那種意思……”

“意思?”萊利依然不懂。

薩沙戳了戳他手中的信:“就是這個意思啊。”

萊利低頭,背過身去把信抽出來,剛看了兩行就塞了回去,把信按在胸口。

系統快退,放大畫面,把上面的字看清了。

“猶記初見,你蹲在那裏像只小兔,頭上的帽子像丘比特折的一只紙船。不知你是否知道你的耳朵紅透。我将那雙被你刷過的鞋子收了起來,決心不再穿……”

系統明白了為什麽諾亞出入他嗤之以鼻的名流宴會,逢着機會就送海倫回家,原來為的是他身邊的萊利。

系統正常播放,看到萊利已奔回房間,臉紅成柿子。

完了,兩情相悅了。

世界線沒救了。

為了躲自己,斯蘭都不回來了,海倫想了想,準備離開了。

即使沒有前段時間的交際,單往大街上一站,願為他提供住處的人也應有盡有。

查也還是要查的。

收拾行李的那天海倫嗓子幹渴,吃不下東西,以為是吸進了太多灰塵。

由于不知道怎麽和萊利告別和解釋,他預備第二天午休時間避開萊利走,然而早上醒來他感到喉嚨說不上來的不适,皮膚幹燥發癢。

他在浴缸泡着,意識有點模糊之際,萊利端來午飯。

打發了萊利,海倫爬出來,穿上旅行裝,留下辭別便條,提着行李箱下樓。

順利步行出了莊園,他的盆骨和腿有些不适,莊園還是太大了。

莊園後門外的街邊有輛眼熟的車,諾亞就在車邊。

後門一般是仆人通行,他等在那做什麽?

被他看見了,海倫遲疑地向他點頭致意,繼續走自己的路。

諾亞見他步态不穩,瞟了眼莊園,想萊利竟沒有跟着海倫,一時是不會出現了。

“去哪?我送你一程。”

海倫感到下肢愈發不堪重負,也不逞強,轉身向他的車子走去。

然而下一秒,他感到一股劇痛,雙腿失去了力氣,摔倒之前,他把軟牛皮的行李箱墊在自己身前。

“你怎麽了?”

諾亞知道他向來腿腳不好,但眼下他伏在行李箱上,面無人色,長裙下的雙腿異樣的直直并攏着。

海倫疼得說不出來話,聽見諾亞說“我送你去醫院”,他死死抓住他褲腿。

他在劇痛中感到下肢的變化,明白過來自己這是怎麽回事了。

褲子要被生生撕下一塊了,諾亞難以想象他有多疼,跪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都這樣了還不去醫院嗎?”

海倫艱難地緩過一口氣:“泳池……”

“泳池?”

“水!”

“總之,總之先上車!”

諾亞架起海倫一只胳膊,他體溫燙得驚人,雙腿并攏着,好像打不開了。

諾亞轉而将他抱起來。

在隔着裙子碰到他膝彎的那刻,他汗毛直豎。

那觸感仿佛他緊實的腿外裹着一層爛果凍,行走時不斷有什麽東西從他裙底脫落掉在地上

他硬着頭皮看了眼,那是一種膠質的粘液,白的黃的紅的,好似溶解的皮膚、脂肪和肌肉……

上了車,諾亞完全不敢向後看。

海倫牙縫裏擠出來的幾個詞“桦樹林”“泳池”。

諾亞逛莊園時看到過一片桦樹林,問海倫是不是那,得到的“是”已氣若游絲。

他踩油門時才發覺自己腳軟了。

把一個看起來有生命危險的人送到荒僻林子邊的泳池也太荒謬了。

諾亞把車開到了有人起居的地方。

海倫接近昏迷,嘴唇微微開合,像是有話,卻沒有聲音。

仆人們大驚失色。

管家打給赫伯,讓薩沙用另一臺電話機打給少爺,沒讓任何人碰海倫:“在醫生來之前最好不要移動。”

萊利揪住諾亞盤問他對海倫做了什麽。

諾亞一五一十說了經過,包括海倫的每一句話。

“他提到泳池和水……”

雖然完全不知道為什麽,萊利讓他立馬往泳池開。

“醫生和少爺開車去泳池也要不了多久,他要去就帶他去!快點!”

諾亞被萊利一頓推搡,無敢不從。

海倫在後座,疼得翻滾。

車裏只夠萊利坐上副駕。

到了之後,萊利打開車門,看到海倫的腳緊緊并在一起,皮肉融化了,腳趾變形,血肉模糊,他大腦空白,一下子癱坐在地,條件反射地死死捂住嘴,不然他會把內髒都嘔出來。

他倆不敢動海倫,只等醫生來。

來的只有式涼。

系統及時反應過來海倫應該是發情期到了,會變回人魚兩周,在式涼接到電話前告訴了他。

劇本裏海倫從魚變人和從人變魚的場面十分邪典,系統記憶不深刻都不行。

“醫生能幫上什麽忙嗎?”

“不能。人類的止痛藥對他也是沒用的。”

式涼打給赫伯,讓他不用過來了,自己從船廠獨自駕車趕回莊園。

他沒有直接去泳池,而先去了書房。

管家跟上來:“赫伯醫生快到了嗎?”

“讓所有人不要靠近泳池附近。”

“可是醫生——”

式涼握住書房門把,頓了半秒,回頭看她一眼。

“再給赫伯打個電話,讓他候在桦樹林外。”

管家實在不懂,尤其是式涼又說:“海倫沒事,我可能會受點傷。”

書房門關上。

式涼拉出抽屜,拿出那把嶄新的勃朗寧,裝填子彈,別在後腰。

“宿主?”

“不然我被殺掉比較好嗎?”

“不是。”人魚形态的海倫是很危險,“可你們相處這麽久了……下得去手嗎?”

說話間式涼已下樓啓動車子,那略帶莫名的挑眉,讓系統心涼半截。

它居然忘了宿主是什麽人。

他是照顧海倫,那也代表不了什麽。

同生共死的青梅,親手養大的孩子,他不也說殺就殺了。

系統想為海倫說些什麽,終究憋了回去。

見到式涼,萊利嘴唇和聲音都在哆嗦:“他的、他的腳融化……趕緊救救他……”

“放心,他不會有事。”

越過萊利,式涼将諾亞推向身後自己的車:“你先開這輛,可以麽?”

明顯他在趕客,諾亞覺得他可能懷疑自己對海倫不利,畢竟萊利都那麽懷疑了。

車上也沒有東西需要帶走,諾亞直接坐上式涼的車,打火時,式涼把萊利勸了上來。

諾亞把萊利撂在住宅前,開出莊園時,恰巧赫伯開車過來。

式涼打開車門,一攤血肉掉在他鞋面,帶着和海倫未成型的尾鳍黏連着拉成了絲的粘液。

半幹半濕的裙子貼身裹着海倫流線型的下肢,隐隐透出銀藍色的參差鱗片,亂發蓋住了他的臉,他呼吸困難似的喘息着。

式涼面不改色将他抱出車子。

因為他全身熱燙,式涼便把他抱到樹蔭籠罩的池邊冰涼的白瓷磚上。

脫下他的裙子和被冷汗浸透的內衣,把粘在他身上的東西擦淨,再将他放入池中。

那存在于幻想中的美麗生物,樣子如此真實的狼狽,像一具倍受摧殘的屍體般沉進清藍的潛池底。

投下幾許光柱的樹蔭在波瀾不興的水面上游移。

式涼站在池邊,俯視着他。

他的上身沒有變化,皮膚白皙如瓷,肌肉線條漂亮而輕盈;

胯部往下鱗片已齊,密密覆蓋着魚尾,尾鳍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延伸,綻放出難以言喻的紋路和光彩。

灰色的長發在水中近似黑色,海草般随水波輕搖。他蒼白的臉,神情稍微舒展了。

忽然,他抽動了一下,蜷縮起光裸的身體。

半晌,海倫扶着池壁,慢慢鑽出水面。

他的濕發沒有貼在臉上,仍是蓬松的,他空氣中的身體也不像沾過水。

餘痛還陣陣發作,他蹙着眉,擡頭正對上式涼的視線。

“很受折磨吧,我能為你做什麽?”

海倫的表情有一瞬間是委屈的。

他想告訴斯蘭自己有多疼,想問他這段時間為什麽不回來,自己現在有多想不顧一切就此結束所有,游回大海。

想得到他的安慰。

但那件事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般咬了上來,他心煩意亂。

魔鬼一般的疼痛讓他生出毀滅所有的暴虐沖動,他盡力在身心煎熬中理性思考;

斯蘭絲毫不驚訝,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人魚了。

他大可現在跑出去昭告天下這裏有條人魚,但他在關心自己。

會為維奧拉袒護人魚而殺他的人不會是這樣。

海倫越思考越煩躁,不想再猜了。

他擺動尾巴上前,雙手扶住池壁,仍需仰視式涼:

“維奧拉的死——”

說話時海倫嘴角出現了一絲縫隙。合上便看不出來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式涼半跪下來。

海倫的指甲變得像以前一樣厚實修長,牢牢和指頭長在一起,堅固又尖銳。

水波動蕩和樹影搖晃中,他被斯蘭籠罩着,他留意着他的神情,恍惚忘記了疼痛。

這時候,哪怕斯蘭說一句不知道或不是我,他就會信。

式涼望進他純澈的雙眸。

整件事仍是一片迷霧,他可以騙過海倫,甚至不用一句謊言。

反倒事實在這種情況下最無法取信于人。

“我想只能是斯蘭殺的。”

系統:啊……又來了。

“具體的情況我不了解,維奧拉死後我成為的斯蘭。”式涼平鋪直敘,“那之前我都是生活在其它世界的另一個人。”

不僅沒有一點征求信任的懇切,系統甚至還聽出了點“就知道說了你也不信”敷衍,簡直在上趕着激怒對方……

“根本沒有讓一個人成為另一個人的煉金術,魔法都做不到!”

海倫的嘴完全張開,那道縫隙延展成了巨大的口裂,可以看到上牙膛和後牙槽內多出了幾排能将骨頭磨碎的尖牙。

“難道你以為你說什麽我都會信嗎?”

海倫掐住式涼脖子将他拉近,生有尖甲的手掌抵在他胸口,沒用力便嵌入了幾分,血色沁浮。

“還是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人體像水母一樣脆弱,只要海倫想就能咬斷他的脖子、撕開他的胸膛,或一尾巴把他拍成肉泥。

“這就是我能給出的唯一的真相。”

式涼沒有半分退卻。

海倫怒視着式涼的眼睛,逐漸潰散、染上悲哀的色彩。

偏涼的手掌驟然深入胸腔,式涼感到絞肉般的疼痛,胸廓起伏成了困難,呼吸阻滞,仿佛有什麽在翻滾,帶着血腥的熱意湧上喉嚨。

式涼雙手還是自由的,但沒有伸到腰後,而是握住他滿是血的顫抖的手腕,側過頭吐出喉中淤積的血,漠然地問:

“這樣就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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