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海陸18

海陸18

彌漫着血色的泳池水位開始下降。

海倫游到池邊,爬不上來。

式涼拉他上來,用浴巾裹住他,扶他坐上輪椅。

“還行。”

捱過這次一年不疼,海倫還挺開心的。

“沒我以為的疼。”

式涼親眼見證他鱗片脫落,盆骨變形,整條尾骨裂開,淋漓血肉包裹起一雙嶄新的腿。

他不是逞強的性格,大概發情期一直忍痛,疼痛阈值變高了。

“真的沒辦法了嗎?”

既然某種力量讓這種變化短期內來回反複地發生,應該也有機會停止,恢複他作為人魚的機能。

“禁術在海裏都沒幾個人魚知道,陸地上就更找不到解除的辦法了。”

海倫慢慢擦幹身體,想了一下。

“發情期的痛苦倒是有法緩解,你肯幫我?”

“可以。”

海倫只是開個玩笑,聞言瞪大眼睛看他,他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那我要期待下次了。”

萊利在林外的小路焦急徘徊。

見海倫窩在輪椅裏,由式涼推出來,他跑過去,抱住海倫,不敢用力。

感到萊利在自己頸邊顫抖地長舒了一口氣,海倫安撫地拍拍他的背。

過後式涼一有時間就翻閱文獻古籍,和赫伯醫生通話,連帶海倫去複診的頻率也高了。

有天海倫問了出來:“原來你說的幫是指尋找對人魚起作用且無副作用的止痛藥?”

式涼從鋪滿醫學典籍和海洋生物圖鑒的雜亂桌面擡頭,之前的設計圖草稿從手邊掉落,他反手按住:“不然?”

“我以為你願意在下次發情期和我做呢。”

“要是配不出藥就那樣吧。”

式涼說得輕巧且沒有多餘感情,海倫歪頭,很是不懂。

不是沒有人向斯蘭示愛,無論出于什麽目的,他都拒絕了。

海倫預感自己若是采取什麽行動也會是一樣的結果,說不定還又要被冷一段時間。

不過他們關系比以前近了,保持現狀也很好,當下還是專心學習。

海倫剛舉起膝上倒扣的書,就聽他問:“千國博覽會明天開幕,想去玩嗎?”

不是第一次學走路了,他再過幾天就能行動自如。

還有一個半月就要考試了。

“你去嗎?”海倫問。

……

千國博覽會召開當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晴而不曬,熱而不燥。

天空飄着熱氣球、橫幅、彩片和黑煙。

地上滿是壓力閥、黃銅、鋼鐵、齒輪、污水和灰塵。

各個國家不同人種的訪客,穿梭于大大小小各色新奇發明展位之間的通道,農用整地自走機,自動散步機,單人飛行器,機械蜻蜓……

場地內過于火熱,人在其中流汗不止。

鞋履帶起的灰塵讓人恍惚置身黃昏,各色機械和人散發出複雜的氣味,人們大多用布綁住了鼻子。

海倫則蒙住了自己下半張臉。

萊利提醒他不要把臉靠得太近,随時會有蒸汽噴出來,他壓了壓頭上的風帽,掃視四周。

發現斜前方新型電焊器的展位,斯蘭在和一位戴着高禮帽的紳士說話。

那是便裝的喬安。

式涼保持着餘光能看到海倫他倆的角度,和喬安寒暄着,沒一會兒幾個臉熟的器械商也來打招呼。

他能瞥見海倫在自己身邊不遠處的展位研究産品,萊利不時與他嘀嘀咕咕,然後諾亞出現了。

既然有她在,式涼便專心談生意。

這裏每分每秒都有訂單成交,她會分神陪兩位男士,目的很明顯。

雖然一開始他們有點不愉快,發情期的意外過後諾亞也無表示,現在看來他們終究續上了緣分。

海倫不知道萊利在害怕什麽,但還是陪同他和諾亞游逛。

過後問起,萊利猶猶豫豫地坦誠,他不相信諾亞那樣的女人會看中他,說不定是要借由自己認識海倫。

“他喜歡你,這還不明白嗎?”

萊利只是羞澀又辛酸地笑了笑。

六月,海倫參加了皇家大學的入學考試。

七月,羅金森爵士誕下一女,亞爾報名從軍,一個半月後前往部隊。

同時海倫收到了學校讓他秋天入學的郵件。

海倫也想知道獨自生活是什麽感覺,于是申請了宿舍。

開學萊利送他去宿舍,收拾好一切。

校園比莊園小點,宿舍比他的卧室窄,但海倫還是很期待接下來的大學生活。

一周之後,式涼收到海倫電話,開車去接他,沒有問為什麽。

社交界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自恃矜貴,海倫在此之前從沒被那樣圍觀過。

男同學則比公館的夫人們更頻繁地問,作為上流社會的淑男他為什麽不穿裙撐和胸衣,怎麽保養的皮膚和頭發……這些毫無價值的問題實在折磨。

有善良包容的同學願意和他做朋友,但他們也或多或少被社會意識所裹挾。

在反駁老師帶有歧視的偏頗觀點時,在當衆推開不聽自己說話的攔路的追求者時,海倫都感覺他們驚慌的眼光,像是要把他圈進一個無形的框裏他們才能感到安全。

海倫本打算入學後繼續和麥肯學琴,沒想到麥肯會和他表白。

他拒絕之後,麥肯說教不了他了。

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海倫不甚理解,只覺得煩躁。

“還有二十分鐘到,困了眯一會兒。”式涼說。

海倫從副駕駛靠過去,枕在他肩上,心下漸漸寧靜。

有課的時候,海倫會走十五分鐘乘半小時電車去學校。

式涼給他買了輛車,建議他考駕駛證。

海倫學東西快,精通機械,但唯獨不願意開車,而讓萊利去了。

萊利順利考了下來,接送海倫上下學。

有時放學海倫會帶幾個比較合得來的朋友一起兜風,吃零食、聊電影戲劇、辯論、說同學老師小話,玩夠了再一一送他們回家。

寒假偶爾海倫也會和萊利出門,不過是因為諾亞約他,他懇求海倫陪同。

他們不過就是說話、對視,然後笑,海倫在後座充當擺件,不懂這有什麽需要避人耳目的。

平常相處的甜蜜契合也無法讓萊利對這段關系持樂觀的看法,他覺得自己沒那麽幸運能跟諾亞走到最後,所以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們有過開始。

尤其管家,母親那麽盼着他有個好歸宿,成不了他會很失望。

海倫無法感同身受地理解他,但想盡可能地幫他。

而他對自己過度的感激和愧疚,海倫忍不住問他為什麽這樣?這麽活着累不累?

萊利顯然沒想過。

他和萬千男孩一樣,作為不被期待的性別出生、長大,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這種性格。

雪一場接一場下起來,沒法出門了。

這是海倫在陸地上的第二個冬天,去年在輪椅上渡過,今年雪一下大他就撺掇男仆們一起去玩打雪仗,亂七八糟的雪雕遍布莊園。

其餘時間多半用來學習,有時還會被抓去試藥。

還真讓斯蘭和赫伯弄出來了能對他起作用的麻醉藥。

但是沒有副作用的一針的劑量只能支持三個小時,一天最多用兩支。

他住院期間赫伯根本無能為力,是靠斯蘭幫助做出了這樣的成果?

海倫忽然想起斯蘭提過,他故去的愛人是位優秀的醫者,大概他因此有些基礎,是有信心才放那個話……

現在他可以專心研究造船了。

海倫在念相關專業,學校的進度尚不及他鑽研的深度。

式涼想用符陣架構船身。

船只骨架的每一個平面符合符陣的構成,輔以煉金材料,綜合起來又是一個立體的陣法。

雖然人們公認符陣最好搭建于平面,立體符陣很難維持、穩定性差、功能也有限。

傳統煉成陣為了發揮具體的作用,設計得繁冗,材料需要嚴苛提煉,省略了步驟精簡了符陣效果就會變得微弱。

不過海倫的基于魔法感悟的符陣打破了這些觀念和限制。

計算量極為巨大,牽一發而動全身,後果也不可控。

材料和零件的強度和船只大小載重密切相關,等比縮小的模型成功,也不代表實物組裝出來沒有問題,一旦出錯就是前功盡棄。

他在獨自做這件不被業內看好的工作,海倫倒覺得這不失為一個有吸引力的目标——

符合船只結構又與煉金術符陣根源架構兼容,同時考慮适航性、載重、動力引擎,乘客體驗種種細節,追求工業力量和神秘力量的完美融合。

春天開學時海倫請了假,在麻醉劑幫助下度過了一個不那麽難捱的發情期。

雖然期間式涼整天陪在旁邊,但他的注意力全在設計稿上。

一個學期後,海倫告訴式涼他想退學。

“還不如我自己學。”

“我有時候也會去找你學校的老教授請教,你堅持下去肯定能學到什麽,而且要去公司就職你需要學歷。”

“去你的公司也需要嗎?”

“我不建議你來我公司。”

“為什麽?”

“按我預想兩年後會開始投入建造新型游輪,資金跟不上的話就要抵押莊園貸款,失敗了便會一切歸零。”

公司破産,莊園易主,就像原本的世界線那樣。

“你們人類是這麽悲觀的生物嗎?一個兩個都做最壞的打算。”

“除了我還有誰?”

“沒誰。我會繼續上學,要是你破産了還有我,我養你。”

式涼被他逗笑了。

雖然這不符合世界線。

不過只要他和諾亞在一起,這點變動應該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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