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海陸19

海陸19

更深地投入社會生活,海倫體會到人類的生命沒有看上去的短暫,以及世事無常,他三年在陸地經歷的比海底三十年都多。

畢業前一年,阿瑪宗國毗鄰的法國遭遇德國入侵,爆發戰争;

皇家大學師生罷課反對德國暴行,議會就是否支援法國争執不下。

恢複課程了幾個月,海倫畢業之際,阿瑪宗途徑法國的民用飛艇被德國空軍擊落,德國政府聲稱誤傷。

輿論爆發,阿瑪宗征集身高體重達标的成年女男入伍,開拔軍隊前往法國戰場。

海倫由于病史,斯蘭由于是阿裏森最後的直系血脈,都沒有收到招募,諾亞和斯蘭是相同的情況。

阿裏森公司及附屬船廠員工銳減,半年前争議中投入建造的新型游輪工程進度無限放緩。

由于那場事故,乘客開始抵觸飛艇,諾亞的公司也進入了艱難的時期。

時局動蕩,斯蘭整天待在近乎停工的船廠。

因為快要發情期,海倫沒能跟去看看,而在莊園研究新型游輪的設計圖。

戰時女人都上了前線,國內生産力和消費力下降,經濟不景氣,麻醉劑需要的一種深海植物獲取不到,這次他得硬挺過去。

式涼也是四年來頭一次沒陪在他身邊。

海倫從全身骨頭被一寸寸碾碎般的劇痛中昏過去,在難耐的癢痛中醒來,靠在池邊,盯着水上飄蕩着的落葉,飒飒風聲仿佛能吞噬靈魂。

忽然,他聽到漸近的腳步聲,是斯蘭。

海倫看着他跑過來,跪坐在池邊平複氣息,肩頭和發間的花瓣落到水裏,今年的玢姬花顏色像稀釋過的血。

“對不起忙忘了。”赫伯的電話提醒了他。“車還故障了,麻醉劑……”

“反正我也有了抗藥性,麻醉劑的效果一年不如一年。我讓赫伯不用告訴你,看來他還是說了。”

最近他比當初立項施工還要耗神,海倫不想打擾他。式涼也知道。

“圖紙上看不出來,其實存在問題……我不确定。”

海倫示意式涼轉頭。

宅邸廊前的陰影中有一口書箱。

裏面是兩大捆圖紙。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人魚出生時接受魔法禮贊賦予水性嗎?”

海倫翹了翹尾巴,沒想到會不自主顫抖,立即放下了。

“我從大三開始試着把那個魔法轉化成煉金術,比我想象的難,最近完成了。”

式涼将兩捆圖紙在地上一一攤開、比對。

“然後我把你設計圖上煉金術符陣描了下來,重新排列,發現有九成像。”

海倫沒聽見回音。

式涼伏在圖紙上,沉思的目光穿透鏡片,融化進線條的油墨,直到日光漸漸微弱。

他把眼鏡放進外套衣兜,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揉着膝蓋站起來。

海倫看着他散落了碎發的側臉,不知不覺到了這時候。

“确定了?”

“嗯,要全部推倒重來了。”

式涼放好圖紙,走到池前,脫掉外套,接着解襯衫。

海倫愣住:“那、那個……你不用去忙嗎?”

“我答應你的。”

式涼脫掉鞋子,沒有脫下裝,下到池中。

“何況你剛幫了我這麽大的忙,能幫你緩解一些是一些。”

海倫覺得自己應該有尊嚴地拒絕,然而手朝他整齊的腹肌摸過去了。

他的身體比水溫熱,那雙手存在感極強地掠過海倫的手臂、拂過腰肋,激起戰栗,探及鱗片中幽秘的軟處……

系統對着空間的黑屏:這些不應該包含在付費內容裏嗎?

怎麽說呢……比麻醉劑效果好。

他實在陪了海倫兩周,海倫在白天入睡,方便他離開處理公司和工程的事。

晚上海倫盡量在岸上,盡管如此,他的皮膚還是被水泡得不成樣子。

結束發情期前一天,他帶回了麻醉劑。

海倫恢複行動能力後跟式涼去船廠幫忙。

那裏已重新開工了。

放寬了條件,很快就招到了足夠的人,大多數是補貼家用的男子,此前沒幹過這種體力活,對操作機器全無經驗,需要老員工手把手教。

次年初夏,戰事稍緩,“維拉號”下水試航成功。

莊園保住了,瀕臨破産的阿裏森公司股價逆市飛漲。

一時間阿裏森字樣和游輪的圖片充斥着各大報紙版面。

它不僅意味着造船技術和煉金術應用的重大突破,還振奮了全國精神。

這艘象征着革新和希望的游輪船票一經面世便售空。

全世界為之歡欣鼓舞,不開心的只有海倫。

斯蘭給他開了實習證明,認證他是維拉號的設計師之一,帶他來見諾亞。

除了讓他入職諾亞的公司,斯蘭還要讓諾亞收購如日中天的阿裏森,條件是保留阿裏森全體員工,異常低廉的價格加上換股。

海倫回去問他。

“你在做什麽?”

“做我早就想做的事。”

“你早就不想要你家族的公司了?那你這些年在做什麽?”

“做船。”

式涼還以為最先這麽問自己的會是管家或喬安。

“六年前我想做水手,現在我将成為坐自己建造的船出海的水手。”

維拉號啓程當天,海倫沒來。

喬安代表皇室出席,見證“造船工業和煉金術登峰造極融合的奇跡之船”駛向南美的初航。

說罷贊語,開過香槟,即将絞起船錨時,喬安叫住剛從記者中脫身的式涼。

游客陸續上船,圍觀的群衆越聚越多,人聲嘈雜。

大副在登船梯上張望,見船長和太子站在一起,皇家騎士為他們隔出空間,閃光燈不斷将陽光下的他們照得更亮。

“當年你說要做水手,沒想到……”

喬安已沒有剛聽到消息的那麽不可思議,只是看他的目光更深長了。

“硬是被你推遲了六年。”

這毫不客氣地責難讓喬安笑起來。

“那我要再一次試着阻礙你了。”

她輕聲說。

“你可以成為我的丈夫。只要你點頭,我們就當場宣布。”

以喬安的身份,結婚也許會讓她失去繼承權。

這話她今生可能只會說這一次。

式涼上前一步,擁抱她,吻了她臉頰。

“但是我的船要開了。”

喬安笑嘆一聲,想到會是這樣。

有時候喬安也羨慕他;

享受世俗生活,而沒有玩世不恭,無論擔起還是放棄都毫不費力。

散盡家財,抛卻虛名,他還是他,坦然地擁抱未知……簡直像是沒有真的活在這世上。

“一帆風順,我的船長。”

海倫是不開心,然而斯蘭的決定不容更改。

去現已屬于諾亞的阿裏森公司上班,照樣由萊利開車接送,晚上躺在莊園卧室的床上,不知怎麽,海倫一天比一天生氣。

他說走就走,扔下公司、莊園和自己,就像扔磨腳的鞋子。

他航行在蔚藍的天空和大海之間,而自己白天在他留下的一攤垃圾堆裏上班,晚上在他留下的另一攤垃圾堆裏睡覺,中途由他給的垃圾車運輸。

海倫想到這把自己氣笑了。

他不顧天色,起床向海邊跑去。

燈塔的光在黎明時分的天空和怒濤間時隐時現,某個瞬間閃電一樣地照亮他的周身,這是孕育出維拉號的船塢。

海風将他的汗衣吹幹,他久久地盯着黑暗中蠕動的水面,日出之際,他向高山上的燈塔走去。

諾亞順從海倫的心意把他調到船塢工作,他兼做燈塔看守人,住在那裏,獨自往返于船塢和燈塔。

萊利時常來訪,見他在那生活得不錯,也就不再勸他回莊園了。

海倫比自己預想還要快的恢複了平靜,也比以前更頻繁地感到無意義。

時鐘奇異地走得變慢了,比他上學那幾年慢,比他在海裏時快。

同事所閑談的報紙上的事件貌似一件比一件抻得長:

同盟軍取得階段性勝利,為國捐軀者今日運送回國,維拉號尚未抵達目的地……

他還沒到下一次發情期。

維拉號遲了多久不清楚,海倫看到窗外下雪了。

剛入夜,燈塔的光旋轉着,指引歸來的船,點亮一蓬蓬雪。

汽笛聲刺透冷空氣,海倫打了個寒戰。

萊利怎麽會這個時間來?

他披上毯子,把水壺坐到爐子上,上來的是諾亞。

維拉號被敵軍劫持了。

消息未見報,政府應該在和德國海軍談條件。

蒸汽頂着水壺蓋尖叫。

海倫一時沒有理解事情的嚴重性。

“德國窮途末路,軍隊組織崩壞,據說他們坑殺俘虜以湮滅罪證,那夥人既然敢劫持維拉號,就沒什麽不敢幹的。”

諾亞一介平民,沒有往政界深入經營,商業資本再雄厚也影響不了上層的軍事決策,海倫比他認識的顯貴多,也許還能斡旋一番。

“載我回莊園。”

重回社交界海倫需要脫掉這身帶着機油味的衣褲,盛裝打扮。

這些年海倫的容貌沒有絲毫變化,社交界依舊為他敞開。

很快他得知喬安取得了此事的決策權。

社交場合不露面,海倫給他寫信也沒有回應。

雖然這才三天,找不見喬安也是正常,但海倫等不了,直接頂雪到皇宮前守候。

守門騎士不忍驅逐他,消息如願傳了進去,得到了太子召見。

海倫緊跟着領路人走過富麗堂皇的宮殿,來到了一間像是書房的房間,裏面有兩臺電話機,桌面上是堆積如山的信件。

雪天光線昏暗,壁爐火光搖曳。

喬安讓他随便坐,自己在電話機旁不知在等什麽。

“你是想救斯蘭的吧?”

“不然我就直接出兵了。”

喬安聲音微啞,盯着電話機的視線陰翳。

“省得他們狗叫什麽撤軍,十分鐘前還在漫天要價。”

海倫不懂談判,不敢打擾喬安,也不甘心就此離去。

在房間裏走動時,他在窗臺上看到一張報紙,消磨時間讀了起來。

報紙是上個月的,印着為國捐軀者的名單,裏面有亞爾的名字。

海倫早就聽說過他,當時同事聊起,說他被炸得面目全非。

報紙下還有一封信,海倫拿起端詳,是羅金森爵士給喬安的,還未拆封。

“想看就看吧。”

喬安背對着他,一動不動,這話像幻覺一樣。

海倫撕開信封,裏面是一張信紙,一張剪報和另一個信封。

信紙上寫着:尊敬的太子殿下,我在整理我妹妹的遺物時發現了一張您的剪報和這封信。

裏面的信封沒有封上,沾着灰塵和血跡,一行歪斜的鋼筆字寫着致喬安。

海倫抽出褶皺的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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