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

第六十七章 番外

孤山繞霧,風月長行

周煙在沙灘遛狗,聆聽着海風與海平面的碰撞聲,甚是惬意。

身邊小狗被司聞帶回,卻不黏他,整日跟着周煙。

起初那幾日,她很煩,總說這是司聞的陰謀,專給她找麻煩,可沒過幾日,她習慣了,到點就遛,十分自覺。

她松開狗鏈,狗跑出去,并未跑遠,回頭瞧見周煙還在,便安穩地坐下來,面朝大海。

周煙就地盤起腿,也望向遠方。

綿綢一般的海面深處,與一團灰蒙緊密相連,由遠及近看去,海面漸漸洶湧。

或許是她突然造訪,前些日子還能瞧見的海鳥此刻一只不見。

過慣了看不到明天的日子,周煙反倒覺得如今這日子極好。年年月月如一日,真的好。

*

司聞回來,不見周煙身影,給她打電話,卻發現她手機沒帶。他環視房間,沒看見狗,猜她應該是去遛狗了。

目光收回時,他瞧見她手機屏幕上“老混蛋”仨字,臉一黑。

本想去找她,突然不想去了,上樓歇了。

兩小時後,周煙回來,遠遠地,便看到司聞在二樓露臺的秋千椅上,身着休閑褲,光着腳。他的腳耷拉着,陽光一照,從腳踝到腳面的線條,看得她心情愉快,家裏有一件賞心悅目的玩意兒也挺不錯。

她松開狗鏈,道:“去找你爸。”

小狗撒丫子往樓上跑去,竄到司聞身上,搖着尾巴舔他的臉。

司聞被它鬧醒,拎着它脖子将它拿開,皺眉看向周煙,周煙站在樓底下,仰頭與他對視。

“上來。”他說。

周煙搖頭:“你下來。”

司聞轉身便走,周煙笑了一下,仍不動。

約莫三秒後,司聞從露臺一躍跳到風車上,一節一節踩着踏板往下走,來到周煙跟前。

周煙得意道:“還不是得下來?”

司聞捏住她的臉,問:“老混蛋是什麽?”

周煙裝傻:“不知道。”

司聞提醒她:“你手機的備注。”

周煙倒打一耙:“你怎麽偷看我手機呢?”

司聞坦然道:“看怎麽了。”

“我有點餓了,還有鳕魚嗎?我想吃了。明早上我們出海吧?我的潛水服還沒穿過,你上回教我的要領我已經記住了,潛到五百米就能看見鳕魚了吧?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周煙瘋狂轉移話題。

司聞可不好糊弄,“‘老’是什麽意思?”

周煙放棄了,胡說八道:“那就是一個愛稱,愛稱你不知道嗎?就是我愛用的稱呼。”

司聞皺眉,“混蛋就混蛋,還‘老’,怎麽你後悔了,嫌我?”

周煙就愛看他生氣,雙手穿過他腰側,交疊在他脊梁上,說:“嫌你還跟你走?當時看着那架直升機在空中爆炸,你知道我多慌嗎?我從小到大看過最大的爆炸就是在電影裏,那次親見,如果不是愛你,我何必冒這個風險。”

“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你問問任何一個被傷過的女人,他們是信男人的話,還是信豬上樹。我反正不信,卻還是跟你走了,這不能說明我的心?”

司聞停頓三秒,“那你口口聲聲說信我,其實是騙我。”

“……”周煙把自己繞進去了,這狗東西反應還挺快,咳一聲,又說:“不是老公,這個事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嗯,你狡辯。”

“……”

她張嘴就來:“我不信,還跟你走了,說明我對你愛得深沉。你就看在我這麽誠摯的份上不要計較這個備注了呗?大不了我給你改成‘年輕混蛋’,你要實在很介意這點的話。”

司聞以前真是聽少了她說話,不知道她說話還挺難聽。

他捏她的腰,“以後別說我老。”

“咝。”周煙彎起唇,“好的。”敷衍地應完,又換句話說:“比我大十歲,就讓你那麽介意嗎?”

司聞仇家多,他是怕自己走後,她後面的日子不好過。

周煙卻似能聽到他心聲一般,回答了他的擔憂:“等你老了,不行了,你就告訴我,我拿耗子藥沏茶一人一杯,喝完咱倆躺一塊,牽着手笑着走。”

司聞心疼,可她還在笑,笑得那樣認真。

聊着天,太陽下山了。

天漸漸黑下來,司聞說:“之前腌的鳕魚還有。”

周煙點頭道:“我想吃。”

司聞站起來。

周煙拉住他胳膊,撒嬌道:“你抱我去。”

“你自己走。”

周煙不肯挪腳,司聞走出去三米,又轉身回來抱起她。

周煙摟住他脖子,親親他耳朵。

司聞把周煙抱到吧臺上,去拿鳕魚時,被她勾住脖子。

她問道:“你真告訴思源了嗎?”告訴他,我還活着。

“本來不想說,可你那麽難過。”

周煙眼圈有點紅,吸吸鼻子,“我是怕他難過。”

司聞親吻她的眼,安撫道:“他很堅強。”

周煙松開他,拍拍旁邊的位置,司聞會意,靠了上去。

周煙溫柔地說來:“我媽有梅毒,也吸毒,所以思源生下來就沾了這兩樣東西。

“我在養父養母家幾年,他們倒是給我吃穿,不過我花的每一筆錢他們都給我記得清清楚楚,要我以後工作了就還給他們。

“這些都沒關系,我也不是白吃白喝的。可他們還是不想讓我上大學。他們怕我走了就不回來了。

“那年我十六歲,帶着思源,成天跑活,跟老板說半天好話,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未成年。我還從垃圾場撿了雙高跟鞋,公共廁所撿到我生平第一支口紅。

“那兩年,我打好幾份工,可還是不夠給思源看病。而錢都拿去看了病,我倆就沒飯吃了。我只能躲在各種餐館後門,等着服務員倒剩飯。我吃菜,肉啊、雞腿啊這些葷腥,撿在一個飯盒裏,回去拿給思源。

“後來,虹姐連哄帶騙成功說服我‘女承母業’。

“我當然知道這行當意味着什麽,但那時候見識淺,還相信壞人也有善良一面,結果就是被打臉,一巴掌兩巴掌抽過來,直接把我抽醒了。

“就在那時候,我遇到你。”

她看向司聞,司聞牽住她的手。

她繼續說:“你知道我多怕你,可我不敢走,因為我走了,就再沒有人像你給我那樣多。即便有,他也不會比你好多少。我就這樣捱啊捱到了現在。”

司聞這時問:“現在是你理想的生活嗎?”

周煙搖頭,“我不知道什麽叫理想生活,我以前覺得有口飯吃就好了,後來覺得能有存款就好了,慢慢又覺得有一百萬才好,現在有無數個一百萬,我也覺得,就那樣吧。你懂我的意思嗎?”

司聞沒說話。

周煙扭頭看着他,“我不敢說現在就是我的理想生活,但我很快樂,也很幸福。”

司聞把她攬入懷裏,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也對她進行一番‘坦白’,從小時候開始講,講到卧底之前。只講大概,距離太遠,具體他也不記得了。

周煙用耳朵蹭蹭他肩膀:“那你父母呢?”

“我‘死’後第二年,自殺了。”

周煙坐直身體,眼裏滿是錯愕。

司聞輕揉她手心,“我連葬禮都沒去,因為當時還有任務沒完成。”

周煙震驚,好奇他怎麽還能用這樣淡薄的語氣說出來?

司聞又說:“政府很照顧他們,幾乎做到事事為他們考慮,甚至随叫随到,可他們不喜歡麻煩別人,因為接受不了我的離開,身體垮了,沒多久雙雙離去了。”

周煙摟住他。

司聞用手順她的脊梁,聲音很低,語氣卻很鄭重:“父母養育之恩不能報,可我不對我的選擇後悔。只能說,來世再贖罪。”

周煙第一次聽司聞講贖罪這兩個字,他用在了父母身上。周煙想問他疼不疼,可這話好像問過很多遍了。

司聞在這時候問她:“餓了嗎?”

周煙在他懷裏搖頭,說:“我再抱抱你。”

司聞低頭親她發心,叫她:“周煙。”

“嗯。”

“我不可憐。”

周煙才不管,“哦。”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們對彼此認真地提起從前。以後的司聞和周煙,真的做到了,只問風月。

*

故事的後來,他們又養了一條狗,兩只狗生了一窩小狗。

周煙在狗窩邊上,仰頭問司聞:“我要不要把環取下來?”

之前司聞的藥瘾還沒有完全戒斷,所以他不許周煙懷孕。

但周煙那時不知道,以為他是不想她懷他的孩子,正合她意,她一點也不覺得他的孩子有什麽金貴的,她養都惡心,更別說生。

“早取過了。”

周煙一愣,随即皺眉,不解地看他。

司聞摸着她的頭發告訴她,“忘了在你哪次住院時取的。”

“那我們後來……沒孩子是不是因為你不孕不育……”

司聞道:“我系了輸精管。”

“……”周煙愣了一刻,說:“什麽管?你是說結紮嗎?”

司聞把他摟進懷裏,“不重要,重點你想要孩子,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不過,還是告訴你,我不喜歡。”

“為什麽?”周煙在他懷裏仰頭,“你不覺得思源可愛?”

“是,但他也很辛苦。”

周煙沉默,但片刻後又說:“只要我們好好愛她,她就不會痛苦。”

司聞道:“再等兩年。”

周煙這時還不懂為什麽等兩年,等兩年後,司聞把身體健康的報告交給她。她明白了。

*

那段時間,司聞因為擔心生孩子會對周煙造成傷害,考研一般惡補女性生産知識,甚至針對這一課題寫了篇論文,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周煙不能生。

周煙黑臉,偏不聽話。

司聞就不同意。他看到那些危險,頭皮陣陣發麻。周煙能下決心,他才舍不得她冒險。

周煙耐心告訴他,起初自己并不願要孩子,之前提及并非真心。但随着離開思源日子變長,她發覺跟思源相依為命的幾年早已融入血液。

她真的很想他。

司聞堅持己見,但還是被周煙勾引要了一個。周煙壞得很,就知道他招架不住她的勾引,在一個晚上,穿着透明的裙子……

事後他為此懊惱,去了別的小島,說靜靜,讓她自己過,結果還沒到黃昏,他又開船回來了。還帶回了魚。

因為周煙說,晚上想吃魚。

周煙當時就靠在懸索邊的木樁,得意地歪頭看着他,那種勝利者的姿态看得人很窩火。可司聞走到她身邊時,還是先托着她後腦勺,親了親她眼睛。

周煙真的很喜歡他跟他本來性格不太相符的一些行為,那表示她真的搞壞了他的心态。

這些年,她以搞壞它為樂。他常常無奈地對她說:“周煙,你別氣我,把我氣死了沒人給你做飯了。”

她每次都會覺得,太爽了!

*

周煙懷孕了,在一個夏天。

司聞帶她走了半個世界,為孩子做胎教,講講天文地理,講講化學物理。偶爾也實踐,比如分析海纜腐蝕程度,針對海洋生物對海纜的迫害,協助電力機構研發海底機器人保護海纜,保障島上通訊、電力供給……

順便教孩子怎麽做合格的“軍人”——

每日于訓練場上穿梭,從不放棄磨砺反應能力與身體素質,以保證身手随時在線,随時應對危險。

周煙說他意欲把孩子培養成特種兵,他說這是基本的自保能力,兩人因為此事一直吵架,吵到孩子出生。

周煙生産後昏迷一陣,醒來見司聞表情難看,心下惶然,忙問:“怎麽?有問題?”彼時,她腦海中滿是思源的身影。

司聞安撫她道:“沒。”

周煙疑惑道:“那是……”

司聞才說:“是女兒。”

周煙還以為怎麽了呢,“女兒正合我意。”

彼時周煙還不明司聞為何不滿,日子久了,才漸漸知道了緣由。

女兒看起來更喜歡司聞一點。可能是司聞從不給她好臉,所以她總是小心翼翼去讨好他,可她這個爹就是不喜歡她。

有一回,女兒哭了,跑到周煙跟前告狀:“媽媽,爸爸欺負我。”

周煙把她抱起來,去找司聞,生氣地說:“你能不能對你閨女有點耐心,不要好像她是撿來的一樣,你要老這個态度,咱倆趁早分開,各過各的,也十年相守了,該分床了。”

司聞無奈:“她總問我超綱問題。”

周煙問女兒:“乖乖,你問爸爸什麽了?”

女兒哭哭啼啼:“我問爸爸喜不喜歡我。”

周煙給她擦擦眼淚,安撫道:“他當然喜歡你了,乖乖還在媽媽肚子裏時,爸爸就在教乖乖知識了。爸爸腦袋裏的知識可是好東西。”

司聞非在這時候說:“我不喜歡,沒教。”

女兒哭到停不下來,她也不懂為什麽大人世界這麽複雜。

周煙瞪司聞一眼,吼他:“你給我出去!”

司聞火比她還大,扭頭就走。

周煙把女兒哄睡着,司聞還沒回來,她出去找他,剛邁下來門口那塊礁石,就被一只胳膊扯了過去,壓在對方身下。

她擡頭對上司聞那雙憤怒的眼,下午的氣勢全然不見了。

司聞壓着她,“讓我走?”

周煙耐心說:“你老欺負她算什麽本事。”

司聞半咬着她嘴唇,又說:“我心裏只有一個人,不行?”

周煙聽不懂,“老婆跟女兒不能共存嗎?那你自己滾蛋,我跟我閨女過,神經兮兮的一天天。她那麽小,我哄她就算了,你多大了……”

年齡問題是司聞介意的,她剛說,就被他扯了衣服、狠狠插入。

他們在月光下用近乎癫狂的節奏發洩着沸騰的情緒,當黏稠身體裹滿沙子,就又從沙灘挪到海裏。

老狗帶着小狗在露臺趴着,像是對他們這副死德行司空見慣了似的,顯得淡然。

一切結束,司聞親親她的眼。

“是兒子我會把畢生所學交給他,是女兒我希望她遠離一切糟粕,但這不可能。作為我的孩子,生來要吃很多苦,但是女孩子小小身軀,怎麽做到?”

他突然對周煙坦白,周煙緩緩睜開眼睛,稍作停頓後道:“女兒也可以的。如果這些考驗注定有,那你的女兒,注定與衆不同。她或許感受不到一個傳統的女孩會經歷的平淡的人生,但她會看到其他的風景。你怎麽知道,那不是她喜歡的?”

司聞一頓,被她說服了。

周煙靠到他胸膛,含糊地說:“不說了,我好困要睡會……”

司聞把胳膊給她枕着,“睡吧,我在這。”

周煙點點頭,在月光下,在大海前,在沙灘上沉沉睡去。

除了司聞,再沒有人能給她這種安全感。

司聞突然念道:“與衆不同……”

“嗯,與衆不同,像你一般,與衆不同。”

“也像你。”

周煙閉眼笑笑,“也行,我們娘倆與衆不同,而你牛逼。”

司聞皺眉,“什麽形容。”

牛逼啊。

司聞出生微末,起于困厄,在混沌中前行,于風雨如晦裏挺立。若為其著傳,即便是摛藻雕章也不懸浮,但終究不比 “牛逼” 二字更能直抒胸臆。

他啊,是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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