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虎行似病
虎行似病
謝棠神色自若的用力扒開死人的嘴巴,看得沈澈汗顏。做這樣的事謝棠似乎十分自然,絲毫不覺得奇怪,只皺起眉頭,細細盯着散修嘴裏瞧了又瞧。
見謝棠一時半會兒沒了動靜,沈澈覺得事情有異,上前一步,趴在床榻旁也開始往散修的嘴裏看去。兩人一個站着一個蹲着,一上一下目不轉睛地盯着往屍/體嘴裏看去。
那老婦本就被吓得不輕,見兩人狀若無人的翻動着屍體,一時承受不住,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後晃了幾下,“撲通”一聲直直倒在地上。
“明明死了不過半刻鐘,哪來的死屍腐臭味。”謝棠面無表情道。
白皙瑩潤的指尖搭在散修青黑漲紅的臉上,詭異至極。被扒開的嘴裏竟然密密麻麻長滿了瘡。
膿瘡潰爛化成暗紫色的爛肉,爛肉裏滲出的膿水和烏黑的血液混在一起,散發着刺鼻的屍臭。
怪不得青州城上報朝廷瘟疫肆虐,怪不得剛剛的醜貨說死人身上都長了爛瘡。謝棠雙手攥住散修的衣襟,猛地往兩邊一扯。
不出所料,衣物下的身體骨瘦嶙峋,皮膚下森然的骨頭形狀盡顯。胸膛處早就長滿了無數可怖惡心的瘡口。
爛肉翻出,中間是一個個腐爛的黑色坑洞。坑洞流出的渾濁膿液黏住黑紫腐肉,讓整個身體變得面目全非。
謝棠松開衣物直起身子,從腰間取出塊手帕細致緩慢地擦拭着方才碰過屍體的手指。
“這散修早就不是人了,不過是塊腐朽的爛肉罷了。這槐妖殺了他倒還讓他解脫了。”沈澈伸手拉扯好散修的衣物。
她側身擡頭便看見謝棠細細摩挲手指的樣子,如玉的手指偶爾從絲綢中露出。沈澈一時半會兒歪了心思覺得謝棠的十指竟不同那些練武的一樣粗糙,骨節分明又修長好看。
“配得上他的臉蛋,”沈澈點點頭暗自想到,愣了幾秒才想起身後的老婦,連忙轉身将老婦扶起。
她用勁兒掐了掐老婦的人中,不過一會兒老婦便緩緩轉醒。婦人的嘴唇止不住地顫抖,握着沈澈的手淚眼婆娑。
“冤鬼索命來了,是報應,是青州的報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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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打了,你們別打了啊!”
……
老人斷斷續續地說着混亂癡呆的話,口裏不住地嗚咽着,渾濁的眼眶積蓄的淚水。
“半夜三更不要出門,半夜三更不要出門。”
……
眼見老人逐漸呆滞,自言自語,犯起瘋病。謝棠毫不猶豫地出手點穴,哭喊的聲音頓住,老婦随即暈在沈澈懷裏。
沈澈正扶起老婦,一個黑色的東西突然從她懷裏滑落出來,清脆地磕在地上。定睛望去竟然是塊方方正正的槐木。
天漸漸破曉,窗外隐隐透過淡青色的光輝。謝棠凝着手裏的木塊,若有所思地看向逐漸開始出現人影的主街。
等陽光真正落到地面時,街上開始響起悠長的吆喝叫賣聲,兩側緊閉大門的店鋪此時也開始走動着清點貨物的販夫。
沈澈心裏清楚繁華的景象随着太陽落下便會急轉而下。當務之急是找到昨日的黃牙,查清這槐木究竟是怎麽回事。
若說他坑蒙拐騙,可懷裏放着槐木的老婦昨夜确是平安無事,若說這槐木頗有功效,那槐妖為何會緊緊纏住沈澈兩人。
黃牙既然在青州城兜售這些木頭,只怕已賣出不少。沈澈瞧着站在身前的謝棠,只敢輕輕揪了把他手肘的褶皺。等謝棠轉過身看她,只見她笑得和善,有幾分讨好之意。
“我們去找昨天的黃牙吧。”
“黃牙?”謝棠有些費解,歪了歪腦袋。
沈澈搓了搓下巴,想起黃牙貪財的模樣,慢悠悠地回:“就是賣我們槐木的禿頭啊,你不覺得他長得……嗯……很特別嗎?”
沈澈發出嘿嘿的笑聲,再看了眼他的胸膛後,眼睛又飄忽不定地看了看他的神色,突然收聲正色道:“你的傷怎麽樣了?若是受不住,你可千萬不要硬抗。”
謝棠只當她在作死打趣,轉頭大步離去。沈澈連忙抓過自己的布袋子往肩上一挎,“唉,謝棠,你等等我啊。”她急急繞過幾個行人,小跑了跟上謝棠。
“你等等我啊。”趕上眼前之人步子的沈澈嘀嘀咕咕道。謝棠原想撇開身後之人,只是還未來得及動作,一架簡易的驢車嘎吱嘎吱地駛了過來。
原是架再普通不過的拉幹草的驢車,卻在經過沈澈二人時,一股潰爛腐臭隐隐約約地沖進他們的鼻子裏,随着驢車移動的還有幾絲殘留的妖氣。
沈澈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前的謝棠身形一閃便回身抽出了鞭子。長鞭在空中如靈蛇般橫掃而過,漫天的飛草緩緩落下,露出下面藏匿的一具具随意擺放的腐爛/肉/屍。屍身大多渾身潰爛,面孔尤為嚴重,長滿了和那散修一樣的爛瘡。
沈澈震驚于謝棠的做事風格,有些瞠目結舌。她原想悄悄扒開看一眼,豈料謝棠一出手就差沒一鞭抽翻驢車了。
老驢低垂着頭,踢踏着石板鼻孔哼哧出氣,車夫扯聲呼叫後,連忙下車撿起掉落在地的幹草,邊鐵青了臉色怒斥神情怪異的二人。
謝棠在大街上扯爛了青州城粉飾太平的面具,周圍形形色色的人先是驚懼,看清是什麽後轉而習以為常的各安其事,只低着頭快速地掠過驢車。
車夫急忙息事寧人,草率蓋好屍/體後,就扯着驢子脖子上的缰繩。見扯了幾下扯不動,口裏髒罵,發狂踹了驢子一腳便扯出腰間的皮鞭狠狠抽在老驢臉上,痛得老驢低聲嘶叫幾聲。
沈澈嫌惡地皺了皺眉頭,連忙拿過謝棠手裏攥着的槐木走到車夫面前,“我們要找在城裏聲稱靈木辟邪的男人,你可見過?”
視線觸及槐木時,車夫臉上微微一僵,眼裏閃過難以察覺的波動。他瞬間變換神情,驅趕開沈澈,扭過頭繼續扯着他的驢子,“去去去,不認識,什麽靈木,什麽男人。”
不待沈澈繼續問話,謝棠嘴角扯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手腕一翻,赤紅的鞭子便狠狠抵在了車夫脖子上,一把将車夫的臉壓在死/人的臉前。
那車夫正對着死/人,腐臭味竄進胸膛,登時被吓得漲紅了臉惶恐大叫。謝棠握着鞭柄往車夫滾動的喉結緩慢地碾了碾。
“我沒有功夫同你廢話,你不想說也得說。”謝棠盛氣淩人得字眼像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
“賈富貴,是賈富貴在賣!城裏許多人都在他那兒買。”車夫雙唇止不住地哆嗦着,顫抖着聲音回道:“我沒買過,求……求你們…”
“他在哪兒?”謝棠面帶戾氣的厲聲逼問道。那車夫吓得一抖,急忙答道:“城南紫竹巷!對!他在那兒城南紫竹巷!”
謝棠倏地撒手往後一撤,那赤鞭極有靈性的像綢緞似的收起,再度扣回到他腰間。在看到這一高一矮的兩人離去後,車夫雙腿發軟登時沒了氣力,一下跪在地上,緊捂脖子的指縫間露出邊緣發紅的淤青。
城南紫竹巷,酸臭的味道從巷子裏溢出,巷子裏堆着雜物小路狹窄擁擠,到處是積滿污水的坑窪,偶有三兩乞丐裹着草席倚靠在牆邊。
巷子沿路的房屋破敗矮小,唯有一處,紅牆黛瓦,整屋簇新。
圍牆砌得整齊牢固,大門像是剛剛刷過朱漆鮮亮奪目。沈澈推門而入,卻見屋內沒有一個小厮侍女,屋內的擺設嶄新如初,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賈富貴!”沈澈朝着屋內試探的喊着。
不多時,樓道內“踏踏踏”的急促腳步聲響起。賈富貴看見眼前就是昨日給了靈石的兩人,立刻見錢眼開的眼冒精光,忙喜聲道:“哎呦,原來是二位,可是來買……”
黑色的東西從謝棠手裏脫手飛出,朝着賈富貴的面門直直砸過去,只聽“砰”的一聲,物什重重砸在賈富貴額頭,又跳開落在地上。
賈富貴話音頓住慘叫一聲,眼裏一陣陣的發黑暈眩。他下意識地伸手捂住額頭,被擊中的傷口迅速的紅腫起來,殷紅的血液一滴滴從粗大的指縫滲出,滴落在地上。
他迅速從地上爬起身子步履不穩地就要往外跑去。謝棠飛身一躍,身形穩穩落在他面前。賈富貴立刻警惕地看向兩人。
“你們想做什麽?”他聲音發虛,一步步往後退去,眼神在沈澈和謝棠兩人之間不自在地飄來飄去。
沈澈沒想到謝棠對着凡人動手都如此狠辣決絕,看見賈富貴這副模樣一時不忍,她連忙上前一步,搶在謝棠跟前,“我且問你,你如何得了這槐木。”
“我不知道,我就是唬人的,我随便砍了木頭點了點朱砂就拿去賣了。我真不知道!”賈富貴邊急忙說着邊一個勁兒的連連搖頭。他面色煞白,臉頰的兩塊肉因着害怕微微抽搐着。
“你要是不說,等會兒他就要拿鞭子把你勒死。”沈澈佯裝兇惡的吓唬賈富貴,“你想想鞭子讓你一點點的沒法呼吸,喘不過氣,最後臉憋得漲紅,連舌頭都給吐出來。等你下了地府投胎還要拖着長長的舌頭。”
賈富貴看着謝棠手裏的鞭子,雙眼驚恐地睜大,沈澈趁機添油加醋道:“你若是死得太醜,你的家人朋友便認不出你,縱使你去了那邊他們也不會認你的。”
那賈富貴聽了沈澈的話後,突然放聲痛哭起來,眼淚像不要錢似的噼裏啪啦往下掉,聲音沙啞難聽,坐在地上大有一副要把命給哭沒的氣勢。
謝棠面上不耐狠辣之色突顯,“你去地府哭吧。”說罷,他手上用力将鞭子猛地甩出,鞭子發出破空的脆響,繞開沈澈直往賈富貴面門而去。
帶着倒刺的鞭身纏緊賈富貴的脖子,将脖頸的皮肉劃得鮮血淋漓,血液不住地從破裂的皮膚滲出,慢慢滑下。
賈富貴雙手握住鞭身,拼命地掙紮,身體劇烈地顫抖着。傷口處的血液滲得更快,一條條血線染上他的錦袍。
鈍刀子磨人,一會兒的功夫賈富貴的整張臉便扭曲變形,漲得紫紅。
他額頭上青筋暴起,嘴巴大張着卻喘不過氣,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
原先不住踢蹬的雙腳此時動作慢了下來,眼神渙散無神。謝棠見了血便開始咧嘴狂笑,眼底猩紅一片。面前之人将死的神情像火一樣燒得他興奮無比,全身散發着令人膽寒的氣息。
沈澈白了臉近謝棠身阻攔,謝棠卻無知無覺似的,反手一掌直拍在她肩上。
她還未伸手抓到紅色的衣袖,眼前的景物便開始迅速的變換。身體像只墜落的風筝似的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去。
“砰”的一聲,沈澈重重摔砸在地上,霎時間五髒六腑像移了位似的。喉頭一陣腥甜湧上來,側身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沈澈捂着胸口一陣猛咳着,驀然擡頭,四面八方妖風乍起,兩人衣袍翻飛間,沖天的妖氣蔓延在庭院角落。
無數的黑槐木枝條緊緊排列,粗壯虬曲的枝幹像巨蟒般在這座院子裏蜿蜒伸展。它不斷地向上生長,攀爬,蠕動,再高高籠起,遮住青天日光,将三人遮蔽在一片昏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