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木魅幻術

木魅幻術

謝棠雙眸瞬間亮了起來,眼裏閃着灼灼的光亮,他輕蔑又殘忍地笑了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疾地扯回鞭子。

“好啊。找到了。”

語調輕松玩味,烏黑的瞳孔裏映射出漫天的槐妖身影。猙獰的妖物在他眼裏像是不足為奇的稀松平常之物。

賈富貴被松開後,像攤爛泥似的摔倒在地上,喉嚨裏發出沙啞的抽氣聲。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緊接着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涕泗橫流。

黑色的枝幹以排山倒海之勢隔開兩邊,寒森的陰風猛烈吹拂着沈澈的頭發,裹着沙礫塵土,刺得她差點睜不開眼睛。

空中飄浮的無數枝條投下可怖纏繞的陰影。沈澈突然感到地面一陣顫動,只見地面開始膨脹突鼓,随即裂出細縫。

頃刻間細縫長大,枝條蜿蜒扭曲着破土而出,碎石四處爆炸迸濺,塵土飛揚一片。謝棠看着瘋狂飛舞的枝條,突然嗤笑道:“裝神弄鬼。”

他眼神猝了毒,手腕一翻将火靈之力注入鞭子。施了法術的鞭子瞬間揚起,鞭柄處燃起的靈火瞬間舐過鞭身。右腳往後一撤蓄力往前疾沖而去。

沈澈看着眼前與無數槐木纏鬥在一起的謝棠,不住地咳嗽幾聲,咳嗽牽動着胸膛,掌心下的左肩傳來火辣的窒痛感。

她單手撐着地,細小的砂礫磨砺着她的掌,蹭出血絲。倏地一根槐木像是發現了她似的,游走而來緩緩停在沈澈額頭。

沈澈瞳孔驀地一縮,臉色煞白得更甚。細細的枝條伸出,試探地輕點到沈澈額頭。

一股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瞬間侵入沈澈腦海中央。眼前的被侵染的黑幕緩緩褪色,逐漸顯現的灰色人影綽綽。

人影不甚清晰地扭曲變形,樹蔭下衆人的腳邊突然傳來男人的悶哼聲。

沈澈隐約看見在衆人的中央有個趴倒在地的男人。

“裝什麽,還以為你賈府權勢滔天,家大業大呢!”眼前一個面容模糊的男人伸腳猛地踹在人影右側肋骨上,随即狠狠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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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聲不吭的任由衆人毆打辱罵,習以為常地護住自己的頭和腹部。令人作嘔的唾液不偏不倚地啐在頭發上,他一動不動。圍觀的人見狀大了膽子紛紛效仿極盡手段地侮辱咒罵。

“我呸!裝清高。”

“破落戶。”

……

沈澈一下覺得自己好像站在那被圍毆的人影前,一下又發現自己家就是那個男人,她眼睜睜看着卻動彈不得。

一女子沖将出來,怒罵道:“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她還未來得及看清女子的臉,女子的怒罵聲反倒惹得衆人哈哈大笑起來。

女人一塊塊撿起地上的石塊往圍觀的人身上砸去。衆人挨痛後咒罵幾聲便四散而去。

沈澈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她費力地想從記憶中掙紮出來,身影一晃卻見地上爬着的男子此刻擡起頭來,眼含淚珠地望着她。

胸前的墜着的紅線銅錢震顫不已,布兜裏沉睡的人參精突然醒來,摸索着頂開包袱,爬到沈澈肩上。

人參精将額頭與沈澈的臉頰相貼,稀碎的光芒閃爍其間。片刻後,沈澈的眼睫開始抖顫起來,她試着張了張嘴随即大喊一聲。

“謝棠!”

陷進昏暗裏的人重重喊出,謝棠身形滞澀眉頭微微皺起,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他回過神,看見沈澈一片茫然地坐在廢墟裏,細密的枝條緊纏住她的四肢。淩亂的碎發溜出紮的高高圓圓的發髻,搭在額上被汗水揉濕。

一雙驚恐無比的眼睛險些要被枝條淹沒其中。謝棠驟然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他看着面前被燒了大半的槐木,眼中的猩紅迅速褪去,閃過一絲決然便飛身躍到沈澈跟前。

觸碰沈澈的枝條被靈火迅速地吞噬,瞬間化為黑色的飛煙漂浮墜落。謝棠一把抓住沈澈衣襟将她帶離細密榮盛的枝條。

沈澈眉頭不安的緊皺,眼皮費力地擡了擡,胸膛快速起伏着,大口大口地粗喘着氣。只見她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順着面頰流淌而下,蒼白如霜的臉上顯出痛苦卻不清醒的神色。

“你剛剛拍了我一掌。”沈澈氣力虛弱的幽幽說道。

謝棠眼睛快速地眨了一下,沈澈被謝棠攬入臂膀緊扣住,她伸過手肘擋住和謝棠觸碰的地方。

空中漂浮在滿是斷裂扭曲,被火吞噬的殘骸和細小的飛灰。槐妖迅速地收回枝幹,倏地藏匿消失在地下。

沈澈站穩後,先是茫然,後竟怒氣沖天地伸出雙手,一把将謝棠狠狠推開。

她手裏捧起重新昏睡的人參精,輕輕摸了摸後,又将其小心地放進挎包裏。

謝棠此刻靈臺清明,他凝神看了眼沈澈小心翼翼的動作又察覺出她身上的怨怼之氣,只偏了偏頭收回了空落的掌心。

他走向一旁試着催動靈力探向地底,可槐妖喜陰又五行土,不過一會兒功夫早已連帶着賈富貴消失地無影無蹤。

“這槐妖修行時間不長,一定還在青州城。”沈澈看着廢墟輕眨眼睛緩緩說道。

謝棠蹲下身子用手碾了碾土壤,“整個青州城都是養料,他活一日,就會不斷吸取着一切活物的精氣。”

沈澈聽見謝棠的話,神情頓住像是想起什麽,慢慢走到早已變成坍成廢墟中央。她一點點地扒開石塊木塊。終于,在斷梁下翻到了一塊從中裂開的靈牌。

靈牌早已被碎石劃出殘損的裂縫,中間的斷痕參差不齊,露出尖利的木刺。沈澈用袖口仔細擦了擦,靈牌的名字終于顯現出來——賈卓霖。

她雙手捧着靈牌,回身神色不善地看了眼謝棠,大喇喇地伸出手掌勾了勾,示意謝棠将那塊槐木給她。

謝棠不疑有他,将槐木遞到沈澈手裏後正欲走開。只見沈澈将槐木、靈牌一南一北擺放着,站直身子雙手結印。

指尖泛起的紅光映在她烏黑的眼瞳,襯得臉煞白,眼下青黑更甚。謝棠靜靜站在沈澈身側,面上鎮定,只是嘴角早已不自覺地抿起。

眼見沈澈身形不穩,謝棠一個箭步跨過去,伸出手扣住沈澈的手腕。沈澈卻早已雙手定住交疊在胸前。

謝棠不期然被沈澈帶入靈識海,眼前的景色開始變幻,灰色的影子逐漸清晰。

“抓住我。”謝棠聽到沈澈最後說。

……

賈卓霖支起手臂把喉嚨裏的水咳了個精光。他咳得聲音嘶啞,臉皮漲紅,恨不得把腹裏的酸水都給嘔出來。

他俯就着身子,喘息許久後只覺渾身疲軟沒力氣地攤着四肢躺在地上。

腰間佩劍的男人用腳蹬了蹬賈卓霖的肩膀,不屑諷刺地高聲笑道:“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我呸,還當你賈家富甲一方呢?”

男人又伸出右腳盛氣淩人地踩在他的頭上用腳尖使勁碾了碾。可腳下的人只是蒼白着張臉皺起眉頭。不論男人如何侮辱他,他都毫無抗争的意思。

“去去去!把他帶回乞丐窩去!不要在爺跟前晃。”男人像失了趣味似的,踢了幾腳後朝着旁邊跪着求情的乞丐說道。

那黑臉乞丐立時滿臉堆笑,粗糙幹裂地手指讨好巴結地扯過自己的衣服下擺去擦男人的鞋底。

“多謝大人放我們小的一馬,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乞丐眼角谄媚地笑出細密皺紋,嘴角誇張地高高揚起,露出嘴裏參差不齊的黃牙。見人轉身離去便一下滑跪賈卓霖面前,将他扶起。

沈澈頓住,握着謝棠的手緊了緊。賈富貴扶着賈卓霖恭恭敬敬地往後退去,兩人身上皆穿着針腳扭曲的破舊粗布麻衣,哪有什麽見面時的錦衣華服。

城隍廟的乞丐窩裏,賈富貴用細木簽子清理着甲縫裏堆積的泥垢,他的指甲又黑又長,剔出來的泥巴一點點掉在幹草上。

剔幹淨後,他坐着一動不動的默默看着躺在幹草上的人。賈卓霖雙眼緊閉,面容雖無血色卻平穩至極。

黑臉乞丐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将手裏的簽子往旁邊一甩,重重在自己大腿上拍一掌。

“賈公子,我們拜把子吧!”

賈卓霖聽到後緩緩睜開雙眼,他不回乞丐,自顧自地說道:“我賈府門衰祚薄,到我父親這輩錢財流散,人丁凋零,官府稍一打壓便家破人亡。往日的金銀珠寶,管樂金喉如過眼煙雲消散。”

話音落下,兩人睡得這小塊幹草堆出現長久的寂靜,一時沒人言語。

賈卓霖覺得自己說的既傷春悲秋又文绉绉,生怕傷了苦根的心,頓了頓又繼續道:“如今我貧無立錐,苦根你莫要和我相交啦。”

“不好。”苦根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他拍了拍棉被朝賈卓霖說:“你是福星,是貴人。下大雪了還給我們饅頭和熱湯吃,你是大好人。”

“落了毛的鳳凰不如……”

“放他娘的屁!”見賈卓霖轉頭看向自己,苦根連忙扇自己嘴巴一巴掌,嘿嘿一笑,“不罵髒,不罵髒。”

“好弟弟,你莫聽他說的什麽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依我看拔了毛的鳳凰也是鳳凰,起碼,起碼……那鳳凰肉還比那雞肉能多讓人吃幾口呢,你說是也不是!”賈富貴邊咂摸着嘴巴邊用手比劃着雞的大小。

見賈卓霖只望着天半天不說話,苦根只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他嘿嘿嘿地笑着,給賈卓霖理好身上破敗的棉絮後,爬起身子,朝着破窗戶外的黑天拜了三拜。回頭看見躺在幹草上的賈卓霖,轉頭又朝着天拜了三拜,自言自語說:“我再替我兄弟拜。”

拜好又縮回幹草上,“我們結拜兄弟,你叫賈卓霖,我自然不能叫苦根。”他冥思苦想了好會兒,想不出來,不住地打哈欠,躺到草堆上,雙手一攤,“這名字你得容我我得慢慢想。”

沈澈直直看着草堆上的兩人。身死之人的前塵往事,她以往最為熟悉的渡魂術法,此刻卻突然陌生起來。

眼前的景觀迅速地變換,高大蔥郁的槐樹立在青州城大街上,滿樹的枝葉随着風沙沙作響,被麻繩吊起的人如同一條空中死魚毫無生氣的随風飄蕩。

賈卓霖的臉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以往幹淨的手此刻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他睜着眼睛,瞳孔渙散

苦根看見面無人色的賈卓霖,登時發出一聲慘叫。

怎麽會這樣呢,他不過是去讨了點桂花糖,回來怎麽就會變成這樣呢?

苦根惶恐萬狀地叫了起來,他雙手亂揮,試圖把繩子弄斷。終于細繩不堪重負,賈卓霖重重地栽在地上後。他被苦根扶起背在背上。

身量矮小的男人步伐此刻邁得又大又快,腳步聲如鼓點般急促的将人送到城隍廟去。

再次躺在幹草堆上時,賈卓霖的目光終于閃過怨氣,他吃力地說道:“我是活不成了,你且算了吧。”說罷又緊閉上雙眼,不再看苦根。

苦根眼淚鼻涕一起流得滿臉都是,顫着聲音說道:“賈富貴,賈富貴,我就叫賈富貴如何?”他伸手搖着躺在草席上的人,又問一遍,“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麽樣?”

賈卓霖此刻意識虛無,他掙紮着回過神,額角汗涔涔地苦笑道:“賈富貴,‘假’富貴,這名字不好,你跟我姓也不好。”

苦根挖出泥巴裏的瓦罐裏,握着銅錢的手扭來絞去,像是下定了決心,他朝賈卓霖道:“你等着,我去找醫館。”

“罷了,那幾個銅板你還是留着吃飯吧,何必救我這條爛命。”賈卓霖說罷像是沒了生息動也不動。

苦根驀地打斷他的話,“你且等等我,讓我去試一試。”他說完狠了狠心,掖好被子,便急匆匆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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