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天靈尊碩七百零七年,璃山派派衆借助通天樹到達天界,殺仙取丹八十八位,天帝震怒,下令斬斷通天樹,從此人間信徒再不可登及天界,得仙人面授。

又過了三百年,人間信仰凋敝。

上古時期,有女娲抟土造人,後又補天,女娲後人不忍看先祖竭力挽救之物陷于囹圄,請命天帝,望派下一位使者給予一線生機,也是為了避免百年之後,文凋武敝,再無凡界一說,六界,只剩五界。天帝不準,女娲後人上報大尊神。

南田知曉以後,召天界衆神于星垣。

司星本不想去與大尊神打上照面,但是這是大事,關乎一界存亡,而且大尊神吩咐了,無論大神小神,明神隐神,真神供神都要參與。

南田其實也不太想管凡界的事,畢竟在凡間,若不是還有北池在,很多都是傷心事,在衆神中交際已是會令人心力交瘁,凡人就好像是法力盡失,壽命如同蟪蛄的僞神,她化身在凡間游歷的時候,是見識過那些凡人的嘴臉的。可是,女娲一族是上古神族,自己若是不出面解決此事,怕是不能服衆,畢竟天上還是有許多尚未消散的供神,他們還需要人間的香火。

天帝也來了,南田乜着眼看他一眼,說:“天帝的架子,真是好大。”

天帝擡袖擦汗,小聲嘀咕:“凡人活該罷了。”何必勞煩大尊神。

“本尊也不想勞煩,想來是天帝自己說出去的話不好收回,所以本尊來幫天帝排憂。”南田教訓完人,又給他臺階下。

天帝行禮:“多謝大尊神。”

司星今日帶了面具,面具外面還帶了面紗,定是萬事俱備,什麽也不欠了。旁的人看見她的裝束,作禮:“星君安。”她規規矩矩地點頭。

幾個幾十萬年都沒有見過的星君同事看見她的腰牌明白是故人,就上來敘舊,幾人找了一個地方坐下。

那些星君都已經像是人入中年了,只有司星頭發還全是烏黑的,聲音也年輕,他們就奇怪,說:“司星神君,幾十萬年不見,你是如何永葆青春的啊?”

司星沒想過怎麽解釋這個事情,因為這幾十萬年,她都已經習慣了,這是報酬,她不過是坦然接受罷了,在她思索該如何回答的時候,一個星君說:“大家夥知道這次找我們這些來是幹嘛的嗎?”

“怎麽不知道?還不是為了人間那些跳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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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們覺得這人間是該留不該留呢?”

衆神七嘴八舌起來,有的說該留,有的說不該留,該留的說自己可以承一些人間的香火,被凡人載入書冊,倒也算是一種聲名遠揚,對自己是有利的,說不該留的說自己不稀罕人類的供奉和崇拜,覺得人類雖然繼承了神的外貌和智力,但是人生終究是沒有意義的,他們找不到意義,沒有必要浪費六界的資源。

司星插不上話,就在一旁聽着。

突然有神說:“大尊神召我們到這兒,定是要從我們中選人下去了,各位若是被選中了,下凡都準備做些什麽?”

“還能幹什麽?傳教呗,讓他們多信信真神。”

司星覺得好笑,就說:“搖光星君怕是對供神有很大的意見。”

衆神面面相觑,搖光覺得不服氣,就沒好氣地說:“紫微星君沒什麽意見,那便說說星君下凡以後會有什麽作為。”

司星擡擡手,當做閑聊似的說:“我還能幹什麽呀?當然是跟在天上一樣,選皇帝呗。”

“選皇帝?”天玑譏笑,“紫微這是準備下凡去當皇後啊?”

司星倒是氣淡神閑,說:“若是皇後選皇帝,那不如皇後當皇帝。”

天樞說:“紫微真是愈發奇怪了,幾十萬年前歸隐一方不說,現今還把面具面紗戴上了。”

玉衡說:“對呀,這麽多年不見了,把面紗面具摘下來給我們瞧瞧有些什麽變化呗。”

司星剛想推辭說不方便,一個溫潤的聲音就帶着不确定在背後叫到:“南田。”司星愣了一下。

衆神面面,南田是誰?

北池走過來,手搭在司星的肩膀上,說:“你怎麽穿着星君的衣服?”

搖光笑:“她本來就是星君啊,曾經天界大名鼎鼎的紫微星君,主帝王命運的。看這位神君年輕,她在天界赫赫的時候,說不定神君還沒有出生。”

北池把手放下來,垂頭,說:“抱歉,唐突了,紫微星君,在下靈主北池,你這身影與大尊神南田實在是相似不已。”

天玑說:“哦,我知道,靈主與大尊神大婚,不過,我們這些人都沒能被請到場。”

司星垂眸:“本君認識先靈主北辰。”

北池說:“靈主本來就同為一體,若星君與先靈主有緣,那必定也與我有緣了。”

玉衡說:“怪不得看你有些面熟,如今想來,與先靈主當真無二。”

司星回頭看了北池頭一眼,就是這一眼,北池看見她那雙眼睛,說:“不知星君可否取下面紗摘下面具讓我一睹真容。”

司星淺笑,有些落寞,說:“執意?”

北池回答:“執意。”态度堅硬。

司星站起身,對着北池,摘下面紗,露出下半張臉,問他:“還要看嗎?确定?”

北池遲疑了。

南田的聲音突然傳來,說:“确定。”南田看着她,表情嚴肅而古怪。

北池轉頭看見南田,說:“我找你,沒想到見着了她。”

南田越過北池,說:“摘吧,星君。”

北池忍不住看着司星,想要卻又膽怯。

司星摘下面具,露出完整的一張臉。

北池見到後,迅速低頭轉身,朝南田走去,悄聲說:“恍惚間,我以為汝鏡又回來了,但她不是汝鏡,似你又不是你,她是個老神仙了,與你有何淵源?”

南田說:“我也想打聽清楚。”

天樞說:“這位想必就是大尊神了吧,看起來也是很眼熟。”

司星準備戴上面具,南田說:“不用了星君,給大家解解惑吧。”

南田走過去,拉着司星轉過身坐下,衆神見了,驚呼:“你們?!”

南田點點頭:“長得一模一樣。”

司星看着南田,眼中有憐愛,說:“鳳凰的孩子,終究是有成材的,你受了我一滴精血,沒想到,竟受我影響了。”

“你便躲着我?”

“不完全是。我幾十萬年前就歸隐了,凰帶着你來找我,說希望我做你的教母,我便用精血給了你祝福,希望你能夠得到真心,你是她最大的孩子,她很重視你。”

搖光說:“所以你這麽多年了還這麽年輕是因為你使用了鳳凰之淚?那東西可損了,用了就沒有後代了,有個本系神仙送了一顆給我,我都不敢用,你保養的這麽好,是用了多少顆啊?”

“凰給了我很多,我每十萬年就要用一顆。”

玉衡笑:“沒想到紫微還是害怕自己老去。本君以為,紫微自幾十萬年前之後,心中便只有蒼生了。”

司星微微皺眉,說:“別人給我的好東西,留着也是浪費,我為何不能用?”

南田見形勢不對,就拿出一個竹筒,說:“各位快些取簽,我們這就抽取使者下凡。”

天樞率先抽取一根竹簽,說:“我還以為大尊神是叫我們來商議的,沒料到是來選人的,早知這般,我便躲着去。”

星君們陸陸續續抽取竹簽,南田見他們抽完,就拉着北池走了。

北池見了司星之後,心中一直在回味司星的表現,明明沒有異常,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

走到天帝面前,南田把竹筒給他,說:“那邊還有本系神仙沒有抽,供神也沒有抽,你便去看看,讓他們抽了,抽完告知本尊,本尊再選數。”

“好。”天帝點頭,先朝本系神仙走去。

約莫過了半炷香,北池和南田坐在星垣高處往下看的時候,一只靈鳥飛到南田面前化作幾個字:“已妥。”

南田起身,面朝着星垣下面,伸出手在空中一劃翻出一系列竹簽,左右看了一圈之後,選了一根上面寫着四的竹簽往天上一扔,竹簽複制到每個神仙的手裏。

司星接過竹簽,剛好與自己手裏的對上,這時南田說:“請對應的神君過來,天帝過來,凡界之事,還需商議。”

司星越過人群往高處走,天帝也往高處走。衆神看見司星,竊竊私語,有的在議論她會有何作為,有的在驚奇她與臺上那位長得一模一樣,有人在猜測這又是什麽來歷的神仙。司星走到南田面前的,天帝來遲,看着兩個大尊神不知所措。

南田注視着司星朝她走來,神色複雜,見她走到面前,南田說:“前輩,你認為,凡間需要什麽?”

天帝看明白司星的裝束之後,說:“星君大義,只是本座有一建議。”

“天帝先說吧。”司星退讓。

南田看天帝一眼,示意他說。

天帝說:“凡人窮兇極惡,殺我同族,應當将凡間納入無窮境,使凡人自食惡果。”

南田閉閉眼,說:“上一任天帝勝族也在無窮境裏。”

北池走上來,目不轉睛地看着司星,說:“那便讓惡人來磨惡人。”

司星微微回避,說:“我倒是沒有異議。”也當是對于我的一種懲罰吧,從前,我就愛肖想自己不該想的,現今若真是入了無窮境,不知道又是怎樣一番轶事。

南田回頭看一眼北池,北池對她點點頭,南田說:“那便是好的,就按天帝所說,前輩先入往生池,我們後把凡界納入無窮境。”南田拉住北池的手,兩個人化作一縷輕煙走了。

天帝轉過來對司星神色嚴肅地說:“凡人弑神弑仙,大逆不道,按本座的意思,是想讓人間沉淪的,但是本座知道此事關乎一界,大尊神不可坐視不理是由着靈主的緣故,本座幼時聽聞過星君事跡,明白星君心中有大義,但是立場不同,還望星君不要責怪本座要借無窮境為難星君。”

司星淺淺一笑,說:“天帝,你可知,世上立場不同,本就會互損利益。只是幽居星域幾十萬年,一代代神仙都過來了,但是很多往事的痕跡沒有辦法抹去,當年,我也是個任意的性子,名聲噪于一時,卻始終不是因為我有多大的功績,而是因為我的僭越,我本來就是戴罪之身,被關入無窮境又何妨,不過是在被自己的欲望折磨的同時行一件好事罷了。唉,幾十萬年了,那些事情,還真是遙遠了。”

天帝說:“你的那些事,本座确實有些耳聞。”他笑,“星君在凡間,定是位與衆不同的女子,有勇氣有謀略,非一般的男子所能駕馭,畢竟,當初那位,也未能得到星君芳心……”

司星擡眸淡淡看他一眼,說:“我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罷了。”司星轉身,“我這就去往生池。”說着就一步一步走下臺階。

天帝招呼大家散了。女娲後人跟着司星來到了往生池。

司星一只腳剛要下水,女娲後人就齊齊跪下,說:“感念星君大義,我等未能抽中實在是惋勉,還望星君下凡後能心中常記使命,莫被凡間亂象迷住雙眼。”

司星覺得好笑:“我一下凡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你們若是要我常記使命,就去求求天帝,求求司命,大家都是身不由己,這一點,你們還是很清楚的。”

司星沒有猶豫,朝池水中走去。

司星剛剛被淹沒,一個小女孩模樣女娲後人就朝池水中跳去,剩下的人驚呼:“黎梳。”

一個俊秀的少年,黎梳的哥哥黎桎呼喊着黎梳的名字跳入水中剛剛把黎梳撈起來,就失去了意識沉入水中。

岸上的女娲後人瞬間亂了手腳,長老說:“真是兩個傻孩子,這往生池怎麽是說跳就跳的呢?快去找天帝!”

一群人化身離開。

來到天帝面前,長老率先說:“啓禀天帝,老身疏忽,族中有兩個孩子落入了往生池,還望天帝安排他們早些回來。”

天帝皺眉,女娲一族還真是事情多,他扶額,說:“既然這樣,就派他們到凡間輔佐紫微星君,待星君完成任務,方可回來。”

女娲後人面面相觑,長老詢問到:“那如何才算完成任務?”

“讓人重新信神、畏神、敬神。”

“這……恐怕……”違背了我們的本意。長老不敢說出來。

“實在不行,不是十劫九難嘛,讓她歷經十世輪回就可以回來了。”天帝不以為意。

長老無奈,帶着族人又去找了大尊神。

南田聽到他們說天帝說的話,點點頭,說:“本尊覺得天帝在理,對兩個孩子來說也是一種歷練,你們便放心讓他們去吧,如果你們不相信天帝,不相信本尊,還不相信素有賢名的紫微星君嗎?”

長老汗顏,她那賢名,也是在名聲敗壞盡了才有的,他們這些老神仙,都知道當年的紫微是比現今這個大尊神還不敢惹的存在,不在于她位有多高,權有多重,多麽有人心,而是在于她的不要臉到了一種令神發指的程度。

沒辦法,天帝天帝說不通,大尊神大尊神不講理,他們只有回去默默禱告。

南田自從知道那個與她長得一般無二的神仙是紫微之後,就去打聽了一些關于她的事情,知道她的名聲很好,心懷天下,倒是與她眼中的憐憫對上了,也難怪當初鳳凰要選定她當自己的教母。

只是,這樣一個完美的善良的人是先天養成的嗎?南田并不這樣覺得。她跟她之間仿佛有一種攀比,就像當初汝鏡想要證明北池更愛她一樣,就像汝鏡想要消滅掉南田,取代她一樣,這個世界上相同的兩個人不是相吸的,而是相斥的,她想看看她的欲望是什麽,她的不堪是什麽,她這麽好的人,是怎樣的,會不會掉下來。南田,有危機感了。

放在無窮境裏面有一個好處,就是只要她想看,就可以随時看到裏面發生了什麽。南田站在風栖宮突出來的高臺上,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北池自己的想法,她的手扶着欄杆,北池突然從背後過來,拿了一件薄外套給她披上。

南田抓住北池的手,轉過身,說:“北池,若是我又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做了錯事,你可否還會原諒我?”

北池反握住她的手,撫去她鬓角的頭發,說:“我不會怪你,不會怨你,只會心疼你,因為你是大尊神,你務必要承擔自己的責任,要做出表率,每次看見你身上那無法愈合的九十九個窟窿,想到裏面有九十九根銷魂釘,我就多麽想讓時間停留在你從九十九級臺階下來的時候,盡管那個時候,你還不願意同我在一起。”

南田沉默了,北池把手放在她的鎖骨上,柔聲問:“疼嗎?”

南田眼眶微紅,看着北池,說:“不疼。”她擡手摸摸北池的手。

自從看見她身上那些可怖的創口之後,北池對她,連擁抱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從未想過讓她贖罪,她卻在他無法看到的地方相當于是自戕了。那些夜以繼日的劇痛,哪一次不是瀕死的?他多想為她承擔一分,兩分,甚至全部。

“其實我覺得前輩比我更有德行,我能坐上尊神之位,完全是因為有你。”

“你說司星?”

“她叫司星?”

北池笑,輕輕抱了一下南田,說:“傻瓜,你在嫉妒一個人之前都不了解她的全部嗎?你這樣是不是有些盲目了?而且啊,你能坐上尊位也是你有這個能力,不然你看,六界之中有誰鬥法能鬥過你呢?”

南田看着北池,張張嘴,又低下頭去。

北池雙手搭在南田的肩上,俯下身子,說:“哦,我明白了,你為什麽突然要這麽說,是因為你想把她放到無窮境裏看看你們究竟誰更好,你想讓她跌下神壇。”

南田笑:“果然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北池直起身子,舉起手掌:“好了,破案了。”然後刮一下南田的鼻子,說:“其實不然,這是一種歷練,她會感謝你的。”

南田拉住北池的手,說:“那你都知道一些什麽?”

“走吧,我猜你一定想看看她在凡間做了什麽,你一邊看我一邊跟你講。”北池拉着南田去無窮境的映像監督處。

這個時代,男子女子皆可入學堂讀書,求神拜佛被視為迷信,各種主義接踵而至,凡人博學,卻對信仰沒有一個定數,大都是你管用我便信你,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社會發展很快,但其實以史為鑒,各朝各代沒有什麽不同,人還是人,時而聰慧,深明大義,時而愚鈍,行差踏錯。千百年來從未變過。興衰更替,大都是沒有改革,自我革命所致。

冼清嘉的前面十幾年,過得倒是有得有失,得的是她終于登入高級學府,失的是前面時光皆是為了應試。

凡人都有攀比心,總是覺得能接受越高的教育越好,有些人家的孩子沒有那麽能讀書,只能另尋出路,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那些執意與執念,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吃上一口飯,能生存下去。其實在這一方面,人與動物又有什麽區別呢,都是為了繁衍後代,将自己的基因傳承下去,有的閉塞一點的地方,家裏沒有兒子,便是被稱作斷子絕孫了。什麽感情血脈,不過都是人捏造出來的,為了維護社會秩序的,你若是将這件事情想開了就不會覺得非要做什麽,非要守在什麽人身邊了,約束你的,從來不是必須的,而是人為的。

其實大家都很聰明,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再需要聖人了,我們需要克服的是人性,是欲望,但是這種東西與生俱來,沒有人能暴力奪舍,只有人自己經過歲月的沉澱,或者時過境遷,才能明白人生終究是沒有什麽意義的,意義都是自己賦予的,很矛盾,很多東西都是相互制約的,就像人都不喜歡人性的惡,但是人性的惡可以促進人的發展,使人活下去,就像人都稱頌人性的善,但是善卻成了人的桎梏,一種道德的标準,讓人不能随心而行。

冼清嘉不想明白這些道理,因為她一心想成為世界的焦點,成為傳聞中的那個聖人,可能會有人笑她癡心妄想,但是偶爾,她又會想這個世界已經足夠完美了,或許,世界上真的不需要什麽救世主了,她靠在窗戶上,看着外面一直在思索這個世界與人的關系。

冼清嘉生活算是小康,父母送她到京都讀書,算算日子,她也快去找工作了。

冼清嘉花錢大手大腳,為了讓自己在物價頗高的京都生存下去,她開始為酒樓寫話本,但是她寫的故事太過于俗套了,無非就是才子佳人,神仙凡人,妖魔精怪,然後再加上佛教所說的轉世輪回,寫得雖然還是有點兒精彩,但是審美疲勞,沒有人喜歡聽她的本,她賺的子也不多。于是她就幹起了一個有辱風化的營生,畫圖,專為青樓女子畫圖,這個圖還不是一般的圖,而是青樓女子會見恩客的春宮圖,然後再放到黑市上兜售。

這天她準備好紙墨準備給頭牌畫圖的時候,那位恩客突然調轉方向,敲了敲冼清嘉藏身的暗門,冼清嘉吓了一跳,捂着嘴沒有說話,頭牌柳香兒嬌媚地撒嬌:“官人,你為何一進來就去那邊,都不看看奴家。”說着就捏住恩客的手去脫自己的衣服。

冼清嘉動手開始畫。

那位客人突然笑:“哈哈。”然後推開柳香兒,說:“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她的。”說着還指了指暗門。

柳香兒繼續說:“奴家不知道公子在說什麽。”

男子從袖中取出一張圖來,說:“這張是不是你畫的?”

柳香兒額頭冒汗,說:“公子真是古怪,拿着這種圖畫在這兒對着空氣詢問。”

男子一把薅住柳香兒的頭發,說:“莫要在此裝怪,快讓她出來。”

柳香兒怕了,說:“清嘉,你快出來,這位大爺要找你。”

冼清嘉從門後彎着腰出來,谄媚地笑着,說:“這位爺,可是對小的的畫不滿意啊?”

男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冼清嘉,說:“真沒想到是位模樣端正的姑娘。你算是闖大禍了,你這畫像上的男子是縣令老爺,他說要問問你,哪兒來的膽子。”

冼清嘉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男子不由分說地扯着冼清嘉的手臂把她扯起來,說:“快些跟我走一趟。”

冼清嘉起身,手心裏全是汗。

到了縣令府,冼清嘉老老實實跪在地上,縣令說:“冼清嘉,你可知罪?”

冼清嘉擡頭,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也沒人告訴她那是縣令老爺,不能畫啊。

縣令見她不說話,就說:“要麽罰款,要麽坐牢,你選吧。”

冼清嘉低着頭,她不是小孩子,不會做選擇,她要選的話,就是都不要。

縣令也不想選,就說:“那就罰款加坐牢。帶下去。”

冼清嘉真是無語了,縣令大爺□□還不要人舉報了,雖然她也不是故意的,帶下去的時候,一個威嚴的男人與她擦肩而過。男人看她一眼,有些詫異,随即一笑,心中想:“不論是不是,落在本座手上,都不會讓你好過。本座在此處受了千年的折磨,全是拜你所賜,就算只是幻象,本座也不會讓你好過。”

縣令看見男人,迎下來,說:“勝族閣下,何事大駕光臨?”

勝族說:“來查收縣令大人今日所得的銀兩。”

縣令揮揮手說:“您怎麽親自來了?”一個小厮捧着一個盒子過來。縣令捧着盒子交給勝族。勝族掂一掂,随口問道:“剛才那個女子是?”

縣令愣了一下,看着勝族的神色,反應過來,說:“哦,一個賤民,喚作冼清嘉。”

勝族淺笑,說:“送到青樓去。”

縣令愣住了,問了一遍:“您說什麽?”

勝族笑容放大,說:“她不是犯錯了嘛,送到青樓去。”打開盒子拿出一錠銀子,補充道:“你也可以賺一點。”

縣令附和地笑:“好,好。”

本來冼清嘉都快被關到大牢裏面去了,結果半路有人傳話,又把她送到了青樓,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自己找飯吃的地方,不過這次不是春宮圖畫師,而是妓女,身份轉變的有些快,她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那個老鸨看她要身材沒身材,要樣貌沒樣貌,很是嫌棄,就陰陽她,說:“我們這兒的姑娘都是清清白白,沒想到這兒來了一個有案底的,估計也沒幾個官老爺願意把你養着,真是晦氣。”

可是很快老鸨就被打臉了,冼清嘉的牌子剛被挂上,就有一個官老爺指名要她。老鸨驚訝地尴尬一會兒之後,就叫人把冼清嘉洗幹淨了送過去。

勝族進到包廂的時候,冼清嘉已經梳洗好坐在榻上了。

冼清嘉忐忑地掐着手指,心裏面念叨自己怎麽沒有那種可以讓人産生幻覺的藥,讓每一個客人都以為自己已經歡樂過了,等勝族走到跟前,她又心一橫,就當自己談了個露水情人,雖然自己到現在還沒有談過戀愛。

勝族看見她閉上眼,笑道:“你很緊張?”

冼清嘉沒有擡頭看他,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勝族突然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倒,冼清嘉吓得用手抵住勝族。

勝族有些詫異:“你不認識我?”

冼清嘉看着他,結結巴巴地說:“不,不認識。”

勝族勾起唇角,真是有意思。他松開她,她坐起身來。勝族背過去,說:“我喜歡一個人,想追求她,聽說你之前是寫話本的,知道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你說說,我該怎麽辦?”

冼清嘉看他沒有想要對自己怎麽樣的意思,加上專業對口,就有些得意忘形,起身,問他:“那個姑娘是什麽類型的?”

勝族轉回頭,上下看了冼清嘉一眼,說:“風塵女子。”

冼清嘉心想,這個我擅長啊,就仰着頭,聲情并茂地對勝族說:“你可以這樣對她說。”

勝族挑眉。

冼清嘉靠過去一點,說:“我允許你以色侍人。”

勝族饒有興致地勾起嘴角,俯身貼在冼清嘉耳邊,說:“哦?我,允許你,以色侍人。”

冼清嘉心髒漏了半拍,退後一步,看他一眼,低頭:“沒想到,沒想到你還挺會的。”

勝族俯身平視她,一臉單純:“沒有,是你教得好。”

“呃,哈,嗯,大概是吧。”冼清嘉的頭埋得更低了。

勝族笑:“我喜歡你,我贖你出去吧。”

冼清嘉擡頭,又對上他的眼神,別開眼睛:“好,好啊。”她才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她,能出去就好。

勝族牽過冼清嘉的手,拉着她走到外面,老鸨迎上來,勝族說:“她,本座就帶走了,銀兩本座會送過來。”

老鸨在後面甩着手帕,說:“慢走啊,爺。”臉都笑爛了。

冼清嘉被勝族帶到府上,勝族問她:“還在讀書嗎?”

冼清嘉點點頭。

“你怎麽這麽拘謹?”他打聽過,冼清嘉可不是什麽溫婉大小姐。

冼清嘉笑笑,說:“大人一直拉着我的手,我有些害羞。”

勝族反應過來,把手松開。

雖然冼清嘉素來沒有什麽規矩,但是一看對方應該是個當官的,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還是規矩起來,低着頭悄手悄腳地跟在後面,走着走着撞到勝族身上了,勝族轉回頭,說:“在想什麽?”

冼清嘉低着頭,說:“抱歉抱歉,在想什麽時候能回去。”

勝族回身挑起她的下巴,皺眉,說:“我所知道的,是你膽子大得緊,這麽這會兒像是一只驚弓之鳥。”

冼清嘉笑:“我膽子大嗎?嘻嘻,我覺得也不是很大吧。”

勝族挑眉,神色舒展了一些,說:“你連畫春宮圖放在黑市上兜售這種事情都幹得出來,膽子,自然是很大。”

冼清嘉剛想說那男人□□都不算是大罪,為什麽自己賣幾張春宮圖就要被秉公執法,但是眼瞧着眼前這個人面色俊朗,威嚴無比,看眼前這個府邸算得上是富麗堂皇,她就覺得,此人是萬萬得罪不得的,于是便附和:“小女子膽子的确是很大,但是沒有膽識,比不上大人。”

勝族眯眼,說:“你這樣,像她,又不像她。”你究竟是不是她?但是,并不重要。

冼清嘉一愣,像誰?雖然自己樣貌普通,經常被別人說跟誰撞臉,但是眼前這個男人的樣子就像是之前認識她一樣,不過她才不管那麽多,認識也好,替身也罷,只要她能不受春宮圖的影響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那就是好的。

勝族突然溫和地笑了笑,說:“你若是要回去,我派人送你回去。”又湊在冼清嘉耳邊,說,“我,會時常來看你,乖。”言罷,摸了摸冼清嘉的頭。

冼清嘉心髒怦怦直跳,羞澀地點點頭:“嗯。”然後一路小跑走開了。

冼清嘉被送回了學府,原以為她的春宮圖事件會人盡皆知,但是消息就像是被封鎖了一樣,沒有人在意她,只是幾個同窗見她那麽久沒有回來,淡淡問了幾句。

冼清嘉只好搪塞幾句,說自己是生病了,去看病去了。

春宮圖的事情還沒有過去,勝族的出現就擾亂了她的心緒,她很花心,很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她想,她大概喜歡上他了,他人那麽英俊還有點兒小霸道,而且還對她噓寒問暖,小意溫柔,還說他喜歡她。誰能拒絕?

冼清嘉就盼着每日下學,他站在門口等她,最開始,他們并排而走,他絲毫沒有官架子。他問她:“你想做什麽?”

她說:“我一邊想要造福人類,一邊又想要把所有最高的榮譽收入囊中,不過,這并不矛盾。”她笑笑。

他看着她,有些愣神,他覺得,她跟汝鏡不像,跟南田不像,但是從某個方面來說,她們又是一樣的。他主動攥着她的手,說:“我幫你實現。”

冼清嘉低頭青澀地笑了,點點頭:“嗯。”

後來,他們就一直牽着手了。旁的人都知道冼清嘉跟一個大官好上了,不少同窗的女孩都來讨好冼清嘉,冼清嘉很享受這種衆星捧月的感覺,但是她與勝族并不是夫妻關系,她不會用勝族的錢,在生活費告急的時候,她還是會去青樓畫春宮圖。

她跟柳香兒是老相識了,關系很好,她春宮圖的女主角幾乎都是柳香兒。

柳香兒跟她是同一年的,長相并不是傳統的花魁的妖豔賤貨的樣子,而是小家碧玉,有些可愛的那種,為什麽是頭牌?主要是柳香兒演技好,技術好,深受男人喜歡,而且柳香兒很幼态,盡管二十多歲了還是跟十多歲的小姑娘一樣。柳香兒本人呢,卻是有些厭男,她說她見過太多的男人,男人都愛□□,她早就死心了,她不想賺男人的錢。只有冼清嘉知道,柳香兒是因為之前跟她相好的那個江南公子不願意接受她妓女的身份被傷透了心。

柳香兒跟江南公子沒有見過面,二人是在最近流行起來的鴿子傳書和随意綠郵認識的,互相傳過畫像。

江南公子一開始就是在玩兒柳香兒,柳香兒多次在書信中寫到:“只願郎心似妾意,長相厮守永不離。”但是江南公子只是說:“姑娘若是要找一心人,只得身邊尋。”直接拒絕了她,他說的不是地理上的距離,而是層級的距離。

柳香兒就是在與江南公子暧昧不已深情似海時慫恿冼清嘉去表白的。當時冼清嘉的中意對象是預官役的梁若奇。那年,正是梁若奇剛剛考上預官役,一般考上預官役,多半都是要當官了。冼清嘉不知道怎麽的,還對人家念念不忘,可能也有虛榮心在作祟,愛慕一個可能榮登尊位的人。冼清嘉的父母是早在冼清嘉還在讀初府的時候就瞧出一些端倪出來了,所以當梁若奇考上預官役的消息一在冼清嘉老家傳播的時候,冼父就問冼清嘉:“初府時與你同坐一桌的可是梁若奇啊?”

冼清嘉正在吃飯,把頭埋在碗裏點點頭。

冼清嘉與梁若奇的過往,用一句話形容就是青澀懵懂又很不堪。

因為柳香兒的緣故,那個時候柳香兒還只是老家那邊的一個紅倌人,還沒有被破産的青樓老板賣到京城。冼清嘉與柳香兒從柳香兒剛被賣入青樓就相識了,二人本來是互相看不順眼的,柳香兒因為床笫功夫極好,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冼清嘉見她穿的不規矩說她風塵,她就記恨住了,每招待一個客人就說冼清嘉說那位客人的壞話。有些客人礙于冼清嘉家裏還是很有錢加之鄰裏之間需要和睦,就罵了幾句,做完事就走了。

偏生有一次縣裏的惡霸去找柳香兒,柳香兒說了相同的話,惡霸就找人把冼清嘉打了一頓。

惡霸打人,但是冼清嘉與柳香兒不打不相識,冼清嘉知道青樓裏面有一個女子整日誣陷她,就坐不住了,扛着棒子就去找柳香兒。

柳香兒見她扛着棒子來,就躲在老鸨背後,老鸨半是護着,半是把她推出去。冼清嘉把棒子放下來,杵在地上,拽拽地問:“你就是柳香兒?”她自認為自己很帥很霸氣呢!哈哈。

柳香兒挺着胸站出來,說:“就是我,我不相信你還敢打我了。”

冼清嘉把棒子舉起來指着她,說:“為什麽要誣陷我?”

柳香兒走上去指着她:“還不是你說我風塵。”

冼清嘉一愣:“我什麽時候說過?”

柳香兒眼睛都瞪圓了,說:“那天我剛剛被一個客人扒了衣服,走在後院裏,你從籬笆後面看見我,說我風塵。”聲音尖細尖細的,活像潑婦罵街。

冼清嘉挑眉,說:“你不就是個風塵女子嗎?還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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