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勝族後退,竟顯得有些無助,他努力找回自己,按住冼清嘉的肩膀阻止她前進,他說:“我只是沒有辦法證明你不是她,你們長得一模一樣,同樣普通卻又勾人心魄,你沒有記憶,不要說我,就說你,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誰。”
冼清嘉氣極:“我當然知道我是誰。”冼清嘉拿手指戳他的胸膛,說:“只是因為你心裏根本沒有我,所以你才分不清,既然你心裏沒有我,我心裏為什麽要有你!”
“不是的,清嘉。”勝族捏住冼清嘉的手。
冼清嘉抽出自己的手:“那是什麽?你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你還要這樣裝到什麽時候?!”
勝族跪坐下來,低着頭,說:“我承認,我只是想占有你,我不清楚我對你有幾分愛;我承認,我最開始是想毀了你,我不清楚我對你到底是什麽感情……”他擡頭看她,眼中晶瑩,竟有幾分動人,“我承認,知道你有孕以後,我有一剎那突然覺得好開心,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愛上你了?”
冼清嘉冷眼看他:“看你認為。”
冼清嘉越過他走出去,展開雙手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很久沒有這麽自由了。
她一出來就去找了冼清譽,冼清譽看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懵,看見她安然無恙地站在她面前,又有些高興,一把抱住她,說:“你怎麽還被關長胖了?”
冼清嘉淡淡的說:“哦,我懷孕了。”
冼清譽聽到,不知是悲是喜,總之百感交集,看着她的肚子,拉着她的手,說:“那你準備把它留下來嗎?”
冼清嘉輕輕地搖搖頭,說:“不準備。”
“你告訴勝族了嗎?”
“沒有。”
“對了,告訴他幹什麽,你想做什麽呀,都是看你自己的意願。”
“聽說你為了我,直接面子裏子都不要了?”冼清嘉看着冼清譽,突然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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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清譽佯裝不高興,說:“誰說的,我只是看不慣他那種人罷了。”
冼清嘉皺眉:“冼清譽,我怎麽看不懂你,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嗎?我想要一個美滿的家庭,想要我的姐姐喜歡我,疼愛我,永遠偏向我,但是,我怎可能說出來,說出來才得到的,永遠不真實,但是沒關系,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與你一起長大,一起變老,看着你愛人,被愛……
冼清譽沒有說話。
冼清嘉見她不說話,就湊過去,在她耳邊問:“你能搞到藥嗎?”
冼清譽大驚:“你準備自己打掉?很危險的,要不還是生下來?”
“生下來還不是九死一生,如果你不能搞到我就只有另想他法了。”
冼清譽讪讪地坐下,說:“那你另想他法吧。”
“好。”冼清嘉轉身走了。
冼清嘉風風火火地走在勝府的回廊上,金枝迎面走上來,後面還跟着幾個丫鬟,見到冼清嘉就露出一個笑容,陰陽怪氣地說道:“喲,大夫人出來啦。被關了這麽久,什麽感受呢?”
冼清嘉見她如此嚣張而又愚蠢,忽然心生一計,便撣撣袖子,說:“你什麽身份,我什麽身份,不過是一個妓女,以為大人納你為妾就是高看你一眼,遇見正室還不知道行禮問好,真是沒教養的東西!”
金枝氣到顫抖,指着冼清嘉,說:“你這張嘴給我放幹淨一點,沒聽見別人都稱我為夫人嗎?”
冼清嘉一巴掌揮過去,女人跌倒在地上,擡頭錯愕地看着她:“你打我?”
冼清嘉看着手掌,說:“這一巴掌,為的是讓你清醒一下,擺正自己的位置。你嘴上說着自己被尊為夫人,但是大人到現在都沒有碰過你吧?”
女人更加錯愕了。
冼清嘉看着她的表情,沒想到自己還猜對了,又繼續說:“你看我,現在不僅被放出來了,而且還懷孕了,不久之後,這個家裏就徹底沒有你的地位了。”
金枝大吼:“才不會!”
冼清嘉蹲下來,湊在她耳邊,說:“知道為什麽大人不碰你嗎?”勾了一下唇角,輕笑,“因為妓女肚子裏爬出來的往往不知道是誰的野種。”說着推了她一下,起身走了。
冼清嘉安心地等待金枝夫人送藥過來了。果然,在晚上吃晚膳的時候,一碗烏黑的湯端到她跟前,她懶散地擡一擡眼眸,說:“金枝送來的啊?”
丫鬟低下頭,不敢看冼清嘉,說:“不是,是廚房送來的。”
“辦事效率挺高的。”冼清嘉看着眼前的湯,有些猶豫。她想起剛剛勝族才來過,本來是要跟她一起用膳的,結果因為知道金枝遲早會送藥過來,她便找了一個借口将他趕走了,她還記得,她說:“我還沒有原諒你。看見你惡心。”的時候,勝族眼底閃過一瞬的哀傷,眼睛裏滿是诘問地看着她,仿佛在問她,你真的這麽讨厭我嗎?對啊,冼清嘉,你真的這麽讨厭他嗎?那些福禍相依,都是假的嗎?
但是,你肯原諒他嗎?
答案是否定的。
冼清嘉心一橫,端起藥碗就灌下去,旁邊的丫鬟都來不及阻攔。
挺甜的。
不知道放了多少糖。
冼清嘉擦擦嘴角,說:“睡覺。”
丫鬟急忙去招呼人給倒熱水泡腳之類的。
冼清嘉剛剛泡上腳,腹部一陣劇痛,血就像潮水一樣湧出來,一下子就染滿了衣裳,床榻,一直流到腳下的盆子裏,溶成一盆血水。丫鬟們是看見盆子裏的水變紅才發現事情不對的,哭着嚎着,有人去找勝族,有人去找大夫。
冼清嘉虛弱地靠在榻邊,虛弱地笑了,但是很快又哭起來。
勝族先趕來,看着血水染紅了腰以下的部位,一時手足無措,看見冼清嘉哭,就只有慌張地替她拭去眼淚,親吻她的臉頰,說:“不要怕,不要怕,大夫馬上就要來了。”
她捶打他,把他推開,可是她力氣太小了,推不開,也打不痛,說:“我好痛啊,為什麽這麽痛?”
“哪兒痛?”勝族慌張中說出這句話。
冼清嘉指指肚子,又指指心口,說:“這兒,這兒。”
勝族心痛,抱住冼清嘉:“有我在。”
丫鬟們都戰戰兢兢地立在身後,勝族咬牙切齒地說:“把金枝給我找來!”
一個丫鬟出去找,其餘的都跪在地上。
大夫比金枝先到,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給冼清嘉診脈。
“先開止血藥止疼藥!”勝族看這個大夫恐怕是慌亂了神。
“是是是。”大夫連忙從藥箱裏拿出藥丸。勝族一把拿過來給冼清嘉服下。
大夫繼續診脈。末了,看了一眼勝族,面色猶豫。
勝族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冰冷地說:“說。”
“孩子是保不住了,而且此藥下肚,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冼清嘉暈了過去,勝族慌了,忙去扶住她,把她放平。
金枝站在後面想逃,但是勝族一眼就盯住她,她站在原地沒有辦法動彈。
勝族過去,一巴掌扇在金枝臉上,金枝沒站穩跌倒了。
“你好大的膽子!是我給了你一個身份,你就覺得自己可以超過她在我心裏的位置了嗎?還是你覺得,你應該是這個正妻,懷有身孕的人應該是你,或者,你覺得你可以執掌大權,決定我的孩子的生死,我的妻子的懷堕!”
“是她先羞辱我的!”金枝哭到。
“拖下去,亂棍打死。”勝族不與她廢話。
“別。”冼清嘉微弱的聲音突然傳來。
勝族急忙過去,附耳過去,溫柔地說:“你說什麽?”
“別,別殺她。”
“可是她這麽害你……”
“別殺她。”
勝族撫着她的頭,猶豫了一下,說:“好。”
“把她丢回妓院。”
“是。”幾個丫鬟上來把金枝帶出去。
金枝還在嚷嚷:“冼清嘉,你別以為你饒了我一命我就可以放過你,我跟你講,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勝族攥緊了拳頭,說:“先送到衙門打五十大板。”一個丫鬟出去吩咐。
勝族看着冼清嘉蒼白的臉,滿眼都是心疼,小心翼翼的摸着她的臉,攥着她的手,好像生害怕她一下子就從自己眼前消失了一樣,他拿冼清嘉的手貼着自己的臉,心裏發慌發麻,他不斷的告訴自己,只是幻境,只是幻境,這裏是無窮境,被關了這麽多年,你還沒有習慣這種場面嗎?真是活該!
冼清嘉聽着勝族在小聲嘀咕,虛弱的張了張唇,問到:“你又在胡說什麽?”
勝族的眼淚終于決堤,一滴一滴地砸落到冼清嘉臉上。
冼清嘉擡手摸他的臉:“怎麽?怎麽哭了?”
勝族說:“我親眼看見我的父母在我的眼前換羽,痛不欲生而死,那個時候我就在想,為什麽上天要給鸷鳥一族如此不公的命運,不僅短壽,而且在死前還會痛苦萬分,他們給我取名勝族,就是想讓我帶領我們一族走向光明的未來,我本來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但是我更想成為全族的榮光,因為鸷鳥一族有太多天帝,所以,我想要換羽新生,在我即将換羽的時候,有個女人出現了,她說她能幫我,我信她,她說她想征服我,我就真的在她的秘術下愛上了她,後來我才知道,我不過是她手中一個可以丢棄的玩意,她深愛着別人,她身份尊貴,她是高高在上的鳳凰,金身不壞,永遠不會死,永遠把權力握在手裏,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成為所有人的驕傲,讓所有人都敬仰她,而我,只能仰她的鼻息,我心裏面不平衡,為什麽,為什麽?!所以我劫持了另一個她,讓她的愛人去殺她,取她的心髒讓我永生,但是,你猜,怎麽了?真正的她冰冷無情的帶着衆神百鳥來審判我,将我關入了無窮境,奪取了我的仙骨和一身的修為,就此,我不斷被自己的妄念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這是為什麽你這麽恨我?因為我像她?”
勝族覺得好笑,說:“不,那是一個駭人的女人,九十九根消魂釘,我恐怕都吃不消,她卻一道一道全受下來了,鑽心刺骨,百骸俱焚,你跟她不一樣,你會喊疼,你怕疼,我相信,你就是一個普通人,我會好好對你,就算你只是無窮境的一部分,就算我們的結局只能是悲劇。”
“恐怕不能了。”冼清譽沒有看他。
“為什麽?”勝族不理解。
“我們和離吧。既然你已經達到你的目的了。”
“清嘉,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沒有什麽好原諒的,本來就是一場騙局。”
勝族起身:“好,我不攔着你,但是你先把身子養好我們再商量這件事情。”
勝族看向一旁,丫鬟說:“大夫吩咐熬的藥熬好了。”
勝族拿過藥,把冼清嘉扶起來靠好,一口一口喂給她。
“苦。”冼清嘉說。
勝族把藥碗遞給一旁的丫鬟,說:“去,加糖。”
“是。”丫鬟下去。
“留兩個人下來幫我把夫人的衣服換了,身子擦幹淨。”
“是。”好幾個丫鬟退出去,留了一個去找衣服,另一個出去端水。
勝族解開冼清嘉的衣服,不一會兒,就換好衣服了,穿的是一身素淨的睡衣。
冼清嘉喝完藥,就一直看着勝族,勝族說:“你怎麽一直這樣看着我?”
冼清嘉突然哭了,看着他寬大的手掌覆在自己的手掌上,說:“沒事,我就是突然有些難過。”
勝族輕輕拭去她的眼淚,說:“難過什麽?”
“我覺得我不夠勇敢,冼清譽喝藥都是一口悶掉,上一次冼清譽的腳指甲被桌子壓掉了,她哼都沒哼一聲。”而這次明明是我自己做的決定,但是我還是有些害怕,不敢告訴你真相。
勝族垂眸看着她的手在自己掌心裏,小小一個,說:“但是你知道嗎?那天我迎娶金枝進門,她潑了我一身狗血,嚷着要找你,找姐姐,我把劍比在她脖子上她都不怕,但是我一叫人把她帶走,她就哭着說要姐姐。她平時在你面前也是這個樣子嗎?”勝族微微笑着看着冼清嘉。
“她竟……”冼清嘉仰頭閉上眼。她睜開眼,看着勝族,說:“若我說,不是你先負我,我絕不會負你呢。”
勝族皺眉:“什麽意思?”
“孩子是我自己要打掉的,是我設計了金枝。”冼清嘉不敢看他。
勝族僵了一下,表情開始變化,他笑:“呵,哈哈,是我被沖昏了頭腦,竟沒有看出來。”他抓住冼清嘉的肩膀,說:“為什麽要告訴我?!一直瞞着我不好嗎?!”
冼清嘉推開他:“我一向不喜歡欺瞞。”
“好,好,我們算是互不相欠了。”勝族起身,“好好養着。”走開了。
冼清嘉流産的事情很快傳到冼清譽耳朵裏,她直接登門造訪,沒有事先傳話。
冼清嘉身體還是比較好的,只是現在看起來還是有些疲憊和虛弱,冼清譽進門的時候,冼清嘉正在吃湯圓。
冼清譽本來急急忙忙的,但是一進門看見冼清嘉沒有大礙,就整理整理頭發衣服,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走過去,說:“你倒真是命大,金枝給你下的猛藥你都挺過來了。”
冼清嘉把碗放下,說:“那我死了你會哭鼻子嗎?”
冼清譽走下,說:“才不會,你要是死了,我就找幾個歌姬舞姬在你墳前跳舞唱歌,祝你永享極樂。”
“還真是我的好妹妹。”冼清嘉把碗推過去,說,“吃不下了,你吃點兒。”
“不想吃。”冼清譽看了看碗裏白白胖胖的湯圓。
冼清嘉皺眉,說:“小時候我吃什麽香東西你都要來嘗一口,就算是吃剩的湯你也要,怎麽今天吃湯圓就不要了。”
“甜膩得要命,不喜歡吃。”
“的确是,甜的東西就是容易膩。這大概就是人為什麽要多吃苦吧。”
“你還記得麻生嗎?”冼清譽突然說道。
“你說那個面瘦肌黃的小子?他跟我年齡差不多呢,初學之前見過幾面,容貌倒還有些印象。”冼清嘉擡擡手,叫丫鬟把碗收下去。
“麻生在牢獄裏面教法典,我之前被勝族關進大牢,還是他把我救出來的。”
“哦,原是這樣。你們是不是還商量了對策要救我?”
冼清譽想對冼清嘉的這種自信翻一個白眼,但是轉念一想,又嘆了一口氣,說:“倒也是,我雖經常罵你是豬,但是豬也有聰明的時候。”
“冼清譽,你這張嘴,放在皇宮裏不知道要被打多少巴掌了。”
“你這麽傻,放在皇宮裏也早被爹娘收屍了。”
“我再傻不也讓勝族把我放出來了?!”
“依我看,他放你出來,多半也是因為你懷了他的孩子,而且我當初都這麽提醒你了,你還是要相信所謂的愛情可以打破一切壁壘,死活要嫁給他,你就是活該!”
“冼清譽,你能不能好好說話,我要是對自己沒點兒自信會做這些事情嗎?”冼清嘉看着冼清譽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說,“真的是風涼話說多了不害怕塞牙嗎?你若是每次見着我都是要跟我吵,那你不如不要來煩我。”
冼清譽突然哭了,委屈巴巴的,說:“你就來怪我,還不是你自己不争氣,你看看你什麽樣子,姐姐不像姐姐,女兒不像女兒的,當你的妹妹,真是一天都沒有受到蔭蔽。還有,我知道你頂希望自己能有一番大的作為,我也希望你能出人頭地,做一番大事業,全家都希望你出人頭地,幸福安定地過完一生,可你倒好,在高府裏整日吃喝玩樂,與勝族約會,一點兒都不像心懷大志的人。”
冼清嘉看着她哭,有些手足無措,之前她只覺得冼清譽哭是為了争寵,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是因為她的不成器。被自己的妹妹如此訓斥,雖然冼清譽是哭着,沒有頤指氣使,但是還是很掉面子,冼清嘉說:“好了,你別哭了。”
冼清譽沒有停。冼清嘉皺眉閉眼,指着門口,說:“你出去,讓我靜靜。”
冼清譽不走,冼清嘉睜開一只眼,見她沒有走的意思,就睜開眼,說:“來人,送客!”
冼清譽蹭的一下站起來,說:“不必了,我自己走。”
幾個丫鬟還是送冼清譽到門口。
麻生把樣書送來給冼清譽看,冼清譽說:“夫子不用勞煩了,我姐姐如今過得正好。”
麻生說:“這書還是留着,人都是變換莫測的,若是勝族又要加害于大小姐,這本書可以保她的命。”
冼清譽對書産生了好奇,拿起來翻了幾頁:“人可微如粉末,亦可承天擔地。盤古開天,非神話也,乃世人于頂天立地之人之解;誇父逐日,非神話也,乃世人追雲逐月之遐思;女娲造人,非神話也,乃世人于本源之溯回……神話本起源于人,無怪于今人鮮有全全信神。而今生活富足,人心卻渙散,雖說精神之折磨取決于天,但換而言之,亦取決于人,人亦是天,天亦是人,人可為天,天卻不可為人……”冼清譽看了看,說,“很複雜啊,就是看起來十分易懂,但是真正要能夠想開卻很難,就好像道理你都懂,但是從未按道理做過事,我覺得人生啊,就是要經歷過一次,才能比書上學到的深刻,人又會忘記,再如何痛,時間一久,還是會忘得幹淨,所以,麻夫子,您還是寫一些書來告訴世人及時行樂,珍惜生命吧!”
麻夫子臉一紅,說:“小小姐真是豁達,是麻生郁結了。”
冼清譽把書遞給他,說:“夫子下去再深思一番,清譽樂于與夫子交流。”
“嗯。”麻夫子退下。
晚上的時候,勝族站在窗外看着冼清嘉,冼清嘉注意到他,就說:“進來吧。”
勝族笑,幾步走進來。
“舍不得我。”冼清嘉俏皮地說。
“倒不是。”勝族坐在冼清嘉旁邊,說,“就是看見你有些恍惚。仿佛我們前日是盟友,昨日是仇人,今日是愛人,明日又是過客。”
冼清嘉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拉着他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說:“那你想跟我一直是愛人嗎?”
勝族看着她,眼神忽明忽暗,似在思索,似在回憶。
冼清嘉見他沒有說話,笑,把他推回去,拍平他的衣領,說:“我開玩笑呢。”
勝族喉結滾動,低聲說:“我倒希望是個玩笑。”不然我真的會陰差陽錯地答應。
“啊?”冼清嘉沒有聽清。
“沒什麽。”勝族拿手指敲敲桌子,掩蓋自己內心的波動。
冼清嘉給自己倒水,嗤笑一下,說:“其實挺茫然的,雖然不是離開你就不能生活,但是總覺得離開你就少了一些樂趣,我好像已經習慣生活裏面有你了,想起在高府的時候,你每天等我下學,拉着我的手,帶着我看夜景,看燈火,劃船,你掌心的溫度就這樣傳來,要侵占我身體的每一寸,與我的體溫融為一體。你輕輕的擦去我臉上的污漬,我們眼神對望的時候,你的眼裏仿佛有一池深深的潭水,把我沉溺進去。我覺得我應該是愛你的吧,但是這份感情又不是那麽真切,其實冼清譽說的那些我都知道,我們身份有別,這種跨越階級的愛情往往會分攤不均,你不會真的一直愛我,這些不是世俗的偏見,而是既定的事實。人嘛,都是因利而聚,因利而散,或許,我當初也是看上你的身份了呢。”
勝族低頭,說:“無窮境裏這些年,我也挺茫然的,這裏的一切都是我貪欲的化身,我所看到的,不過是衆人視我為榮耀,奉我為圭臬,不過這一切,都只是我慘死的父母的寄托。我漸漸麻木了,覺得這種懲罰也不過如此,但是沒想到,欲望,不僅可以與生俱來,還可以後天去培養,随着對一件事情的麻木,另外的讓我揪心的事情就會接踵而至。這種懲罰,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細水長流的,環環相扣的。以前我不信什麽因果,殊不知,自己本身就是因果,世界本身就是因果。”
“你說人可不可笑,一邊想着要放下,一邊又發不下,一邊想着要得到,一邊又在不停的失去,你只是難逃世間的定論罷了,上天就是這麽懲罰人的。”
勝族看着她:“那你說人乖乖聽話,順從命運安排不就好了嗎?”
冼清嘉回望他:“選擇不同。”
勝族失神,反應過來之後低頭淺笑一下,說:“選擇,選擇嗎?”那我可以選你嗎?他突然又覺得好笑,在那裏癡癡地笑。
冼清嘉看着他,一種異樣的情緒湧上心頭,不知不覺地,她說:“勝族,我倒真是有些舍不得離開你。”
勝族看着她,良久,說:“那就不離開吧。”
冼清嘉不看他,說:“我們都鬧到這種程度了,不離不行啊,下不了臺。”
勝族低頭抹臉,說:“嗯,我随時歡迎你回來。”
冼清嘉說:“如果你希望我回來的話,這期間就不要找別的女人,不然我寧願不吃這顆回頭草。”
勝族看着她,點點頭,一臉無可奈何,說:“嗯嗯,好的好的。”
冼清嘉望着他,漸漸笑了,勝族也漸漸笑了,或許,這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冼清嘉依托以前的關系,在高府當起了□□,她也從勝族府中搬了出來。冼清嘉講課非常生動,頭頭是道,有很多外校的學生也慕名而來。一次剛剛把教案放下,就覺得眼前一團陰影,她擡頭,看見一個疏風朗月的男人,眼神溫柔似水幹淨清澈地看着她,他溫潤的嗓音響起:“夫子,我可以旁聽嗎?”
冼清嘉看着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大腦有些空白,她禮貌性地笑笑,說:“同學,你是?”
他溫和一笑:“北辰。”
冼清嘉臉一紅,低頭說:“快去找個位置坐下吧。”
後面陸陸續續又有幾個學生來給冼清嘉打招呼,但是冼清嘉腦袋裏面全是剛才北辰的那個微笑。這節課,冼清嘉有些心不在焉,才來聽課的幾個學生說:“還以為是個什麽高水平,結果也不過如此。”之前的學生不服,說:“冼夫子很好的,只是這節課不知道怎麽了,神思恍惚的。”
冼清嘉聽到他們說話,心裏面默默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态,第二節課就表現得好多了,冼清嘉也感覺自己漸漸投入進去了。北辰坐在角落裏,點頭默默贊許冼清嘉。
下學之後,北辰找到冼清嘉,說:“夫子,我想請你去逛逛夜市。”
冼清嘉看着眼前這個超凡脫俗的美人,有些呆愣,直到他第二遍說起要邀她去夜市,她才點點頭。
路上,北辰突然笑道:“夫子怎麽看我的時候,眼睛直愣愣的,是習慣嗎?”
冼清嘉很誠實,說:“不是習慣,是公子之姿,實為仙人,我是看呆了。”
“夫子很喜歡我的容貌?”北辰看着冼清嘉。
冼清嘉糾結了,如果說是,會不會顯得自己膚淺沒有見識,說不是,之前做的那些發自本能的蠢事又該如何解釋?她只好引開話題,說:“公子如何想着今日要約我出來?”
北辰見她岔開話題,知道她是不想給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就說:“鄙人比較欣賞夫子。”
冼清嘉笑:“自入高府教授以來,欣賞我的人不少,但是主動約我的人卻是不多。”
北辰饒有興致地說:“我是第一個嗎?”
冼清嘉仰頭看他:“嗯,是第一個。”
“那夫子定是會将我記住了?”
“你若是不來約我,我也會對你念念不忘。”
北辰微笑,沉默不語。
冼清嘉意識到自己太過于直接了,也沒有說話了。
夜幕降臨,水上燈光滟滟,畫舫歌舞升平,冼清嘉和北辰走在街上,人漸漸變多了,冼清嘉就拉住北辰的衣角,說:“怕一會兒走丢了。”
北辰從衣服裏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說:“夫子不需要避嫌吧?”
冼清嘉心髒怦怦直跳,害羞地點點頭:“不用。”
看到有賣面具的,冼清嘉過去,拿了一個放在面前,透過眼孔看着北辰,眨眨眼:“好看嗎?”
北辰看着她沒有說話,冼清嘉把面具拿開,對着他嘿嘿一笑,北辰表情難以隐忍,有些羞澀又有些喜悅,冼清嘉把面具放回去,沒有注意到他好不容易顯露出來的表情。
冼清嘉又帶着北辰去買了花燈,一人一個,北辰看着手裏的花燈,本來覺得沒什麽用,但是看到冼清嘉那麽開心,就覺得其實還是有用處可以取的。
冼清嘉看着臺子上舞姬跳舞,就比劃了幾下,北辰被她的樣子逗笑,說:“你快別了,我都快認不出這支舞是什麽樣子了。”
冼清嘉啊了一聲,說:“哼,我知道我四肢有些不協調,但是也不至于吧。”
北辰雙手合十:“對不起對不起。”
冼清嘉主動拉住北辰的手,說:“原諒你啦。”
過了一會兒,冼清嘉說自己累了,北辰就把她送回了她的住處。
冼清嘉關門的時候看見北辰長身玉立站在外面,不禁朝門上靠去,一臉欣賞地看着他。
北辰見她不進去,就站到她面前:“怎麽了?”
冼清嘉把他拉進去,把他抵在門上,說:“你害不害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啊?”
北辰看着她,認真地說:“不怕。”
冼清嘉笑:“為什麽?”
北辰摸她的臉,滿眼都是她:“因為,蓮子清如水。”然後低頭吻了她。
南田沒眼看下去了,因為北辰頂着北池的臉,而冼清嘉不是她。她抓緊北池的手,說:“她的幻象裏,怎麽會出現你?”
北池拍拍南田的手:“因為北辰是我。”
北池開始講述很久以前,那件轟轟烈烈的事情。
大概是混沌之初,神仙們剛剛找到自己該司何職,女娲開始抟土造人。那個時候,初有雛形的凡界,還沒有帝王一說。司星只是一個泛泛的星君,與往常的星君沒有什麽不同。說實話,這個故事有些狗血,大概講的就是三角戀。
司星那時還只是一介散仙,沒有什麽比較拿的出手的職責,身為一個位階較低的仙子,膽子卻是不小,本來是約了天璇星君要一起去偷西王母的蟠桃的,結果天璇臨時不幹了,司星就自己一個人去偷蟠桃了,只是她有些笨拙,剛剛拿到手就被守着桃園的仙子撞見了,那個仙子尖着嗓子說:“诶,誰家的仙子?”
司星眼珠子邊轉邊往另一個方向跑,想起上一次自己去太上老君那兒要一些美容養顏的仙丹,他嫌自己品階太低了不給自己,報複的心思就上來了,她咬了一口蟠桃,含糊不清地說:“诶,仙子好,我是太上老君座下灑掃的仙童,他老人家說口渴,叫我給他摘幾個桃吃。”然後撞在了一個結實的胸膛裏,她擡頭看見面前之人一身玄衣,裝束之類,不像是天界之人,就塞了一個蟠桃給他,說:“這位仁兄,你嘗嘗,就別擋着我了。”
男人微微一笑,幾分邪魅,說:“本尊也沒想着擋住你,蟠桃你便自己收好,依本尊看,那位守着蟠桃的仙子快要追上來了,你還是快些跑掉。”
司星回頭看了一眼,果真如此,便抱着蟠桃一路跑了。見到仙子被自己甩遠了,司星就開始思索自己應該去什麽地方銷毀這些贓物。
司星最喜歡去的地方便是星垣,但是星垣未免有些人多眼雜,她膽子再大,也不能說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要光明正大的幹,于是她跑到西邊的露臺上,這裏還可以看到下界,正好看看女娲抟土造人進度如何了。
一個模樣俊朗如清風明月的男神仙從對面的欄杆走過,司星本來在啃蟠桃,一見他,手上的動作都停了,嘴裏的桃子也是含了一會兒才繼續嚼。她扔一個桃子過去,大聲喊到:“美人兒,請你吃。”
那個男人接過蟠桃,拿在手裏看了看,皺起眉頭,閃現在司星面前。男人拿起司星的腰牌,看清楚了放回去,說:“這位星君,本君不收盜竊之物。”
司星看着他,嘿嘿地癡笑,說:“有些東西就是見者有份,比方說神君的美貌。”
男人蹙眉:“你這是在調戲我?”
司星矢口否認:“沒有沒有,只是誇贊,誇贊。”
男人冷冷看她一眼:“你與無賴有什麽區別?”說着就要走。
司星拉住他的衣袖,說:“诶,神君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北辰,靈主宮。”北辰不屑于看她一眼。
司星又開始咬手裏的桃子,嘟嘟囔囔地說:“原來是靈主。”說着往欄杆那邊靠,看着北辰的背影思索要如何拿下他。
西邊露臺上的欄杆很矮,司星退得又太過,就抱着蟠桃摔了下去。不偏不倚,剛剛好摔在女娲面前,還好她掉下來的時候有雲墊着,不然現在也是一個殘廢了。
女娲看見她在那裏嗷嗷叫,就停下手裏捏泥人的工作,蹲在她面前,說:“你沒事吧?”
司星立馬坐起身來,朝着女娲甜甜一笑,遞出去一個蟠桃,說:“女娲姐姐,你吃嗎?”就好像剛才那些慘叫是裝的一樣。
女娲看着自己全是泥巴的手,對司星微微一笑,說:“不必了。”
司星從軟蓬蓬的雲裏出來,看着女娲捏的那些人,說:“哇!他們與我們真的長得好像啊!”
有些尴尬。司星繼續找補,說:“女娲姐姐,你捏的真好。”
女娲看着司星手裏的蟠桃,笑了:“你這家夥,定是去偷了西王母的蟠桃吧?”
司星眼睛沽溜沽溜地轉,說:“姐姐嘗一個嘛。”說着挑了一個最大最水潤的放在女娲面前。
女娲笑着去洗手,說:“好。”
司星有些雀躍,覺得自己找到了共犯。
女娲洗完手就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口蟠桃,看着山崖下圍着圈子又唱又跳的人類,露出母親才有的甜蜜溫柔的微笑。
司星看着山崖下的人類若有所思,她很好奇,創造這樣的東西出來,究竟是幹什麽的?她蹲在一邊,擡頭看女娲,問她:“他們也要建造和天上一樣的秩序嗎?也有智慧、文明、文字嗎?”
女娲眨眼,看着手裏咬了幾口的桃子,說:“現在還沒有,不過漸漸會有的,沒有這些,他們的存在就難以一直延續下去。”
司星笑,說:“神仙被刺了一刀擊中要害都會半身不遂,這些人沒有神力,若是被擊中要害,怕是只有一命嗚呼,他們的存在又有何意義?”
女娲看着司星,說:“這倒是個好問題。在人出現以前,意義是之前生活在的物種規定的,人出現以後,意義就是由人規定的,意義是只要你覺得有,就會有,無在乎于固定的标準,你覺得,你的生活有意義嗎?”
司星手裏的蟠桃已經吃完了,她去水邊洗手,聽到女娲這樣問她,她就有些不以為意地說:“我覺得啊,沒有什麽意義,但是我又暫時不想死,若是誰能給我找個差事當就好了。”
“那你想幹什麽?”
“我呀,我想決定當權者的命運。”
“天帝的命運你肯定決定不了了,但是凡間帝王的命數你還是可以決定的。”
“真的嗎?”司星拍拍手,“女娲姐姐,我一定鞠躬盡瘁,不茍一絲。”
“等你把你莽撞的性子改改,知道蒼生為何物之時,我再将這份重任交予你。”
司星眨眨眼,說:“莽撞?有句話叫本性難移,我怕是改不了了。”
女娲垂眸笑:“都是會成長的,生活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司星并不想成長,她覺得,有點兒什麽事情做就是最好的,突然想到北辰,她就問女娲:“姐姐,靈主你可熟悉?”
“不太熟。”
司星有些委屈,說:“那我要怎樣才能跟他熟悉起來?”
“漸漸的就會熟啦。”
司星覺得也是這麽一回事,就揮揮手說:“再見再見,我要去找北辰啦!”
“好的。”女娲微笑着看着司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