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6)
是,丹爐之昂貴又非藥爐所能及,用丹爐去煉藥,那相當于是用黃金做水缸一樣得不償失。
孔玲珑再次問道:“你可看仔細了?”
藥師說道:“小的已經再三确認過了,不敢胡說。能練出這種細致的程度,只有用丹爐無疑。而且還非是那種鐵澆築的低級丹爐,應當是銀器鑄成的一級丹爐才有可能。”
孔玲珑不禁站了起來,“咱們鹹陽城有這種丹爐嗎?”
藥師說道:“啓禀當家,一般用銀器鑄成的丹爐,都比較小巧,有些富貴人家喜愛吃丹藥的,随身攜帶着也很常見。”
随身攜帶……孔玲珑心頭的疑難仿佛順而解除了,這麽說那夙夜擁有這樣一個丹爐,而這藥,也是他用那丹爐練出的。
既然這丹爐這樣不可多得,那夙夜的身份就更不是那麽簡單的了。
孔玲珑一徑又感到頭疼,她實在不願在這種時候,和這樣一個人扯上關系。
陳掌櫃見孔玲珑臉色不善,不由上前道:“不知少當家可是有什麽煩惱,這粒丹藥又是從何得來的?”
孔玲珑心內轉了轉,說道:“這藥是否真有所說的這種效果?”
藥師說道:“這藥中的肉苁蓉确實有補益精血的效用,再加上煉制方法奇特,确實讓此藥事倍功效。”
補益精血……孔玲珑臉色一陣紅白,她倒是想起今日買藥的都是青壯男子衆多,竟是這個緣故。
看到少當家露出這種神态,藥師似乎也覺得尴尬,幹咳了幾聲,不再說話。
孔玲珑冷冷道:“知道了,有勞陳掌櫃和這位藥師。”
藥師說着便下去了,陳掌櫃也未料到此藥竟然是這種用途,有心再問孔玲珑幾句,到底礙于身份沒有開口。
孔玲珑已經說道:“煩請讓一個夥計上樓請我的丫頭們下來,我這便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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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掌櫃立刻應了,讓人去請聶芊芊和玉兒。
兩個丫頭下來,孔玲珑分別看了一眼,見到聶芊芊環顧孔膳堂的樣子,對孔膳堂的富麗堂皇似乎頗為驚嘆幾分。
孔玲珑便帶了兩個丫頭來到馬車前,玉兒先上去,伸手攙扶孔玲珑也上了車,孔玲珑回頭看着杵在那裏猶豫不決的聶芊芊,說道:“你也上來吧。”
聶芊芊臉上一喜,又有些忐忑地說:“這,奴婢的身份,如何能跟小姐坐一輛車。”
她見機得倒快,已經自稱奴婢了。
孔玲珑面上淡淡的:“我孔家沒有這麽多規矩,你只管上來吧,況且馬車外面也沒有坐的地方。”
聶芊芊這才謝了恩,提着裙子小心上了車。
見這馬車外表寬大,內飾更加富麗堂皇,聶芊芊心頭有湧現的喜悅感。孔家小姐,這個名號她還是聽過的,尤其是前幾日,城中米鋪的那番招婿入贅的大膽言論更是已經熱傳在鹹陽,孔家財富潑天,這位孔小姐更是出生就富貴,可以說只要讨得了孔小姐的歡心,那等待着的只有好日子。
想着,聶芊芊就朝孔玲珑看了一眼,孔玲珑一手支在桌案上假寐,淡妝掃過的面龐精致如珠玉,聶芊芊忍不住心中想,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命的女子,既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偏偏又生在富貴之家,享盡榮華。
比較之下,她聶芊芊生而貧寒,為了生計四處奔波,甚至父母都已經亡故,落到不得不賣身為奴的地步,究竟何其不公。
這時玉兒忽然朝聶芊芊看了過來,聶芊芊趕緊收斂起心神,露出一副謙卑的樣子,這玉兒看起來是孔玲珑的心腹丫頭,無論如何要先取得玉兒的好感和信任。
玉兒好奇地說道:“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聶芊芊見她只是問這個,心裏松了松,笑道:“我叫聶芊芊。”
玉兒念叨了一下這個名字,說道:“真是好聽,我叫玉兒,名字是咱們老爺在世時候取的,從小就伺候小姐跟前,小姐也說我這個名字好。”
聶芊芊看着玉兒一身打扮,心頭有半分輕視卻也有半分的羨慕,玉兒看樣子是從小在孔家當奴婢,身份和那些後來賣身為奴的顯然不高,但是玉兒一身衣裳卻甚是體面,甚至說遠遠超過一半奴婢的粗陋衣着。由此也可見,孔家确實是有錢的,而且,當他家的下人,受到的待遇也多少有保障。
想到這裏,聶芊芊稍微好受了點。
片刻後孔玲珑睜開眼睛,目光淡淡看着玉兒:“吩咐馬車從後門進,暫時不要走前門。”
玉兒點頭,一邊說:“小姐可還是擔心撞見那位夙夜公子?”
孔玲珑未說話,但聶芊芊心中的好奇已經吊了起來,夙夜公子?這人是誰?可是不管是孔玲珑還是玉兒,都就此打住了這個話題,讓聶芊芊好一陣心癢難耐。
孔玲珑倒不是真的怕那夙夜,只是知道了那藥成分之後,她心中對此人更覺隐隐不适,在沒有弄清對方真實目的,沒有切實地想好對策之前,她情願少觸碰對方的鋒芒。
就在這麽時候,馬車卻已經停下來了。車夫在外面恭敬地叫:“大小姐,咱們到了。”
玉兒一聽,趕緊先下車,聶芊芊見狀,也立刻随着下去。在馬車旁邊,聶芊芊和玉兒同時伸出手,想要攙扶孔玲珑。
孔玲珑看了眼面前的兩只玉手,也看得出聶芊芊強裝平靜的表面下,有一絲緊張。
☆、021章 夙夜家族
孔玲珑慢慢握住了玉兒的手,聶芊芊臉上劃過一絲黯然,就在這時,手心一沉,孔玲珑已經把另外一只手伸了出去,分別握住了聶芊芊和玉兒。接着,若無其事扶着二人下了馬車。
聶芊芊心頭松了松,又怕剛才的表情被孔玲珑看見,趕緊低下頭。
孔玲珑吩咐道:“派人去前門看看,人都散了沒有。”
門房立刻照辦,孔玲珑帶着兩個丫頭回了前院。餘光瞥見跟随在身後的聶芊芊,一雙眼睛始終在孔家的庭園裏溜達,可惜孔老爺子生前不愛富貴,庭園修飾的也甚是簡單,似乎沒能滿足這位“侍妾”的心裏。
孔玲珑叫來了管家,淡淡道:“去給這位姑娘安置一間新屋子,一切比照其他的丫頭置辦。”
聶芊芊聽說孔玲珑不讓她伺候身側,不由急了:“小姐,芊芊只想服侍小姐的左右。”
孔玲珑淡淡瞄了她一眼:“我知道你的心,不過,你從前沒有當過丫鬟,即便想來我身邊伺候,也得要熟悉一下這府中的規矩。”
聶芊芊臉色一白,卻無法再說什麽,只得低下頭。
孔玲珑給管家使了一個眼色,管家心領神會,立刻領着聶芊芊走了出去。
看着聶芊芊的背影,孔玲珑目光幽幽,如此不偏不倚,她不會作踐她,也不會有意擡高她,孔玲珑很想知道,兩世之後,這位侍妾是否本性有所改變。
不一會兒門房來回,說前頭已經沒有人了,那位夙夜公子,似乎藥賣完了就走了,倒是個守約定的人。
孔玲珑可沒那點閑心關注他這品質,她皺着眉,果斷說道:“明日他再來的時候,你找一個看着眼生的下人,尋機去買一瓶藥,并傳話給他,讓他子時來見。”
門房一聽說小姐要見那男子,還是在深夜,不由結結巴巴說:“這,小姐,是不是要換個時辰?”
孔玲珑說道:“人多嘴雜,最好避人耳目,他若是肯來便罷,若是不願意來,說明懷有別的心思,我們也不必再對他客氣。”
那夙夜前日當着那麽多人面,口頭占了孔玲珑便宜,一副臉厚如城牆的樣子。如果真如他自己所說,只想進孔家的門,那孔玲珑送給了他這個機會,他豈會不來之理。
當然如果不來,那就是孔玲珑說的還有別的心思。
第二日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小厮,被悄悄從後門派了出去,早早等在夙夜的攤位前,買藥的間隙把孔玲珑的話傳給了夙夜。
衆人只見,那攤位前的年輕公子忽而綻放了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對小厮說道:“在下必定準時赴約。”
小厮趕緊揣着藥走了,剩下圍觀之人一頭霧水,卻很快又被夙夜賣的藥吸引。
是夜,孔玲珑終于又見到了這個意态灑灑的白衣男子,而且這次可要好好看,這個叫夙夜的人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好的不像是鹹陽城這個地方養出來的。
而夙夜見到孔玲珑更是一副含笑晏晏的樣子,眼眸深處還有一抹意味深長。
孔玲珑不想失禮在先,颔首道:“夙夜公子。”
夙夜也是禮數周全,微笑道:“孔小姐。”
孔玲珑在院中備了個茶宴,周圍守着二十來位孔家孔武有力的壯漢家丁,就圍在孔玲珑和夙夜的周圍,大有但凡夙夜有不軌舉動,立刻扭送官府查辦的氣勢。
夙夜目光含笑掃了一圈,倒是安之若素地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
他說道:“孔小姐深夜相邀,實在讓在下受寵若驚。”
虧得他面對周圍幾十雙眼睛的虎視眈眈,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一番話來。
孔玲珑轉頭對玉兒道:“你且到遠處等我。”
玉兒有些不情願,盯了夙夜一眼之後,才磨磨蹭蹭走開。
其實這距離,只是保證讓人聽不見孔玲珑和夙夜的交談,既保留了雙方私隐,也不是真的讓孔玲珑和夙夜獨處。
夙夜再次莫測一笑:“孔小姐實在思慮周全。”
孔玲珑瞧着對面這張臉,淡淡道:“夙夜公子,瞧你這幾日的做派,也不是個迂腐的人,我就不繞彎子了,究竟公子意如何?”
夙夜認真地看着孔玲珑,聽到她問他意如何,忽地笑了起來,雖然他本來就是笑着,但是這一笑就好像是波紋漸開的溫和缱绻,他說道:“在下前日說的話,句句都是真的,小姐若不介意,在下可以再說一遍。”
孔玲珑忍住不動氣,耐着性子說道:“公子也未免太玩笑了。”
夙夜低頭飲着茶,忽然瞧了孔玲珑一眼,淡淡一勾唇:“原來小姐只做在下是在開玩笑?”
聲音低沉,帶着別樣的意味。
“夙夜公子,”孔玲珑不客氣地說,“你我素未謀面,你在我孔家門前賣藥,賣的還是這等……但究竟是公子自由,可想必公子此舉,不止是為了取財而已,那玲珑倒要問一句,公子到底所圖的是什麽?”
夙夜一時卻有些促狹地看着孔玲珑:“在下賣的還是這等……這等什麽?莫非小姐知道了在下的藥是用來起什麽作用?”
孔玲珑臉皮再厚到底是個女子,沒辦法像這個男人一樣肆無忌憚,當下孔玲珑想直接喚來武夫,把這男人五花大綁打出去,可是僅有的一絲理智阻止了她。
她是生意人,她是孔家孔玲珑,她要做到面不改色不能被個莫名其妙的男子激了。
孔玲珑冷冷道:“公子若還是這般,玲珑只好送客了。”
夙夜看着孔玲珑緊繃的面色,一收起剛才玩笑之色:“小姐不必這般,在下并無冒犯之意。”
居然還無冒犯之意?不知道這位仁兄真冒犯起人來,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夙夜忽而一本正經了起來:“在下聽聞小姐與劉家的婚約已是解除,既然如此,小姐為何不願接受在下?”
她跟劉家解除婚約,就得接受一個陌生的男子,這什麽強盜邏輯!
夙夜倒是一點沒覺得,笑了笑依然在道:“其實因為小姐不肯見在下,在下也只能出此下策,引起小姐的注意。”
說的倒好像孔玲珑逼着他門前賣藥了,孔玲珑深吸一口氣,說道:“玲珑感謝公子的厚愛,但玲珑目前并沒有成親的打算。”
夙夜眨了眨眼睛,片刻才道:“不如小姐将在下當做一個門客,這樣小姐也不必有負擔。”
門客?孔玲珑愣了一下,眼看此人退而求其次退的水到渠成,真不知該說他從善如流還是真的臉皮太厚。
孔玲珑只好沉着臉繼續說道:“我孔家只是個商戶,不比那些書香門第,自然也不需要門客,公子如有此志向,玲珑倒可以給你推薦幾家。”
既然此人怎麽都說不通,孔玲珑決定随他去。
就在孔玲珑打算把玉兒叫過來的時候,夙夜忽然低聲道:“那不如在下和孔小姐做一筆生意如何?”
天生生意人的反應讓孔玲珑停止了叫人,她目光重新落到了夙夜的身上,含義已經不同。
夙夜一笑:“看來在下費盡心機,卻用錯了方式,對于孔小姐,直接談交易比較妥當。”
孔玲珑願意跟人談生意,因為生意場上,是明碼标價,只要掌握了規則,不用擔心了吃了虧去,也就不用擔心血本無歸。
反倒是上來虛晃一槍的,孔家才不願意跟這樣不坦誠的人打交道。
孔玲珑撚起了面前的茶水,眼皮不擡說道:“做什麽生意,公子說來聽聽。”
只是聽聽,也得看看是不是她想做的買賣。
夙夜有種錯覺,仿佛剛才那一會面前的姑娘已經變了個人,俏麗的面孔上更加韻致光華,那是一種由來骨子裏的自信氣質。
孔家百年傳承,所以養出來的,便是這樣的女子麽?
夙夜心裏一笑,口中已經說道:“在下雖然初至鹹陽,可是孔家經商有道,從不輕取不義之財,做生意能做到像孔家這般,百姓有口皆碑的,也只有孔門一家。”
孔玲珑仿佛漫不經心地道:“夙夜公子可是京城人?”
夙夜原本打算繼續說下去,突然孔玲珑問了一句,饒是他心思飛快,也愣了一愣,慢慢笑道:“在下南陽人,孔小姐何出此言?”
孔玲珑慢慢看了他一眼:“南陽嗎?玲珑只是知道,在京城有一個世代傳承的貴門世家,歷經皇朝屢次更疊而不倒,這個家族的姓氏,正好便叫夙夜。”
夙夜其實原本不算一個姓氏,只是這個家族,最鼎盛時期,曾與皇家并列。
夙夜,便是日夜,以這個為姓氏,其實是在表明這個家族如同天邊日月一樣不倒。
京城中強橫的氏族很多,但是傲慢到如夙夜家族的,全天下也只有這麽一個。
夙夜的臉上一點波痕都沒有,他半晌仿佛是才回過神:“原來竟是這樣,這個家族在下也聽說過,不過在下是姓夙名夜,并非是姓夙夜,只怕孔小姐是誤會了。”
姓夙名夜,孔玲珑盯着面前淡泊的一張臉,一時也很難和那個鼎盛家族聯系起來,她慢慢地擡起眼眸說道:“方才公子說談生意,眼下便請說吧。”
☆、022章 你護着我
夙夜的身子坐直了幾分,倒是收起了方才的幾分纨绔,拱了拱手:“先對小姐陪個不是,在下初見小姐,實在想知道,小姐是否如市井傳聞那般,忍不住唐突了幾分。”
孔玲珑也直截了當:“若是市井傳聞,公子聽過便是,實在不用當真。玲珑也不是小腹雞腸的人,若是談生意,自然是有一說一,所以公子只消闡明來意即可。”
夙夜再次笑的幽若明珠:“孔小姐果真如旁人所說那般,襟懷磊落,猶勝男子。”
玉兒在旁邊探頭探腦,一時疑惑,這登徒子會不會對小姐不利,只要他敢,她玉兒第一個沖過去跟他拼命,才不管他是不是長得俊美如天仙。
夙夜說道:“既然小姐都如此磊落,在下也不能再做那藏心之人了,這幾日在下在城中,已經聽說了孔家不少之事,包括眼下,小姐面對的幾個問題,雖說小姐剔透玲珑,假以時日,處理這些問題自然不在話下,可是留給小姐的時間,卻未必有這麽多。”
孔玲珑有些皺眉,是因為此人說的話,讓她沒有摸清他到底想談什麽生意。
可是孔門家訓,生意場上最忌諱心急,所以她也不打算插言打斷夙夜。
夙夜似乎明白似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的笑:“在下能賣給小姐的,正是時間。足夠小姐處理眼下的所有問題,幫助小姐摒棄一切暗中刀劍,直至,坐穩孔門當家的寶座為止。”
這段話說的就慢多了,孔玲珑一個字沒落聽進了耳朵裏,然後她看着夙夜,卻頭一回懷疑自己耳朵有點不好使。
這人說什麽?幫助她坐穩孔門當家寶座?
孔玲珑活了十四載,這鹹陽城中,她還沒有聽過有誰敢說如此的大話。
她當即叩了手上的杯子:“玲珑以為公子是想正經談生意,這才回身繼續奉陪,可是公子卻拿渾話來應付玲珑,究竟公子是覺得我孔門一介商戶,不值得鄭重對待,還是覺得玲珑這個當家人,更好糊弄?”
這話聽得出的人都清楚是相當不客氣了,孔玲珑也鮮少用當家人來自居,這次擡出來,很明顯要送客了。
夙夜清亮眼眸這時掃了孔玲珑一眼,這一眼飽含機鋒,也只有在同一段位的人才能曉得。只見他說道:“孔小姐若将在下方才所言當做是玩笑,不僅是看輕了在下,也是給孔小姐自己堵上了一條順當路。”
孔玲珑原本逐客之心已定,這時接觸他的眼神,便有點遲疑了,她再次皺了皺眉,将夙夜剛才說的話在心裏又過了一遍,卻還是覺得太過荒誕。
其實,夙夜所說的,句句都是真。
孔玲珑接手了孔家,在最惶惶的時候,人心不穩,外憂內亂。對于劉家的恨意,讓她重生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刻不能忍地打壓了劉家,退掉了婚書。而後,才開始慢慢地一件件理清孔門的事。
然而,孔玲珑縱使天資聰穎,縱是自幼被孔箜祠親自教導,對孔家生意一清二楚,可是縱然是這樣的她,依然是及不上箜祠先生十分之一。
沒有人比孔玲珑更清楚,孔家現在是維持着表面的平和,裏面還有無數的隐患沒有排除,這讓孔玲珑夜晚,都有些夜不能寐。
當然,就連最身邊的玉兒,都沒有發現這一點。恐怕在整個鹹陽百姓的眼裏,都在贊賞着她這個孔家小姐的能力手段,雷厲風行。
可是孔玲珑自己在心中掩不住那份苦澀跟苦笑,她是強撐門面,強弩之末。
然而,這番話卻不能從夙夜口中說出來,這話說出來,只是徒增驚疑,徒增戒備,徒增冷漠。
孔玲珑再看向夙夜,見夙夜毫不避諱和她相視,眸中竟是一片清清朗朗。
孔玲珑慢慢按下一口氣:“公子說這話,是知道玲珑不會拿你怎麽樣?”
夙夜淡淡一笑:“若眼前的孔小姐,是這些天在下在城中聽聞的那位孔小姐,便必不會怪罪在下的話,反而應當細細考量。”
孔玲珑看了一眼旁邊的家丁和玉兒,她忽然慶幸讓他們站的很遠,這番話,不至于被第三人聽取。
孔玲珑看了一眼夙夜:“玲珑便暫時相信公子的話,只是請公子告知,你如何得知我孔家現在內憂外患的事情?”
無論怎樣,她苦心經營一番,已經給人孔家很穩固的印象,這個南陽來的夙夜,又是如何能看出來孔家內部,其實很不穩當?
夙夜神秘一笑:“其實沒甚特別,只是湊巧在下長了一雙好耳朵,這些天在鹹陽,不僅聽說了很多孔家的事跡,也聽聞了很多旁人不在意的東西。”
孔玲珑眉間一動,問夙夜:“不在意的東西?”
夙夜當下說道:“孔門在鹹陽已經傳承百年,其間家業更是遍布燕雲十六州,但是即便孔家定下了家業只傳嫡系,且每任當家親自教導下一任,種種這些規矩,都是為了保證接任孔門的人,是足以匹配勝任。孔家歷任接班人……”
說到這裏深深看了一眼孔玲珑,“包括玲珑姑娘,也的确大都驚才絕豔,可是有時候掌管像孔家這樣龐大的家族,即便你規矩定的再死,也總有冒死想挑戰規矩的人。”
孔玲珑心頭有些突,她自重生來,習慣了扮演鎮定自若的角色,這樣被人用言語,輕易打破心防的事情,幾乎不可能會發生。
孔玲珑按捺着心裏,如往常一樣看着面前的人:“公子是想要說,我孔門的其餘旁支,會心有不服。”
她重生來也不短日子了,先前的擔心一點也沒有放下,越是風平浪靜,越是難以心安。她繼任當家這件事,那些旁支之中,竟也沒有一個人出聲。
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夙夜的稱呼已然變成了玲珑姑娘,眼中流露柔軟:“玲珑姑娘聰慧,自然明白這也只是其一,其二,孔家的家業只傳嫡系,可是那些旁支手中,卻都管着不少的産業,有些人的人心黑暗,自己得不到的,寧願毀去,也不給旁人。”
這些都是陰面上的,可是夙夜不過聽了幾日城中傳聞,竟然就能想到這一層面上來,孔玲珑再次對面前男子的心機和城府估了一個量。
孔玲珑嘆息道:“夙夜公子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夙夜促狹一笑:“玲珑姑娘固然在經商一道很有天分,可是要穩住孔家這麽多生意,怕是也需要一年半載,這個時候,若是那些旁支再來搗亂,便是姑娘,只怕也分身乏力吧?”
這正是孔玲珑一直以來擔心的,幾乎成了她一塊心病,有時候,千裏之堤潰于蟻穴,而擔心,往往會成真。
孔家定了只傳嫡系的規矩,但從沒有虧待過旁支,許多生意都交給旁支去做,也是占據了孔家半壁江山。這些人,如果因為心生不滿,便會動搖整個孔家的根基。
孔玲珑比不上祖父孔箜祠的,除了經商的才能,最最重要的一點,是聲望。
震懾孔家所有人的聲望。
孔玲珑太年輕了,她沒有這個聲望。
孔玲珑支起了額頭,似在疲累:“夙夜公子确實心明眼亮,将我孔家現存的威脅,看的很是透徹。可是,請恕玲珑卻不敢輕信公子,這畢竟還是孔門自己的家事,不會讓外人摻和進來。”
話語說的萬千,身為孔門當家,她還是有很多不可為的事。
夙夜眸光閃過嘆息:“話題,不就又回到在下的請求上了嗎?”
孔玲珑揉着額角的手一頓,頭腦就是一翁,她瞪着夙夜正要阻止,他卻已經快她一步說出來:“在下要入贅孔家。”
孔玲珑真是有點悔意,她怎麽就聽這個男人,胡言亂語到了現在呢?她先前聽的還那般認真,以為真是要談什麽生意。
“夙夜公子……”她慢慢開口,決定這次無論如何把話說清了。
夙夜則是晃着扇子,飛快道:“不是真要入贅,只有這個入贅的名頭在,孔小姐行事就方便的多了。而作為交換,孔小姐便為在下提供庇護之所,讓在下暫時留在孔家。”
“庇護之所”幾個字鑽入了孔玲珑的耳朵裏,她一下冷靜下來。
仿佛驟然明白了夙夜所求是什麽,孔玲珑目光變了含義,凝視夙夜:“你幫我解決孔家危機,我提供你住處,這就是你要和我做的生意?”
夙夜終于又露出了笑:“玲珑姑娘之通透,自然理解在下意圖了。”
一瞬間就變得似乎有點不一樣了,孔玲珑一時間面色多變,而遠處的玉兒,則是急的來回跺腳,怎麽回事,為什麽小姐一會嚴肅,一會皺眉,那個男人究竟怎麽威脅小姐了?
半晌,孔玲珑緩緩開口說道:“夙夜公子,有仇敵?”
不然何需要庇護之所,豈非多此一舉。
夙夜淡淡一笑道:“雖不是仇敵,在下卻的确有暫避的理由,但在下可以對姑娘保證,對孔家絕不會有任何牽連,不知姑娘可同意這筆交易?”
孔玲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為難,擺在眼前的是一樁從沒有遇見過的生意,也許以後也不會遇到,這個男人短短時間,讓孔玲珑明白他有幫她度過難關的手腕,提出的要求卻只是庇護這麽匪夷所思。
☆、023章 正式入住
夙夜悠然地再道:“而且,現在還有一個劉家,正愁着捏不到小姐的錯處。若是小姐這時候有半點的行差踏錯,只怕劉家就會開始反撲,到時候小姐四面楚歌,恐怕再有三頭六臂,也經不住腹背受敵。”
這話簡直一道冷箭,讓孔玲珑整個人都激靈了,她盯着夙夜,打斷道:“不必說了,這樁生意,我應了。”
夙夜眼睛眯起了笑,像是狐貍一樣:“正是因為孔小姐你那麽恨劉家人,有了在下這面牌子,那劉家将會遭遇這輩子都抹不過去的奇恥大辱,這難道不是小姐喜聞樂見。”
孔玲珑原本已經打算偃旗息鼓了,她向來說一不二,答應了生意,那就不會反悔。可是耳端分明聽見了夙夜這番話,她霍然便擡起了眼,有些逼問的意思看着夙夜:“公子方才說什麽?”
夙夜似乎因為生意談成放松了,懶懶舒展了一下手臂,對面尖刺一樣的目光好像根本奈何不了他:“玲珑姑娘不必這樣驚訝,你當着全城人的面,宣布了招男入贅這件事,如果你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和劉家劃清界限,大可以直接說退婚。可是你選擇了一種最打人臉的方式,特別是劉家這樣對面子看的比什麽都重的人家,姑娘的話一出口,現在全城百姓,都會開始熱議堂堂的劉邵劉公子,淪落到一個入贅夫君都不如。”
孔玲珑手指禁不住涼意,很多時候,她以為放下了,可是前世今生的界限原來根本不那麽明顯,她心底的深淵也一刻沒有停歇。
夙夜看着孔玲珑,緩慢說道:“若非有刻骨仇恨,以孔小姐這樣磊落為人的女子,又怎會采取那樣極端不堪的手段,去直接抹黑劉家門庭?”
好像是從重壓下解放出來,孔玲珑深呼了一口氣,看了看夙夜說道:“公子慧眼如炬,玲珑委實佩服,不過若公子當真要住在孔家,玲珑便少不得要給公子說一說規矩了。”
夙夜目光灼灼:“在下恭聽。”
孔玲珑輕輕地說道:“既然公子與玲珑是生意關系,玲珑也不會用過多的規矩限制公子,只有一條,公子在我孔家的時候,希望公子謹遵互不幹涉的原則,公子來去自由,但在我孔家看見的聽見的,當他日公子離開孔家這道大門,便請公子做聾子瞎子,一律忘卻。”
一律忘卻,這幾個字有些刺進了夙夜的心底,他盯着面前的女子看,如此紅顏明月,是不是意味着他走出孔門之後,也要徹底的忘卻?
口中卻輕輕地說:“好,在下答應。”
孔玲珑這時拂袖起身:“如此的話,那我與公子的約定就達成了。公子要随時搬來孔家都可。”
聽見這話,夙夜頓時笑了起來:“在下孑然一身,人來了就是來了。”
孔玲珑再看了看他,此人真是進了門就沒打算走了,這會兒都深夜了,他要是硬說不走,倒也不能勉強他。
孔玲珑走向了玉兒,玉兒早已等不及了,可是上前還沒等說一句關心的話,就被孔玲珑吩咐道:“馬上給夙夜公子準備一間屋子,記得要上好的客房。”
玉兒張開的嘴巴馬上就閉不上了,她眼睛提溜地瞪着孔玲珑,結結巴巴地說:“給,給夙夜公子、準備屋子?”
孔玲珑眉微微一皺:“要我說第二遍嗎?”
玉兒哪兒敢,立刻哆嗦起精神:“奴婢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玉兒才敢把視線放到孔玲珑身後的夙夜身上,只見這位公子搖着扇子,正饒有興致地借着燈光環顧起來孔家的院子,一副頗為欣賞的模樣。
玉兒一口氣上不來,卻還是木着臉走上前:“夙夜公子,請您跟婢子過去客房歇息。”
夙夜瞧了玉兒一眼,笑了笑:“有勞。”
昨夜半宿折騰,孔玲珑清早也是誤了起床的時辰,到了巳時才堪堪扶着床案起了身。玉兒早已端着盆等候,趕緊上前服侍孔玲珑梳妝。
孔玲珑看她一副快要憋死了的樣子,淡淡道:“有什麽就問吧。”
玉兒終于獲得允準,感激涕零地放下盆,立刻問道:“小姐,你為何讓那個夙夜公子住在咱們家?他可是威脅了小姐什麽?”
孔玲珑自己用水淨了面,慢慢擦拭道:“有誰能威脅的了你家小姐?”
玉兒趕緊又道:“那為什麽小姐好端端讓他住進來呢?小姐前日,前日不是還說,無論如何不會讓一個外人進孔家門嗎?”
孔玲珑捧水的手頓了頓,她的确說過,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她無法對玉兒解釋,半晌她說道:“讓夙夜進門,比不讓他進門,利要大于弊。”
玉兒該明白小姐做這個決定已經是權衡了一番利弊,唯有利弊得失,才會讓孔門當家讓步。
玉兒看着自家小姐的面龐,忽然有些不知說什麽。她只是個丫鬟,而小姐肩上擔負的,比她要多的多。
孔玲珑擡頭問:“夙夜起來了嗎。”
門外一聲低沉笑語:“自然起來了,玲珑。”
玉兒臉上都忍不住一臊,她原本想說夙夜早就等在門外了,可是這聲玲珑叫的,實是讓她一個丫鬟都掌不住。
眼看夙夜已經進門,依然是一襲白衣,發絲用一盞銀環束起,端的是風流公子。
孔玲珑看了看玉兒:“你先下去吧。”
玉兒端着盆走了出去,橫豎孔玲珑已經洗漱完畢,也不算失禮了。
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