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7)

夜看着素面清雅的孔玲珑,很少有女子敢這樣直面他人,他這麽多年,也只遇見孔玲珑這麽一個。

孔玲珑道:“夙夜公子。”

夙夜卻已經笑起來:“小姐何不像剛才在丫鬟面前那樣,直接稱呼在下夙夜。”

孔玲珑頓了頓:“沒有這個必要吧。”

夙夜淡淡一笑,手中折扇輕提:“這正是在下今日,要好好和小姐說的。既然小姐已經答應了和在下的交易,那麽許多細節便要商量一下,首要的,便是這稱呼,小姐應當要适應在下,叫你一聲玲珑。”

孔玲珑半晌沒有說話,她自是明白夙夜的意思,可是并不代表她就準備好了。玲珑,這個稱呼其實從無人喊過她,她的閨字是連翹二字,孔連翹才是她的正經閨名,所以孔老爺子也是大多叫她連翹。

而玲珑,自是比喚她小姐親昵的多,卻又不至于冒犯了她,夙夜看來也是想好了。

孔玲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話,而是轉移話題道:“除了此事,你可還有別的要說?”

她隐去了公子二字,用你代替,但是直接叫夙夜總還需要一個過渡。

夙夜微微一笑,他是多聰明的男人,自然明白孔玲珑沒有明說,心底卻也大半接受了。他晃着扇子,笑道:“還真有一事,眼看距離我每日賣藥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有些百姓早早恐怕已經等在了孔家門外,此事,玲珑是希望自己出面解釋,還是由在下親自去說呢?”

孔玲珑對他喊玲珑沒做出什麽反應,只是看向了夙夜,這個問題還真是一下提醒了她,她沒有忘記把她跟夙夜牽到一起的究竟是什麽事。

只是這賣藥……卻還真是棘手。

夙夜顯然也是饒有興致盯着孔玲珑,顯然想知道她想怎麽處理,孔玲珑沉思了一會,看向夙夜道:“這件事終歸是你的事,還是你來解決較好。”

夙夜并不介意,笑着說道:“好。”

說着便轉身離開了孔玲珑的房間,孔玲珑看着他滿不在乎的背影,忽然有些躊躇,這一番解釋肯定又要有些波折,不知道這夙夜會不會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孔家大門前,好幾個百姓都守着,自發自覺排起了隊,當然是清一色的壯漢,有好些個臉上還有賊兮兮的笑,互相交流着這街邊賣的金風玉露還真是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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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身後大門一開,許多人就看見,從孔家門庭之中,悠悠然走出來的,正是那位賣藥的夙夜公子。

看到那麽多眼睛都望着他,夙夜微笑着拱了拱手:“各位,在下自今日起,便入住孔家,所賣之藥的方子,在和孔小姐商量過後,會再做打算。只要孔小姐同意,便會酌情授權孔膳堂,到時候,也請大家改道孔膳堂捧場。”

一席話堂堂朗朗,可謂清亮無雙,已經有好事的人滿臉不可思議地問道:“夙夜公子,你,你真的住到孔家了嗎?”

夙夜特意盯着那人的臉,微笑說道:“當然千真萬确了。”

衆人看見他施施然從孔家的門裏出來,已經是瞪掉眼珠,此時再親耳聽見夙夜再三地确認已經入住孔家的事情,好些人臉上神情精彩,有人低頭說道:“是不是前幾日,夙夜公子對孔小姐說,他這藥方不外傳,但是若是自家人,便不在乎了?”

另有一人頻頻點頭:“對對,夙夜公子還說,如果孔小姐讓他做上門女婿,自然就是一家人了!”

這兩句對話就像是油丢進了鍋裏,瞬時炸了開來,許多人暧昧的眼神開始看向夙夜,尤其當夙夜微笑着,一一接受了之後,這種猜疑就瞬間在衆人心中坐實了。

☆、024章 不知廉恥

劉家的小丫頭一路飛奔到主屋,差點連鞋都跑掉了,見到了劉大夫人就叫道:“夫人!不好了!那孔家的小姐果真找了個男人!”

這可是一大清早,不止是劉家大夫人,劉家的其他五房夫人可是都在這呢,小丫頭進來之前,幾位夫人正面和心不合地說着請安的話。

這小丫頭的話甫一說出,那可好了,烈火烹了油鍋,廳內五張如花似玉的臉孔如同上演了群戲,齊刷刷變得內涵豐富精彩萬分。

劉大夫人漲着臉,咬着牙,指着那小丫頭:“你,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小丫頭也有點發怵,覺得自己一時沖動只怕選錯了說話時候,可事已至此,不得不硬着頭皮再次說道:“街上都口耳相傳,說有個男人已經明目張膽進了孔家的門,還得到了孔小姐的允許,以後便要長住孔家了!”

俗話說謠言傳十遍,假的也成真的,何況街上這些話早就已經傳了不下百遍千遍,再被小丫頭聽到,那自然是添油加醋又一番局面。

劉大夫人坐不住了,立時站起身,厲色說道:“你是從何人口中聽到的?這件事當不當真?”

雖說孔玲珑那丫頭前日和劉家鬧了一通,還當衆撂下了那等招男入贅的荒唐話,可是到現在劉家所有人也不相信,孔玲珑真的會找個男人來入贅。

說的跟做的那可是差別大了,也難怪劉大夫人此時還不肯相信。

那小丫頭伏在地上,也是生怕觸怒了夫人,說道:“回禀夫人,外頭現在已是差不多人人議論,都在說此事,說是今天有人親眼瞧見了,一個男子從孔家門內走出來,并對人承認,是孔小姐同意他以後都住在孔家的。”

劉大夫人胸間激越,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還是旁邊大丫頭錦畫有眼色,趕緊上來給劉大夫人撫了撫胸口,劉大夫人這才順過了氣,臉色變幻,不由看了一眼旁邊還坐着的四位夫人。

四位夫人心知此時也不能再坐,最機靈的四夫人便馬上起身,裝作問那小丫頭:“即便是入住孔家,也不見得就是入贅了,孔家到底是迎來送往的商戶之家,便是有客上門,也不是稀罕事。你們這些下人也犯不上聽風就是雨。”

要不怎麽說四夫人乖覺會說話,這幾句聽着就熨帖不少,可是劉大夫人臉色還沒來得及好轉,就聽小丫頭似乎辯白一般:“不是奴婢聽風是雨,是因為那男子在之前,就曾當着許多人的面,對那孔小姐說出了想要入贅孔家的話,才不過幾日,那男子就從孔家門裏出來,這才讓大家都相信了!”

這可跟剛才不同,說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劉家幾個夫人不相信了。四夫人臉上的神情變得微妙,她剛才那番話,本就存了試探之意,沒想到小丫頭倒省事,主動把一切都說明白了。

劉大夫人這下再也忍不住唇白發抖,渾身顫着,嘴裏也開始念叨:“不知廉恥……不知廉恥!”

幾位夫人見機站起來,不管心裏怎麽樣想的,嘴上都開始了同仇敵忾:“不錯!那孔家小姐豈止不知廉恥,她這般大張旗鼓,簡直就是丢人現眼!”

三夫人也插了嘴:“真沒想到啊,那孔家小姐雖然出身商門,可到底也是個女子,竟然能這般不顧自己臉面,果真找了一個野男人回家,不知道她孔家列祖列宗,在地下感不感到羞愧!”

一時之間,孔小姐找了野男人的事情在劉府不胫而走,引發了何止是軒然大波。上至劉家老夫人,下至掃灑的丫頭仆婦,都滿面紅光的熱議此事。只是有人是為劉家不平,大部分的下人們,卻只是私底下興奮地交談,都嘆息那孔家小姐真是不一般大膽,有幾個雖然嘴上沒說,心裏居然還有幾分羨慕。

因為,那些傳聞中,除了說有個男人進了孔家,還将那男人的外貌很是渲染了一番,什麽俊美如玉,貌比潘安,反正就是照着古往今來那些個男寵小白臉的翻版來傳。

這些丫鬟們,身在最底層,被別人呼來喝去,在她們心裏,沒有什麽商門與貴門的差別,她們只覺得,孔小姐現在是要錢有錢,還有個如此俊美的男人陪伴在身側,真的是享盡了人間之福。

一時之間,哪還有人顧得上劉家人的心情是怎樣的。

劉家人的心情很不好,特別是劉家老夫人,劉大夫人聽到了消息之後,倒是想要瞞着,可是就像是孔玲珑喊着招男入贅一樣,這件事情也是被全城熱議,她想隐瞞,瞞得住嗎?

劉老夫人自诩一生見多識廣,可是孔玲珑這件事,真是狠狠打在了她臉上,那張臉現在是紅紫一片,這麽大年紀還能被氣成了這樣,可見孔玲珑多招她恨。

“我劉家祖上百年,怕是都不曾被人這樣侮辱。還是被一個如此低賤、不知臉面為何物的商戶之女!”劉老夫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仿佛這樣能夠平息她的怨氣。

劉大夫人跪在地上,頭深深低着,她是确切地覺得沒臉:“媳婦也沒有想到,那孔玲珑,竟然真的、真的找了一個男人。”

劉大夫人光是說着都掩不住羞恥,她一個已經嫁做人婦的人,現在都感到臉一陣發燙,那孔玲珑一個未出閣的女兒,究竟哪裏修煉的這臉皮?

劉老夫人寒着聲音:“你不必說了,是我也看走眼了,那孔玲珑居然是鐵了心要往我劉家門上抹屎,這番作為已經擺明了她有多厭憎我們劉家!”

劉大夫人聽的心驚,能讓劉老夫人說出髒話來,得氣成什麽樣。可是劉大夫人也左想右想驚疑不定,這孔玲珑因何這麽恨他們劉家?不錯,劉家是瞧不起孔家過,可孔玲珑再心高氣傲,也不至于因為這點瞧不起,就對劉家恨之入骨吧?

劉老夫人顯然比劉大夫人想得開,她多活了半輩子,知道不管孔玲珑因為什麽恨她們劉府,都已經是僵死之局,不能善了,所以劉老夫人不會再費力去究其原因,而是果斷地決定出手對付!

“馬上派人去查查那男人身份,”劉老夫人露出狠色,“到底是什麽人敢在我劉家地皮上,幫着孔家那個賤丫頭來踩劉家,查出來之後,連帶着他家家族,一起連根挖出來!”

劉大夫人面上驚驚,這就是劉家上一代女主人的魄力,毀人只在一句之間。但劉大夫人此時心裏只有暢快,她磕頭到底:“請母親放心,媳婦立刻着手去辦!”

那個被威脅家族都要被連根挖的夙夜,正拿着一盞銀雕玉壺,頗為贊賞地看着:“這玉壺上面雕刻的工藝,瞧着倒像是西域傳過來的,玲珑你的家族可真是了不得。”

大夏國對階層看的很重,士農工商,商在最低,所以不管孔家有多輝煌,都不太被人看在眼中,然而,孔老爺子致力一生,尤其是生意拓展到西域,那裏的異商,哪一個不贊一聲孔家的福善大德。

孔玲珑卻無心聽夙夜的恭維,她看着依然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的男子,淡淡說道:“外間那些話,是你有意引導,不然也不會造成全城現在的局面。”

夙夜放下銀盞,搖開扇子笑了笑:“玲珑是在擔心我?”

孔玲珑看着他那張雖是,但不辨情緒的臉,說道:“你對時事看的那麽清楚,甚至知道劉家不會對我善罷甘休,你如今這般做派,豈不是等着讓劉家來找你的麻煩?”

夙夜似乎覺得有趣:“找我的麻煩?本公子在孔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們倒是想找,本公子也想看看她們可有那份本事。”

孔玲珑頓了頓,繼續說道:“劉家能在鹹陽屹立不倒,除了在仕途上的順意。暗中的手段也不會少,你即便不走出孔家,也難保不會有事。”

夙夜看了看孔玲珑,見她的臉雖還是冷冷的,但話語間還是有關懷,便不由得輕輕一笑:“我現在是玲珑的人,真到了那時候,難道玲珑不會護着我?”

這話帶幾分暧昧,孔玲珑目光定定看着他:“若劉家狗急跳牆,我還真護不住你。”

所謂兔子急了還咬人,孔玲珑從沒有小看過劉家,她雖然并不害怕,可是究竟能不能在劉家的手段下保住夙夜,她卻很不把穩。

夙夜哈哈一笑,收攏扇子:“你且放心吧,本公子的第一條規矩就是不做沒把握的事,我這樣做,正好可以幫助玲珑你吸引住劉家視線,讓她們沒有精力對付你,至于我,她們若是有招,大可盡管使出來。”

孔玲珑看着夙夜,雖然相處時日短,她卻一向知道夙夜這個人說是深不可測也不為過,她方才确實是有一絲擔心,但如果夙夜親口這麽說了,她便相信他的确有後手。

孔玲珑這才說道:“那便好,所謂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劉家這個小人既然得罪了,那自然就要用對付小人的方式來對待。”

☆、025章 不速之客

夙夜的鳳眸中再次掠過一絲柔情,他能在那麽多人中第一眼注視到這個姑娘,第一眼便喜歡上她,便是因為她是那麽淡然不同,沒有世俗禁锢的那麽多準則,只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遵守着自己的一套準則。

這和他,是多像啊……

察覺到夙夜不同尋常的目光,孔玲珑不動聲色,站了起來:“我先走了,院子中你可以随意地逛。”

她雖然和夙夜現在合作,可是不會忘記生意的身份,更進一步的關系,她沒有這個想法。

夙夜怎會察覺不出孔玲珑有意保持的距離,他笑了笑,面上似乎不露分毫,說道:“其實現在我還不是最要緊的,應該開始小心的,其實是你。”

孔玲珑一怔,回身看着他。

夙夜手指敲擊着桌面:“現在事情鬧的這麽大,該聽到消息的都聽到了,你該小心,那些一直蟄伏着想要對付你的人,八成要借着這次的事,出來了。”

孔玲珑心中因為這番話起了波瀾,一直蟄伏着想要對付她的人……已是明白夙夜所說的是誰,她心中幽嘆,比起劉家那個外來人,的确她所面對的威脅要更大。

為了多謝夙夜的提醒,孔玲珑深看了他一眼:“我會多加注意。”

有這一眼就夠了,夙夜所求不多,他微微地笑了笑。

夙夜實在是未蔔先知的夠可以,當天上午,孔宅就來了不速之客。孔玲珑今天因為是例行的休息日,這一天她也不需要巡查鋪面,所以安閑在家裏。

可是知道這個消息的,只有孔家內部的人,也就是熟悉孔家一切規矩的人。

前面來回報:“大小姐,孔家居住在南巷的三爺來了!”

南巷的孔家三爺,是孔玲珑的三叔,名喚孔耀光,就是光祖耀祖的意思,而這位孔爺三叔,也的确夠光宗耀祖,他經營的南巷生意,歷來是孔家比較核心的買賣,而這位三叔也是不負衆望,妙計頻出,很是将生意進行了發揚。

只是孔家有頭有臉的人,誰手下不是管着一堆生意,都是素日裏的大忙人,孔家旁支衆多,人員龐大,互相沾親帶故但是沒有見過面的也是多了去,包括孔玲珑這個家主。

這位孔三叔就更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物了,就是孔玲珑,這十幾年來也就見過他不超過五次。難怪門房聽到孔三叔的名頭,立刻不敢怠慢地來報告了。

孔玲珑面上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才吩咐道:“先把三叔請到偏廳坐着,就說我需要更衣,再去見他。”

即便孔玲珑當了家主,孔耀光還是長輩,她觐見長輩前沐浴更衣,才是顯得對長輩尊重。

所以孔耀光即便在偏廳裏等些時候,也不會怪罪孔玲珑怠慢了他。

而孔玲珑一炷香之後,也準時地出現在了偏廳的門外,身後只陪着玉兒一個丫頭。孔玲珑進來後,孔耀光立刻擡眼打量,只見一個明豔少女攜着丫鬟,衣着樸素但不失禮數,眸月生輝,真好像那天邊雲霞一樣。

孔耀光不由晃了眼,孔玲珑對他都只有零星的印象,他對孔玲珑,就更是半點印象都快沒了,而眼前這個少女,更是有些颠覆孔耀光的想象。

直到少女在他面前不卑不亢行了一個晚輩禮,叫他一聲:“玲珑見過三叔。”

孔耀光登時回過神來,笑意挂到了臉上,标準的長輩和藹可親模樣:“玲珑啊,都長得這般大了,三叔幾乎都認不出來。”

這話倒是真的,孔玲珑淡淡笑了笑,吩咐玉兒:“去給三叔看茶。”

孔耀光含笑打量着面前女子,只覺得自己今番來一趟,實在是來的對了。

孔玲珑坐在孔耀光的對面,态度随和自然,等到玉兒把茶盞端來,她也讓玉兒先敬三叔。

孔耀光說道:“玲珑,你繼任家主,三叔和一衆親戚忙于事務,都還沒有來得及恭賀你。”

孔玲珑笑了笑:“三叔言重了,孔家的事務一向繁忙,尤其這個時候,玲珑才更需要三叔等一衆親戚的鼎力相助。”

孔耀光耳內聽着這話,不管真假,他是真的覺得熨帖,雖然他知道孔玲珑這個嫡出嫡女,自小長在孔老爺子手上,受的教導也不同于旁支的女眷,但這份進退有度,饒是進退商場多少年的孔耀光也在心底服氣。

可孔耀光慈眉善目,下一句話就不那麽好了:“玲珑,其實三叔今天來,也是受了衆親戚的所托,咱們孔家不比別個,生意如今做的龐大,也犧牲了不少應有的親情,如今你這嫡系一支,只剩下了你……這段時間,三叔也聽到了外界許多人,都在憐憫你這一介孤女,說的如何令人可憐,說實話,這話我們聽着真的不是滋味。”

這個不是滋味包含的意義就太多了,孔玲珑雖然嫡親離開了人世,可要說孔家的族親,那是遍布天下,便是遠的不說,近的,幾位親叔叔,還有親舅舅,都當得是孔玲珑的親人,怕是比一般人家都要熱鬧,說孔玲珑是孤女,實在有些過了。

孔玲珑垂着眼眸,似乎在消化孔耀光的話,她半刻擡頭說道:“三叔憐憫玲珑,玲珑心裏都明白,玲珑心裏,自己也沒有忘記過諸位親戚,不過是平時疏于走動,可能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

孔玲珑這話軟軟和和的,可老狐貍孔耀光怎麽聽不出來,疏于走動,才會讓有心人說出話,意思就在罵平時這些親戚不來攀交,如今外頭有流言了,反倒想着孔玲珑還有親戚在了。

孔耀光修煉的皮厚心黑,哪會因為這點就變了顏色,他笑說道:“臨行前你三嫂還在家裏擔心,說怕你心裏頭不快,怨我們這些親戚。如今看來玲珑你實在是個曉事的,不愧是我們孔家嫡系的小姐。”

說是親戚,其實放不下的根本是這些旁支的人,句句話咬着孔玲珑嫡系的身份,首先就把距離擺了出來。

孔玲珑也不以為意,淡淡一笑:“三叔既然來了,便留下用飯吧,這兒離南巷也不近,三叔再要回去,恐是趕不上飯點了。”

孔耀光眉頭舒展:“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三叔今日就不客氣了。”

孔玲珑笑着應承。孔耀光來的可是時候,正趕着巳時快要過去的時候,他這麽一坐一聊,眼看就到午時,要是孔玲珑不把他留下用飯,都變成了孔玲珑不懂事,不敬長輩了。

孔玲珑于是吩咐玉兒:“去告訴廚房,今日三叔到訪,讓廚房務必盡心多準備。”

孔耀光冷眼看着,這時笑道:“玲珑不必麻煩,三叔本就是忽然上門,随意吃些就行了。”

說是這麽說,孔玲珑要是真的不準備,怕是又要落下話柄了。

孔玲珑鮮少見這些旁支,可是,孔耀光作為孔家拔尖的生意人物,對他的了解,卻是孔玲珑早就做過的功課,孔耀光其人手段和心機都是上乘,為人也絕不像外表表現的那麽随和。

現在雙方都還在試探階段,彼此都在客氣,可是孔耀光費了心思想留下來用飯,就證明了他來意不夠簡單。

孔家旁支派的第一個人,就把最油滑難纏的孔耀光給派來了。

一個時辰之後,孔耀光和孔玲珑坐在大桌子的兩側,孔耀光又開始感慨:“玲珑,你每日就是這樣自己一個人坐在桌上吃飯,委實是太孤單了。”

聽着好像是憐惜孔玲珑,孔玲珑慢慢說:“平常祖父還在的時候,因為繁忙,玲珑也很少與他同桌,倒是習慣了。”

孔耀光打了個哈哈,畢竟提及孔箜祠,人人都不好說什麽。桌子周圍還有許多伺候的下人,玉兒也在孔玲珑旁邊,孔耀光環顧這些人再次說道:“玲珑,你身邊莫非只有這幾個伺候的人,也太少了些。”

這孔耀光明裏暗裏,顯然是懷有目的,而他的目的是什麽,孔玲珑也是能猜到幾分,不過她不想主動接這個話。

孔耀光忽地嚴肅看着孔玲珑:“玲珑,這話或許不該三叔說,可是,三叔今日看你一個女兒家,也是心起憐惜。三叔想着你若是能找到一個可心的人,和對方共結連理,豈不是也有個人好生陪在身側照顧,你也不再孤孤單單?”

左聽右聽都是一個語重心長的長輩,孔耀光的身份要在旁的家族可能也抵得半個父親,或許因為此,孔家那些親戚才一致推舉孔耀光上門,即便有什麽說的不對,孔玲珑也不至于落了這位三叔面子。

但是這番話,就實在是暗藏鋒芒了。現在全城最熱鬧的事是什麽,人人都在議論劉家被孔玲珑退婚打臉的事情,還有劉家欲蓋彌彰散播的那些補救謠言,此事怕連一個三歲小兒都能說的津津樂道,在南巷經營生意,精的像鬼的孔耀光,會不曾聽說?

現在說這個話,不是擺明故意讓孔玲珑下不來臺。

更是逼着孔玲珑、對背後孔家那些親族做解釋。

☆、026章 利益之前

連玉兒這樣不靈活的都聽出來了,她也許未必聽得出來孔耀光是在打壓孔玲珑,但她卻知道,這個問題若是解釋起來,不就正是叫孔玲珑難堪嗎?

一時間,玉兒有些急,她看向孔玲珑一眼,卻礙于丫鬟身份不敢出聲。

孔玲珑慢慢喝完了一盞燕窩,這燕窩是好物,從前她不會這般奢侈,可是重獲一輩子,她清楚身體才是本錢。

孔耀光想要她給孔家族人一個交代,可是,她需要嗎?

把燕窩放下,孔玲珑接過丫鬟的帕子擦嘴,淡淡說道:“三叔為玲珑打算,玲珑很是感謝,自從祖父故去後,玲珑身邊也确實沒有了知心人。但既然玲珑已經當上了孔門家主,便不能再像別的姑娘一樣,事事都順着自己的心意,所以玲珑也早就做好了選擇,一切以孔家為重,以孔家做準則,所以玲珑這一輩子,不會嫁給任何男子,也會始終遵從孔家産業只傳嫡系的規矩。”

這下馬威可是狠了,家主的身份祭了出來,還連帶的說,孔家旁支都不算是她孔玲珑知心人,更強調孔家有多少家産,那都是嫡系的。

也應了剛才,孔耀光三句兩句不離開孔玲珑嫡系的身份。真是擡手打自己臉。

孔耀光不愧臉厚心黑,只是眼波動了動,臉上還掌得住,說道:“玲珑,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即便你嫁了人,生出的孩子,難道還不是孔家嫡系嗎?”

孔玲珑慢慢悠悠:“三叔說的我明白,所以玲珑才跟劉家有商有量地把婚先退了,劉家那樣的人家兒,玲珑嫁過去生出來的孩子,肯定不會同意算作我孔家的,既然如此,豈不是孔家到我這一脈就斷了?”

既然孔耀光想要她說,她就給他說的明明白白,她就是和劉家退了婚,已經勢不兩立,再無可挽。

孔耀光終于板不住了,他失色看着孔玲珑:“玲珑,你怎能做這樣的事?如此太不像話!”

談生意的時候,總是一個先禮後兵,大家都客氣過了,就開始針尖麥芒為了利益誰也不讓誰了。

孔玲珑也不怕他,擡頭看着他問道:“不知三叔所說的不像話,是指什麽?”

孔耀光這一頓飯其實沒吃什麽,都花心思在觀察孔玲珑身邊上了,他放下筷子說道:“玲珑,你不要怪三叔說你,那劉家是多麽好的一門親,他們家是官身,所謂士農工商,他們以後是士族,你成為士族階層的機會,多少和我們一樣的商戶女子渴求不來的,你知不知道邁出這一步,對你的改變是有多大?”

還是佩服孔耀光的,他說出來的話,到現在都還是以“為孔玲珑打算”為中心,孔玲珑要是真怪他,才是不落好了。

孔玲珑看着孔耀光“義正言辭”的模樣,說道:“玲珑是孔家人,所做的一切,都以孔家為先,也不會用個人的得失,去犧牲整個孔家的。”

義正言辭是麽,孔玲珑可以比他說的更義正言辭。她甘願放棄跻身士族的機會,依然只守着孔家。

孔耀光臉色多變,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心裏是怎麽想的。心裏也有一種,再怎麽忍耐,也壓抑不住的屈辱,孔玲珑這話擺明了,沒了她孔玲珑,孔家就會倒,卻是絲毫不把龐大的旁支家族放在眼中。

雖然按照孔門的規矩,孔玲珑這話一點毛病都沒有。可是這麽多年,旁支的心裏,真的甘願嗎?但祖上定下來的規矩,不甘願又能怎麽樣。

孔耀光愈加嚴肅說道:“玲珑,你還年輕,考慮問題不周全也是有的,可是你此舉,大大得罪了劉家,如果因此讓孔家的生意遭到劉家的報複打壓你要怎麽辦?”

說是為了孔家,要是劉家因退婚的事情記恨,難道她孔玲珑就真是為了孔家着想嗎?姜還是老的辣,孔耀光這個把柄捏的十分狠。

這也是他來之前跟所有孔家旁支商量好的,絕對要讓孔玲珑為自己的作為付出代價。

孔玲珑卻不慌不忙,也沒有因為孔耀光的話産生動搖,說道:“劉家與我退婚,已經是劉家大夫人親自做主,與我商量好的,再說,三叔,生意場上,哪有不結仇的,旁人不明白,三叔難道還不明白嗎,我若嫁給劉家,孔家的家業是一定保不住,到時候叔叔伯伯們又要怨我,玲珑卻哪裏擔得起?左右這婚事已是退了,劉家大夫人親口保證,若是他們反悔,也是劉家不仗義,玲珑又何須為了不着邊的事情整日擔驚受怕?”

孔耀光的心裏已經是鐵青,孔玲珑拿這話壓他,生意場上因為利益糾紛結仇的不知多少,要是因為害怕結仇,就不做生意,孔家也發展不到今天。只要利益大于弊,那這生意就值得做。

同樣的,因為害怕劉家挾怨報複,就讓孔玲珑帶着孔家家業嫁給劉家,更是滑稽了。

孔耀光這時重重嘆了一口氣:“玲珑啊,孔家說到底,還有我們這些人在,可是卻要你一個女子犧牲這麽多,甚至把一輩子都搭進去,難怪外界那些人要罵我們一句無情無義,我們也沒話可以辯駁。”

孔玲珑知道他開始賣慘,當下也說道:“三叔何必管旁人怎麽說,左右玲珑的心裏,從來沒覺得三叔和親戚們無情無義,适才也說,有了三叔和一衆親戚的幫襯,玲珑才能撐得起這偌大家業,再怎麽說,三叔和衆親戚,都是有功勞的。”

孔耀光面上含着感慨的笑,心裏早就罵成一片,他們辛辛苦苦幫着撐起了孔家,卻只是落得一句有功勞,就好像不管将軍多辛苦為皇帝打了天下,最後天下還是皇帝一個人的,能落到什麽好處。

說白了,孔玲珑和劉家的婚事,他們旁支都是樂見其成,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孔玲珑到了劉家以後,那什麽都是不一樣了。的确劉家這樣的家族,就算讓孔玲珑生出來孩子,那也不可能算孔家的,到時候嫡系一脈徹底斷絕,他們旁支才有機會。

但現在,孔玲珑把他們做了多年的美夢給打的稀爛。

嘴上親戚情深,孔耀光相信,那些旁支親戚在家裏,恨不得把孔玲珑親手撕碎的心都有。

利益之前,哪有親情。

孔耀光準備告辭離去,但在走之前,他必須說出那句話:“玲珑,你不要怪罪三叔多嘴,你對孔家的心,三叔是十分動容,可是你畢竟是個女孩子,劉家人畢竟還是書香門第,你都不信任,那外邊那些男人,就更不知道是什麽樣了。你擔心孔家商鋪落入劉家之手,難道不怕落入其他男人的手裏面?”

這才是目的,這才是之前劉家的事鬧的都沸沸揚揚了,這些所謂親戚也沒有出現,現在聽說孔玲珑讓一個陌生男人進了門,他們這才急了。

孔玲珑淡笑自若,說道:“三叔只管放心,玲珑把話說在這裏,孔家一切只傳給嫡系,若玲珑有一日監守自盜,敢把家業讓給第三人,三叔盡管帶上族裏的親族,來将我孔玲珑拿入地獄。”

少女微笑着說出這番話,語氣也柔和,可是孔耀光無端地升起一股冷意。這丫頭,真是夠絕,不把家業讓給第三人,那便是包括他們這些所謂親族,這輩子也甭想染指了。

孔耀光咬着牙笑,拱手道:“玲珑侄女真是好樣的,三叔告辭。”

這聲侄女叫的心不甘情不願,卻是帶着孔耀光發自了內心的怨氣。

孔門孔耀光,那也是響當當一個人物,他年長孔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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