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9)

時間,孔維握着狼毫筆,一時不敢下結論,立刻轉身吩咐人備車去南巷。

從側門進了孔耀光的住所,孔耀光聽見孔維回報,冷笑一聲:“她既然沒有當場應允你給錢,那這事就不算完,那孔玲珑說什麽也不會白白掏四萬兩銀子出來的。”

孔維雖然也這麽想,但被今天孔玲珑的态度弄糊塗了,也不敢妄下定論。

孔耀光諒孔玲珑破不了鹽道這個局,他精心挑選這個陷阱,便是等着孔玲珑往下跳,竟敢看不起旁支的叔伯們,他倒要看看她這個嫡系有多尊貴。

上來便是損失最大的鹽道,生意中最燙手的一塊山芋,孔玲珑身為當家之主,不能不填補這個窟窿。

孔玲珑将手上的單子拍在桌子上,看着對面的夙夜不說話。

夙夜換了一身青碧色大袖衫,穿在他身上更是端的文采風流,生出一種親近溫柔之感。

夙夜素手撚起那張單子,只略略掃了一眼,笑道:“四萬兩雪花銀,玲珑你的那些親戚,可真是敲竹杠不眨眼啊。”

不用說,這錢多半會進那些旁支的腰包。

孔玲珑面色上看不出喜怒來:“如果我填補這個窟窿,需要用其他賺錢的莊子賠進去,勢必會引起其他掌櫃的不滿。”

夙夜放下單子,慢慢道:“你剛剛上任,正是備受關注的時候,這個時候如果動用其他莊子的銀錢去填補鹽道,雖說表面不會引起大亂子,卻會給人心裏造成不滿,你的三叔,是想讓你先失了人心啊。”

失了人心的孔門當家,還叫什麽孔門當家。

孔耀光此計直指人心,也是捏着孔玲珑的弱點。

看孔玲珑不說話,夙夜又一笑:“你可想到了對策?”

孔玲珑聲音清冷:“暫時還沒想到。”

此事事發突然,又是迫在眉睫,孔耀光既然要聯手旁支算計孔玲珑,當然樣樣都考慮周全,他混跡商場幾十年,臉厚心黑,快很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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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慢騰騰地打開折扇,看了孔玲珑一眼:“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這邊有個法子。”

孔玲珑目光動了動,看着夙夜,她既然找來夙夜商量,自然不會介意,當即問道:“什麽樣的法子?”

夙夜笑了笑,手指扣着扇骨點在桌上那張單子上:“不必管什麽黃金白銀,不是說因為在鹹陽邺城的交界,所以兩家縣太爺都不願意接手嗎,你直接封兩包銀子,分別送到這兩位太爺手上,誰審理了這樁案子,按照損失的比例給予酬勞,抓到了水窛,根據水窛的身份判定歸哪家來管。”

孔玲珑耳內聽着,竟覺得驚奇,這夙夜劍走偏鋒,完全将補窟窿的事丢到了一邊,可是他的說法,卻在孔玲珑面前打開了新局面。

孔玲珑不由看向夙夜:“你的意思,不管最後審沒審出結果,水窛抓不抓到,都是在兩邊造成了影響。”

鹽道一事只要官府介入,就代表了立場,而官府最忌諱涉入鹽商之間的事情,因為本朝,便有一位一品相國,因為涉入私鹽倒賣之案,直接被發配回了鄉,一幹同夥全部連坐。從此後,凡是官場,都避免和鹽沾身。有時候情勢微妙,這也是之前兩家推诿,不願意審理的原因。

夙夜淡淡一笑:“現在你那三叔擺明了要你難做,你把這件事捅給官府,至少能證明你的立場。”

孔玲珑已經是孔門當家,不會任由任何人拿捏,哪怕是有意下套也不行。

孔玲珑當下已經做了決定,說道:“我立刻吩咐人去辦,悄悄地辦。”

當然得悄悄的,銀子備的足了,兩家縣太爺才會用心辦事。而未免半路殺出程咬金,更該小心為上。

有錢雖不能使鬼推磨,但是為官一載,特別是邺城這種清貧的地方,縣太爺也要養家糊口,偶爾也會接一些便宜的官司。

孔玲珑發現了夙夜的好處,自然是用人不疑,那邊,孔維第三天就接到了孔玲珑的消息,要他上門回話。

如此時候,孔維當然不敢拖延,馬上乘車來了孔宅。

孔宅就在鹹陽,可是孔氏族人卻是沒幾個真正來過,孔維也是第一次,看到庭院之中的種種景象,孔維也在心中生出一絲嗟嘆。

不得不說,孔家當家人确實是個讓人尊敬的頭銜,富甲一方的富商庭院也是如此樸素。

孔玲珑在偏廳接待孔維,孔維自然問起了鹽道的事情。

“先不急,”孔玲珑慢慢地喝了口茶,從桌上撚起一張紙,“我這裏有一張狀子,需要鹽道中護送的夥計簽字畫押,特別是受傷的夥計。”

孔維臉上的驚愕之色顯而易見:“少當家,您這是?”

孔玲珑已經把狀子遞了過去,孔維立刻接了過去,匆匆掃了一眼,擡頭說道:“少當家想要報官,水窛的事确實猖獗,可是兩家官府都不願意接這樁案子啊。”

孔玲珑慢慢開口:“我知道,但是若是兩地一直有水窛駐守,不止我們鹽道,其餘水上的過路百姓也會受到侵擾,我們的損失左右已經補不回來了,總不至于讓其他人也跟我們一樣受牽連,所以報官還是要的,我們只是商人,清查蔲匪還是官府的事。”

清查蔲匪當然是官府的事,但是昨天孔維已經将情況說明了,因為涉事的地方特殊,又是要命的鹽商,官府肯接手才怪。

孔維拿着狀子左右為難,直到孔玲珑說道:“你只需讓那些夥計畫押,縣太爺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既然暫時不知道是兩家那邊負責,那便先審理,一切等抓到水窛,判明了身份後再行裁決。”

想不到少當家打的是這個主意,孔維握着狀紙,看了看孔玲珑:“既然少當家這樣吩咐,那我也吩咐夥計照辦。”

孔玲珑點點頭,又伸手揭開了旁邊托盤上的蓋布,說道:“這裏是一千兩黃金,你先拿回去沖庫。”

孔維臉色動了動,眼看八千兩黃金縮水了七千兩,這一千兩他拿回去,卻要怎麽沖庫?他說道:“少當家,這幾日損失的鹽是送往江南那邊大戶的,每一船都是昂貴無比的精鹽,如今貨物沒了,要賠償江南那邊的人,要是有個拖延怠慢,恐怕會影響孔家長年積累的聲譽。”

孔玲珑青蔥玉指敲擊着桌面,這個動作似乎是受到了夙夜的影響,談話時候這般敲着,仿佛不經意能将對方帶入自己需要的節奏之中:“你說的不錯,孔家經商最重聲譽,自然不能對江南沒有交代,今日你把狀子拿回去,簽好字畫好押之後,明日讓孔三叔和東巷的孔十六一起來見我,此次受損失的除了你北巷,東巷那頭也需要把單子送給我。”

孔維捏着狀子,竟然是覺得根本看不出孔玲珑想要幹什麽,說她不想賠錢吧,她又事無巨細地讓他列單子,卻最後只端出了一千兩黃金,還有東巷的孔十六掌櫃,也要列出一份單子。

孔維結巴地說道:“東巷的孔十六掌櫃,和我一向沒什麽來往,也是需要我通知他明日來見少當家嗎?”

孔玲珑漫不經心道:“不必,你只需要通知孔三叔一聲。”

旁支中也就孔耀光能當得孔玲珑喊上一聲三叔,只是孔維心裏更加不安,單單讓他通知孔耀光?孔維難免做賊心虛,覺得孔玲珑是不是知道他跟孔耀光私下有來往,卻對孔十六沒那麽多交情。

半個時辰之後,孔維心裏忐忑地拿着狀紙走了。

孔玲珑冷眼看着他離開,知道晚上他少不得要去找孔耀光商量的,一千兩黃金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明天孔耀光過來,也能理解這一點最好。

卻見夙夜搖着折扇,傍晚霞光之下倚在門前,對孔玲珑含笑:“正該如此,孔門當家若是輕易叫人看透,還叫什麽孔門當家?”

孔玲珑今番的做法顯然已經讓離開的孔維如墜雲霧,就算精明如孔耀光,最多知道孔玲珑用官府壓制他,卻恐怕也猜不明白,孔玲珑單拿出了一千兩黃金,餘下的那七千兩,又打算怎麽辦?

孔玲珑聲線帶着一絲女子的婉轉和清透冷峭:“雁過拔毛,獸走留皮,孔家族人同氣連枝,誰也不能有二心。違背了孔門家訓,多吃的東西,自然是要吐出來。”

夙夜不是孔家人,但是這一番話,他竟意外聽懂了,還有些動容之色。

(昨天和今天都是兩更,算是對親們的一點微薄回饋,明天本文入V,會連更四章,話不多說,感謝大家。抱拳)

☆、031章 無能之人(一更)

孔耀光聽說孔玲珑只拿出了一千兩,頓時就變了顏色。而去了一趟的孔維除了原原本本交代事實,多餘的話一句也不敢揣測。

前頭已說了,孔維到底年輕,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也是足智多謀的孔耀光願意擔待他這個連襟,是以孔維無論如何,也只能跟孔耀光同坐一條船上。

孔耀光半晌冷笑一聲:“想跟我玩敲山震虎?小丫頭還嫩了點。”

孔維不敢說話,不過就以他對孔玲珑的看法,這位少當家行事作風滴水不漏,倒是頗有老當家的風範。也不愧是老當家手把手教出來的孫女。

這次是不是真能在孔玲珑手下讨到便宜,孔維根本就說不準。

孔耀光說道:“你暫時先穩住,她既然要見我,也罷,我就讓她嘗嘗厲害,不然她真的認為,這孔家是她一人撐得下來的,沒了這些她看不起的孔氏旁支,她一個嫡系孤女算是個屁!”

孔耀光爆粗口,說明真是動了氣,孔玲珑說到底是孔門的當家人,他在背後這樣妄議,卻是一點都不顧忌。

孔維此時為難說道:“這一千兩卻要如何?”上下都已經打點好了,該花的錢都已經流水花了下去,如果此時手頭只有一千兩,他根本就是無法交代,手頭這黃金,就像是比燙手山芋還狠,讓孔維恨不得就此扔給孔耀光去處理。

孔耀光瞪了他一眼:“廢物!這點事就穩不住,怎麽當我孔耀光的接班人,她孔玲珑一個小丫頭都能把你震住,難道你當了這麽多年的北巷之主,連手底下幾個夥計都糊弄不住?那我白養了你!”

孔耀光罵了一陣,孔維只能咬牙吞下去,拱手表忠心:“我明白了,還請您放心。”

孔維回去之後,卻也是費了好一番腦子,先依照孔玲珑的說法,把受傷的幾個夥計找過來,讓他們分別簽字畫押,那些個夥計一聽說要寫狀紙,都個個心虛膽顫,哪裏肯乖乖的簽字。直到孔維咬着牙,保證出了任何事他來擔着,那群油滑的夥計才肯上來在狀紙上簽了名字。

都是生意場上練過的,哪一個是省油的燈,沒有利益交換,他們才不肯舍己為人。

眼看都簽好字畫好了押,孔維松口氣,連忙差人把這封狀紙送給了孔耀光,明天順道去孔宅就給孔玲珑。

做好這一切,孔維才發現自己滿身冷汗,明明是和旁支合夥算計孔門少當家,自己卻已經失了鎮定,難怪孔耀光要生氣。

東巷的第一把交椅孔十六,聽說少當家孔玲珑要見他,還要他列好損失的單子,當時就有些得意,吩咐下人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過目之後十分滿意。

第二天一早,他就坐上馬車風風火火地趕往孔宅。他一個遠房到不能再遠的親戚,也是第一次登孔宅的門,少不了心中有點興奮,再想到現在的當家已經不是那個嚴肅的老爺子,而是嬌嫩如花的大小姐,頓時這份期待的心就更加重了。

其實孔十六志大才疏,沒什麽做生意本事,靠着入贅孔家,哄着老婆才掙到了今天這個地位,但是他總覺得自己志向高遠,可以做到更高,不免就埋怨孔老爺子不會識人,沒想到他熬到了信任當家走馬上任,這位年輕的姑娘自然好巴結,要是哄了少當家滿意,說不準他就有出頭日了!

孔十六做着美夢到了孔宅,裏頭下人客客氣氣地把他引到了偏廳,給他奉了一盞茶等候。

第一眼看到孔玲珑,孔十六就眼睛一亮,孔玲珑帶着丫鬟玉兒過了片刻就來到偏廳,容貌出挑身材姣好,自然第一眼就讓孔十六相中了,真想不到商門能出一個這樣水靈剔透的女子,聽說差點就嫁給貴門劉家為妻,可惜了。

孔玲珑看到孔十六,倒是淡淡的,臉色上還有一絲清冷,接過孔十六遞過來的單子,她掃了一眼:“這就是你們損失的明細單子?”

孔十六看連個客套都沒有,直入主題,也收了亂七八糟的心思,立刻抖了抖精神,說道:“正是,請少當家過目。”

孔玲珑不僅過目了,還過目的很仔細,就這麽滿滿一張單子,她足足看了有一炷香,之後才緩緩放下,看向孔十六:“列的很詳細,細枝末節也交代的很清楚。”

孔十六垂頭笑道:“少當家吩咐,敢不盡心。”

孔玲珑把單子放到了桌子上,正視孔十六:“你這邊損失的倒是也不少,折合五千兩黃金,便是二萬五千兩銀子,你也是需要我這邊給你填補?”

孔十六立刻擦了一把汗,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來:“打擾少當家實在是不應該,都是小的能力不足,給少當家拖後腿。這次的精鹽是送到淮北兩省去的,那裏供貨需求大,着實想不到會半道遭了水窛,小人也是幾夜沒有睡好。”

生意場上誰不會說話,那都是圓潤順耳,只可惜再順耳也是想要錢,生意做虧了就要孔門當家從總庫中取來補空缺。

孔玲珑手指又開始有意無意地敲擊,說道:“孔十六,你是哪一年入贅的孔家。”

孔十六稍微變了變色,但他來時也做好了心理準備,立刻躬身回道:“回少當家,十五年前。”

正是孔玲珑還沒出生那時候的事。

孔玲珑說道:“十五年,孔家雖然有時候礙于情勢,會招上門女婿,但為了多少補償,通常會在孔家門庭給予一定地位權勢,而既然入贅了孔家,樣樣都成了孔家自己人,更是不會薄待,遠的不說,南境旱地現在的第一當家人孔成亭,就是當年入贅了旁支三姑娘。”

而現在的孔成亭,俨然成了孔氏一門一方掌權人,南境多産富饒,做到這個位置,簡直是無人出其右。

孔十六眨眨眼,孔家入贅的人沒幾個,孔成亭的名號他怎麽會沒聽說過,而孔成亭正是在他之後後一年入贅的,兩人間的地位,卻是天差地別。

孔十六約莫反應過來,少當家這是故意提出孔成亭來擠兌他嗎?

可人跟人的命運哪裏一樣,孔十六有點不服氣。

孔玲珑看他面上顯露了出來,往下說道:“特別在九年前,南境的生意出現巨大的斷鏈,孔氏一門能人衆多,卻都束手無策,孔成亭自告奮勇,帶着妻兒遠去南境,足足花了六年時間,才把南境的生意穩固下來,他現在享有的一切,都是他靠着雙手自己掙來的。”

現在的孔家,哪還有人敢說孔成亭是上門女婿,就連孔成亭生下的第二個兒子,都被孔老爺子親自改了姓氏,便是孔成亭入贅之前的姓氏,陸。

這在哪家也不能有這個先例,但是孔成亭是靠着自己贏得了孔老爺子的尊重。

九年前,孔玲珑五歲,正是在祖父身邊,親耳聽到孔成亭駐下傳奇的時候,這個人物,也是孔玲珑成長的一座風向标。

孔十六低聲下氣:“成亭兄才高八鬥,小人自是比不上。”

既然少當家存心擠兌他,他也只能接下來。

他卻不知道孔玲珑沒有那麽無聊,接下來的打算才是正經。

孔玲珑說道:“孔十六,我和祖父一樣,不會區別看人,只要有能力,不管是孔家親族,還是外來之人,一樣能擔重任,可是對你的一番觀察,卻只是讓我确信,你實在是個無能之人。”

孔十六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這就是骨子裏的奴性,他看着孔玲珑嘶啞道:“少當家,小人雖然沒有孔成亭那樣的才學,可是十幾年來,也是對孔家鞠躬盡瘁,小人嘔心瀝血,一心撲在手頭的生意上,少當家這樣看不起小人,小人實在是傷心!”

本以為孔玲珑會委婉一些,印象中孔老爺子嚴肅板正,卻好像也沒有這樣當面數落過別人無能!

孔玲珑的目光幽深,盯着地面上跪着的孔十六:“你鞠躬盡瘁,嘔心瀝血,卻只做出了這種成績,豈不是更說明你的無能?”

孔十六忽然被堵住了,他不知道能說什麽來反駁。

孔玲珑這時端起手邊的茶杯喝水,孔十六臉上陰晴不定,忽然一跪到底:“如果少當家是因為這次的鹽道而遷怒,小人甘願領受,只要少當家能将錢財填補到賬,讓小人對淮北的合夥人有個交代,小人願意聽候少當家的任何責罰!”

孔玲珑潤好了嗓子,看着他:“鹽道的事先放在一邊,就在昨日,我已經将你這些年過手的生意全部看了一遍,你經商頭腦一般,卻學會那起子吃回扣的伎倆,從盈利之中每回抽取百分之一中飽私囊,自以為賬面上看不出來,可你經營的生意,竟然達到了十比三的賠率,真是讓我都刮目相看。原本賺的就少,你還要吃回扣,東巷這幾年在你的手裏,可是做的好啊?”

孔十六已經全然懵了,他臉色紫脹,嘴巴一張一合,滑稽的想要辯解,可是孔玲珑可不是用疑問的口氣說的,那純粹就是已經查的一清二楚,來直接給他背書呢。

☆、032章 見風使舵(二更)

孔十六也是個眼界狹小,只看眼前利的人,雖然都是上門女婿不好聽,可是孔成亭或許是有難言之隐,但是孔十六對于上了孔家門這件事,卻是從沒有一絲的悔意。

到了孔家,他原本清貧的日子得到改善,要錢有錢,就算入贅又怎麽樣,照樣過得比從前滋潤。

而且,做生意吃回扣又不是什麽大事,他自以為這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加上第一年的時候,他還有些膽怯,但見賬簿交上去,也沒什麽動靜,因此越發大膽,每年吃的回扣讓他錦衣玉食很是風光一陣。

孔十六只怕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吃回扣的事情有一天被翻出來,會是這種情況下。

他雙膝發軟,看着孔玲珑臉如土色。

孔玲珑青蔥玉指,這時又按在那封單子上:“你約莫以為,吃回扣在生意場上屬于正常,可那是別家,在我孔家,便是監守自盜。孔門家訓對你這入贅的身份一樣有用,若是一個人連自家的生意都盜用,還為此私底下沾沾自喜,那無異于是在自毀長城。”

孔玲珑說的這番話,或許孔十六不能理解,這都是她前世今生的體悟,上一世,她被劉家算計,孔家的其他旁支,全部都內鬥不休,各自争權,如果說劉家是瓦解孔家的罪魁禍首,那麽坐實了孔家敗落的,則是這些孔家的“自家人”。當時人人自危,都想往自己的腰包裏多裝一分,所以再大家業,也不夠瓜分。

孔十六聽到說他自毀長城,立刻驚了一下,他也不是笨的,伏在地上就啞着嗓子叫起來:“小人知道錯了!求,求少當家原諒!再給小人一次機會!”

孔玲珑冷目一掃,冷冷道:“你經營東巷十幾年,早就有過無數機會,就算多給你一次,以你的能力,結果也是一樣。”

觸犯了孔門家訓,那是要被剝奪一切,逐出孔家的,他這種入贅的,就更是沒有生路了。

慌亂之間,孔十六一眼掃過了桌上那個單子,目光一亮,說道:“少當家,只要你饒過小的這一回,小的願意戴罪立功,這次的鹽道損失……”

“孔十六!”一聲嚴厲的喝聲,打斷了孔十六的話,孔玲珑轉過臉,孔耀光已經大步邁進來,盯着孔十六說道,“你真是長本事了,敢在少當家面前胡言亂語,你這些年做下的爛賬,要沒有親眷們為你兜着,你早就不知滾哪兒去了,還有臉在這兒求少當家饒了你!”

孔耀光眼睛瞪着溜圓,孔十六立刻吓了一跳:“孔,孔掌櫃!”

孔玲珑從椅子上起身,看向孔耀光:“三叔來了。”

她早已吩咐人,看到孔耀光之後,不用特別通報,直接帶人過來。

所以,剛才她和孔十六那一幕也正好落到孔耀光眼中。

孔耀光滿心憤怒,這黃毛丫頭,敢和他玩這一手,以為這樣他就會怕嗎?孔十六眼神躲閃,竟敢有點心虛地低頭。

孔玲珑說道:“我讓三叔和孔十六都在寅時過來,三叔卻是來遲了。”

言外之意,撞見這一幕,只不過是孔耀光自己來遲的緣故。可不是她有意安排。可是孔耀光的心裏,原本就是處處想給這個黃毛丫頭一個下馬威,她讓自己寅時過來,怎麽也要遲上一時半刻,才能顯示身份。

孔耀光自然不願意相信,孔玲珑連這一點也算到了。

孔耀光上前拱手,怒氣滿面:“臨時有事才耽擱了,想不到這個孔十六就開始在少當家的面前滿口胡言,早知他是如此扶不起的阿鬥,孔家親眷也不會這麽幫着他!”

孔耀光句句恐吓,他若是遲來半刻,這孔十六想要說什麽,難不成還想把他給抖出來嗎?

鹽道的事是孔耀光聯合旁支給孔玲珑的下馬威,這孔十六積極參與,如今出了事,就想出賣別人而自保,真是個蠢物!

孔玲珑仿佛視而不見孔耀光的惱羞成怒,看了看孔十六淡淡道:“三叔應當是誤會了,這孔十六并未說什麽渾話,不如讓他把剛才的話說完吧。”

孔耀光聞言狠狠瞪向了孔十六,這個蠢物如果當真如此蠢,他不介意暗中派人弄掉他。

孔十六神情瑟縮,半晌才擠出來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小人剛才是想說,只要少當家饒過小的這一回,小人願意戴罪立功,這次的鹽道損失,小人願意一力承擔!”

一力承擔的意思,便是不需要孔玲珑從總庫撥出銀子,損失五千兩黃金,全部孔十六自己掏腰包。

孔玲珑低頭慢慢喝茶,對孔十六的表忠心也不言語。

孔耀光滿面愠怒,也是目光向孔玲珑看過來,端看孔玲珑怎麽處置。

孔玲珑終于說道:“你這些年讓鋪面蒙受的損失,也不止這五千兩黃金,我已經說你經商手段欠缺,就是給你這次機會,你也做不出大成績。”

孔十六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都甘願掏出五千兩黃金填補了,居然少當家還是這樣不留情面,當即臉露哀求,不願就此被剝奪了東巷管事的地位。

孔玲珑卻說一不二:“獎罰分明,這次的鹽道損失你負責趟平,我剛接手家業,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東巷,所以你可以暫時繼續做下去,等我過得半年再看,是找新人接替你,或者你有別的能耐,到時候我再定奪。”

這是将死局面留一線生機,說着是讓孔十六在新人接替之前,再管理一段日子,可是,若孔十六真的脫胎換骨,半年之內管理的條條穩穩,賬面上一片平順,到時候難道孔玲珑還會執意換人?

孔十六原本已是絕望,此時看見峰回路轉,一條路又在眼前,登時喜得一身汗水,卻連連叩頭:“小人多謝少當家!小人多謝少當家!”

上位者,恩威并施,凡事留一線,不把人逼死才不會造反。

孔耀光看在眼裏,已是氣斷肝腸。

孔玲珑把桌子上那張單子拿起來,對孔十六說道:“你且回去吧,三日之內,不管你用什麽法子籌措到五千金,一定要把這張單子上的所有項目全部填平,再給淮北兩省的人以交代,抹過了這件事,再來與我回報。”

現在就是讓孔十六上刀山下油鍋,他也甘之如饴,雙手接過那張單子,磕了幾個頭就匆忙走了,連孔耀光都沒有來得及看一眼。

孔耀光冷眼旁觀,孔玲珑對付了孔十六那個膽小如鼠之輩,可惜他可不是孔十六,生意做得千瘡百孔,白白留給人把柄,他這裏的八千兩黃金,孔玲珑想也不想能夠少一分。

正好孔玲珑請他坐:“三叔請。”

孔耀光便一撩一擺,坐了下來。先發制人地問道:“少當家找我何事?”

言語上就生疏了,前兩日登門,還是長輩的面慈心善,口稱玲珑。這會子就是冷冰冰的少當家了。

商人逐利,既然你不跟我談親戚,我也懶得跟你套近乎。

孔玲珑已是又換了一副聲調面孔,輕輕說道:“鹽道的事情剛才三叔也聽說了,不怪三叔氣憤,玲珑剛剛上任,就遇到這種事情,自己也是一心煩惱。”

孔耀光睨了她一眼,這話音聽着不像,他一時不接話。

孔玲珑輕輕又道:“今日請三叔來,也是希望兼聽則明,盼望三叔這個老人家,可以給玲珑一點建議,究竟眼前鹽道這個事情,怎麽處理才好。”

孔耀光這才聽出名堂來,哼,黃毛丫頭倒會看人下菜,開始擺出晚輩的謙遜,想着用懷柔之策來對付他?真是天真的可笑,他于是也不客氣,說道:“玲珑,你才是孔門的少當家,三叔我說到底屬于孔門旁支,給你出主意,你即便聽了,只會落人口實,說我左右你的意見。”

孔玲珑輕輕擡眸:“這麽說,三叔真的有建議了?”

孔耀光更加鼻子擡高,說道:“這種事情又哪裏需要什麽建議,鹽道損失,歷來都是從總庫之中填補,雖然玲珑你是個有手段的,揪着孔十六的錯處,讓他不得不咽了這個苦果,但像孔十六那樣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蠢物畢竟少數,旁人也不會願意自己出錢補簍子。”

如果孔玲珑敢故技重施,對孔維也使出這種手段,很顯然孔耀光不可能上當。

孔玲珑這時露出淡淡的笑,對孔耀光說道:“鹽道損失的确屬于總庫填補的範圍,這點上,玲珑沒什麽好說的。”

孔耀光笑了笑:“而且玲珑你寫狀紙、找官府,實在不是個沒有主意的人,這時候找我這個三叔來,只怕也沒什麽用處。”

孔玲珑慢慢看了他一眼:“三叔不管如何說,在孔家的資歷都依然擺着,就算沒有玲珑說話,三叔的威望,也依然可以號令一方。”

看看孔十六那個聞風使舵的樣子,看看東巷和北巷的團結一心,讓鹽道出事,給她這個正經的當家人下的臉面。

孔耀光假裝聽不出來,說道:“這鹽道說到底不歸我管,玲珑你這兩天不忙着填補空缺,卻是叫三叔過來,是不是有點舍本逐末啊?”

☆、033章 瓜分黃金(三更)

孔玲珑看孔耀光奸猾畢露的臉面,終于直接了當說出來:“既然三叔不說意見,那玲珑就把自己的兩個方案說給三叔,其一,邺城那邊的縣太爺已經接了狀紙,連夜就開審了,咱們鹹陽的縣令也已經派出了人手,兩家官兵同時圍剿,那水窛除非插了翅膀,定然是飛不出去。等到水窛抓到,再叫他們将銀錢吐出來。”

孔耀光都要笑出來了,這姑娘家果然是個天真的!她扯上官府無非是以為自己會怕,可是她竟然還指望水窛一定能被抓到,這就笑掉大牙了,他比誰都清楚水窛是怎麽回事,這孔丫頭真以為自己成了當家人,說的話就由着她顯擺了?

孔耀光低笑一聲:“玲珑,你還是太小,這兩家的官府雖然都破天荒地插手了,可是水窛能不能抓到還是個未知數,即便能抓到,一切也如你所說,他們侵吞的財物都還在,可那要等到何時?江南那邊的合作商鋪,可不會那麽耐心等,他們只會依照日期,孔家拖延一日,在他們眼裏就是信譽全無。”

孔玲珑看他終于舍得說話了,嘴角輕輕笑了笑,道:“三叔思慮自然周全的緊,所以玲珑第二個方案就是先拿黃金填補了漏洞,之後等兩家縣太爺拿到了人髒,再墊付給我們。”

這個到還像話,孔耀光老神在在地說道:“這個法子也可,畢竟若能抓到那夥行兇作惡的水窛,也是造福百姓了。”

孔玲珑看着他的臉:“既然三叔沒有意見,那麽我們……便這樣辦?”

左右還有七千兩她孔玲珑賴不掉,補了這次的缺,後頭依然有她的苦頭吃。

孔耀光心裏想着,便笑道:“三叔自然支持少當家,少當家是想立即便補全黃金的窟窿麽?”

時間緊迫,還得拿出真金白銀才算數。

孔玲珑這時方道:“昨日已給了孔維一千兩,那是我手邊現有的,七千兩黃金不少,我已經通知人手籌備,需要兩日時間,備齊了立刻送去,總不會過了江南那邊的時限。”

再拖也拖不過兩三日,孔耀光刀子一樣的目光在孔玲珑臉上掃了幾遍,嘴角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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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一所出城官道上,幾個高頭駿馬并一輛莊嚴馬車緩緩出行,駿馬上有一個青衣年輕人格外惹眼,身體修長面如冠玉,就是人傑輩出的京城之中,也少有這樣出色的容貌。

旁邊兩個丫鬟自然是議論紛紛,一邊臉如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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