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
手,說道:“不用害怕。這世上,死了的人最沒有威脅。”
死人是最不用怕的,不管生前多麽惡棍,死了就是一灘爛肉。
玉兒咬緊牙關,努力擡着頭,不去接觸地上的屍體。
孔玲珑用目光盯着王縣令,她不傻,縣令升堂叫她過來,歷來只有苦主和被告有資格上堂,那這樁命案就跟她多少有關系了。
而能跟她孔玲珑有關系的案子,自然就是那一樁。
王大人很客氣:“趕緊給孔小姐搬一張椅子。”
衙役們趕緊兩人擡了個椅子,端正放到孔玲珑身旁,這時外頭圍觀的百姓已經起了一陣議論,“王大人為何把孔小姐請來了?”
有那自诩聰明的,馬上道:“前段時日孔小姐不是來縣衙認過屍了?這肯定斷的就是夙夜公子遇害案。”
有人頗覺有道理,忽然又看那擺出來的密密麻麻屍體,一陣發怵道:“不是說只死了夙夜公子一個人嗎,那這麽多死人哪裏來的?”
有人道:“看來這是遇到強盜了,謀財害命,沒準就是。”
王大人平生這麽被人注目,又是緊張冒冷汗,卻還有一種奇異的自豪感,當官這麽多年,今日終于找到了一點當官的感覺。飄然之下,說話都不自覺帶了幾分底氣。
“諸位百姓,本縣今日升堂審案,乃是因為近日有一夥賊寇甚是可惡,竟然潛入了我鹹陽縣企圖謀財害命,幸好蒼天有公道,此夥賊因為分贓不均,個個貪心不足導致自相殘殺,最後都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本縣連夜帶人帶回了屍首,今日就要将這夥賊人繩之以法,屍首統統檢驗上交,連同卷宗一起,封存送往刑部。”
賊寇?!死了十幾個人?分贓不均自相殘殺?
衆看官眨着眼睛,怎麽覺得這麽玄乎不像實際?
可是縣太爺一本正經,說道:“來人,帶人證。”
竟然還有人證?衆人這下更驚訝了。也是,這麽大的案子,還死了這樣多人,一句自相殘殺,人死了幹淨,也太兒戲了。
Advertisement
果然有一個人,被兩個衙役從堂後帶了上來,那就是人證?
衆人伸着脖子張望,一眼看去,只覺得似乎這證人太俊了些。再一看,有人就驚了一下,“這,這證人似乎見過啊?”
夙夜擡起頭,遙遙對王大人一笑。
王大人心頭一突。就有些心虛,想起昨夜這夙夜信誓旦旦親口向他保證的,“王大人,你根本不必擔心,因為歷來有證言證物方可定案,而在下,就是你的證人。無論有什麽事,也都有在下和你一同承擔。”
也是因為這句話,才讓王大人最終決定豁出去,而此刻,夙夜顯然是在履行諾言了。
大堂上,孔玲珑看着夙夜,玉兒一直揉了好幾遍眼睛,才驚喜地抱住孔玲珑的手,鼻子一酸道:“夙夜公子?小姐,是夙夜公子?奴婢沒看錯吧?”
孔玲珑盯着夙夜,似乎是有六七日沒見了,他看着清儉了些,身上那件衣服上,似乎沾了一些污漬,可除此之外,他竟看不出半絲異樣。
正在孔玲珑目光冷下來的時候,夙夜看了過來,那神情,卻叫旁邊的玉兒都有些動容。
夙夜盡管只是短暫地看了看孔玲珑,可是眼神中那份溫柔,就好像他跟孔玲珑已經是多年不見了一樣。
王大人幹咳了一聲:“夙夜公子,你還是對孔小姐……和大家說說你這幾日的遭遇吧。”
聽到這聲叫喚,那外頭的百姓才一臉夢游般互相看着,“真的是夙夜公子?”
“不是說……死了嗎?”
“剛才王大人說死的那十幾個人都是賊寇,因為分贓不均自相殘殺。”
“那夙夜公子這是?”
每個人如夢方醒,集體看向大堂上安靜坐着幾乎讓人忘記存在的孔玲珑。每個人都知道孔小姐這幾天為了尋找夙夜公子花費了多大心思,當得知夙夜公子死訊後,孔小姐傷心欲絕,當然大部分都是聽來的,只說孔小姐認屍之後,整個人已經恍惚的不會說話了。
那現在孔小姐的沉默,是代表喜不自勝嗎?
夙夜将目光從孔玲珑身上收回來,不管怎樣,要先把今日的戲唱完。
夙夜面對公堂,目光和王大人微妙地對上,接着,他嘴角幾不可見一翹,便用所有人都聽見的清晰聲音說道:“在下這幾天被這夥盜賊綁住,逼着在下交出買命的銀子,在下身無長物,實在拿不出錢來,本已經做好了瞑目的準備。”
百姓們豎着耳朵聽,聽王大人的意思這賊寇是外地來的,怎地這夙夜公子運氣這樣不好,這賊寇旁的人都沒遇到,就讓他給遇到了?
王大人強迫自己露出“關切”神色:“那這夥賊寇最後又是如何因為分贓不均,自相殘殺的呢?”
夙夜嘆了口氣,手中已多了一把扇子:“在下有一個祖傳的扇墜,那賊寇的首領拿過去一看,便說十分值錢,甚至同意依照約定放了在下。但沒想到的是……”
“如何?”王大人殷殷追問,這個事他也很想知道後續。
夙夜看着堂上,蹙眉說道:“那個首領竟然想要獨吞在下的扇墜,因此沒有告訴其他賊寇說,他準備放了在下的時候,被其他賊寇發現,引發了争執。沒想到,争執半天,竟然互相動起手來,最後幾個人合夥把首領殺了,為了怕人認出來,還把首領的臉劃花,丢到了護城河裏。”
護城河?衆人不約而同想到前幾天誤會成是夙夜的那個人,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緣由,那具屍體竟然是這夥賊寇的首領?!
王大人露出了憤慨的神色:“這夥賊寇當真是慘無人道,眼中除了錢財,竟是半點沒有人命!”
夙夜又嘆息:“如果單單是這樣也就罷了,那些人殺了首領,拿到了在下的扇墜,沒多久卻又發生了争端,因為在下的扇墜既不可一次當掉,也不可能人人分而有份,不知他們是如何商議的,竟然一夜之後在下醒來,他們已是又開始刀劍相向,誰也不肯退讓。”
這還真是一夥賊為了個扇墜吵起來的故事,但是那扇墜究竟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值得讓十幾個人就這麽喪心病狂地打起來?
所有百姓心裏都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就連王大人都覺得臉挂不住,他是不是中了邪才會信了這夙夜的當,編故事也不編一個像樣點的,一個破扇墜再怎麽值錢,能讓十幾個人為了争執送了命?那得是什麽樣的金山銀山?
可是戲已經唱到這裏,王大人欲哭無淚,從牙縫裏擠出字問夙夜:“不知公子的扇墜是什麽做的,竟能這樣值錢?”
這簡直問出了廣大圍觀者的心聲,他們都盯着夙夜手上那把扇子,此時扇子的底端自然是空空的,不見扇墜。
只見夙夜慢悠悠地從衣袖裏,拿出了一塊小小的,帶着紅穗子的墜子,對王大人說道:“正是這一塊。”
王大人一看之下都要氣炸了,那破墜子最多也就拇指粗細,那十幾個人瘋了才會為了這麽個破東西争得頭破血流以至送命。
人群中,這時傳來一聲溫潤的話語:“在下也很好奇,夙夜公子這塊扇墜子,究竟是什麽曠世奇寶,竟能抵得上十幾條人命?”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那說話的人,此時正倚着門框,赫然是鹹陽百姓眼中仿佛自動頂了一層光環的,劉家嫡長公子,劉邵。
☆、066章 價值連城
清早的時候,程錦畫一臉狼狽地闖進劉老太爺的房內,裙釵淩亂,躲躲閃閃說,請劉老太爺救救她。
之前就說劉老太爺最讨厭女人家不講體面,現在看到程錦畫忸怩作态的樣子,當場就要人把她轟出去。可是程錦畫直接賴着跪在劉老太爺的面前,哭着抖開了手裏的一張紙,說自己昨夜,收到了這麽一封寫着威脅的信,還要程錦畫以命償命。
竟然到了以命償命的地步,程錦畫開始哭着叫屈,說她一個女兒家根本沒有害過人命,為何對方要叫她以命償命,還讓劉老太爺一定要給她做主。
程錦畫一副瘋傻無知的樣子,早上來問安的劉邵恰好見到這一幕,便全聽見了。
祖孫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自然是一聽見以命償命,就頓時心照不宣了。程錦畫一個閨中女子,若說有人要她以命償命,那她手上所謂的“人命”,就是那個夙夜。
劉老太爺立刻起了警戒心,知道必定出事了,他立刻把哭鬧不休的程錦畫命人拖走,直接看押起來。接着讓劉邵出府,查探城裏的風向。
而劉邵只要一出城,又哪裏需要查探,所有的人群自動把他帶來了縣衙。
他眼睜睜看着發生了這在他來說,完全不可思議的一幕。
話一問出口,劉邵便盯着夙夜看,他根本不想相信,這個男人竟然還活着,之前劉老太爺的警惕成了真,這個叫夙夜的沒死,而殺手十幾人,卻都死于非命。
夙夜編的不可思議的故事,在劉邵聽來簡直是比胡扯還要荒唐幾分,而此人竟然在縣衙上公然胡說,若這一幕被劉老太爺瞧見,不知劉老太爺會如何震怒。
夙夜這時擡起眼,慢慢悠悠看向了劉邵,眸光深處有着一絲玩味。
劉邵似乎感覺到了,再次微微一笑:“據在下所知,就算是最頂級的玉石,也不過千兩黃金,折合不到萬兩白銀,夙夜公子所言,一夥賊寇為了萬兩的銀子争奪的事情,未免有些誇大了。”
圍觀的百姓就算有好些人對這些玉石金器之類東西不了解,可是光聽夙夜剛才的陳述,內心卻也是将信将疑,現在劉邵的話一說,頓時人群就轟然起來:“才只值千兩銀子?也太不值錢了!”
“就是就是,這夥賊寇的眼皮子是有多淺,竟然為了搶奪一千兩銀子送了命?”
眼看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大,王大人再也本不住,驚堂木一拍,瞬間把人群震下來。可是他卻不敢真的呼哧百姓,而是忍着氣看向夙夜:“夙夜公子,你這扇墜值多少錢?”
夙夜手裏握着自己的扇墜,耳邊聽着質疑聲,淡淡一笑:“五十萬兩。”
五十萬兩。
王大人豎了豎耳朵,耳邊清晰聽見這句話,他都暗想這夙夜公子是不是真瘋了。
人群也是靜默一片,似是不知如何反應了。
忽然嗤地一聲格外清晰地響起,卻是劉邵沒禁住,看向夙夜說道:“夙夜公子,你莫不是欺負這世上的人不懂玉石,什麽樣的扇墜能值得五十萬兩銀子?您是在說笑吧?”
周圍看着審案的百姓,忽然都開始懷疑地看向王大人,這十幾條命案擺在堂上,這夙夜公子失蹤是真,可這說的話,也太不足以取信于人了,難道縣令大人就打算這樣糊塗斷案?
只見,夙夜聞言,慢慢悠悠轉向了劉邵方向,眯眸一笑:“這樣巧,劉公子竟也來了。看劉公子倒像是個懂玉石的人,不如劉公子親自來看看,在下這塊扇墜值多少錢,看看在下有沒有說謊?”
劉邵一聽說到他,眼眸便沉下來,周圍的看客這時反倒有了興趣,紛紛看向劉邵:“是啊劉公子,不如你親自去看看吧。”
“劉公子親自去看看,到底什麽東西能值得五十萬兩,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看到周圍人的風向轉到了自己,劉邵心裏動了動,半晌才看着王大人,緩緩地露出一笑:“這畢竟是公堂之上,若無縣令大人允準,在下萬萬不敢造次。”
想不到劉家公子果然守禮,衆人不由眼神又不一樣。
王大人很想把臉拉下來,他今天本已經覺得夠丢臉,沒想到夙夜還有完沒完,竟然還讓劉邵上來驗貨,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他那破墜子不值五十萬兩嗎?王大人只覺得自取其辱。
只是現在百姓都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劉邵更是含着深邃的笑看着他,王大人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夙夜卻是搖了搖扇子漫不經心:“既然在下現在受審,劉公子上來驗證扇墜的價值,也便算是人證。自然不算違反公堂法度。”
圍觀百姓頓時越聽越覺有理,立刻更熱鬧地開始慫恿劉邵上去。
王大人只差狠瞪一眼夙夜,自己真是被他害的還不夠慘嗎?非讓劉邵上來,點破了這扇墜的價值,這樁案子就變成了無頭公案,誰會相信十幾個人蠢到會為了千兩銀子自相殘殺?
但是,這時劉邵徐徐地說了一句:“大人,可以嗎?”
王大人肩膀顫抖,慢慢看着劉邵,後者好整以暇,目光中卻似含着一縷淡淡警告。
好像錯覺一般,可是王大人已經全然明白,劉家的勢力連他這個縣太爺都要忌憚三分,劉老太爺更不要說是朝中的二品大員了。
王大人騎虎難下,只能硬着頭皮道:“劉公子,請。”
劉邵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在下卻之不恭。”
人群一聽,立刻就給劉邵讓了一條通道,劉邵漫步上前,目光不止是看着夙夜,更是落到了旁邊坐的孔玲珑身上。
這大堂上的十幾具蓋着黑布的屍首,吸引了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可以說許多人乍見這些屍首,心裏的恐懼會多過一切。
可是孔玲珑就坐在這些屍體之中,她的面色卻可以稱得上用冷漠來形容,她的目光落在夙夜的身上,似乎只有夙夜能讓她集中所有精力看着。
劉邵袖中的手慢慢一攥,人已經站到了屍山之中。揮開衣袖,淡笑着對王大人揖了一禮。
王大人趕緊揮了揮手:“劉公子請驗看扇墜。”
他實在不想多言,今日一切,只能聽天由命。
劉邵便轉向夙夜,目光帶着一縷深究。夙夜卻沒有這麽多規矩,徑直遞過了手裏的墜子,淡淡一哂:“劉公子請。”
劉邵見他這麽不避諱,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傻,還是在裝。可是現在看到腳下這麽多的屍體,再看夙夜的樣子,劉邵便無法相信這個人能跟傻字沾邊。
不管怎樣,劉邵還是輕輕擡起了那塊扇墜,輕輕瞥了一眼。質地輕盈柔滑,觸手冷硬,看着是普通玉石,最多是上等的材質,卻也值不了幾百兩銀子,更不要說五十萬兩。
他微微一勾嘴角,正待譏聲,就看到對面夙夜的目光隐隐含笑,笑中更有一絲狡黠。
劉邵立刻就震了一下,手裏的扇墜不由握緊,目光也再次更謹慎地落在扇墜上。
扇墜的中間似乎有一道暗紋,紋路的顏色似乎一下子變了變,劉邵手一抖,此時正是正午,他便小心翼翼地把扇墜對着光亮的方向照了下,見到紋路已經變成了血紅色,纏繞在扇墜一周。
離得比較近處的,孔玲珑主仆,包括王大人也都瞥見了,可王大人只是有些驚奇,但并未問出聲。
左右只是一塊玉而已,即便有些花哨,價值最多加上一兩成,也不會怎麽樣昂貴。
王大人自然還不信能值五十萬兩之巨。
旁邊的百姓等着等着就有些不對勁,這劉公子拿着墜子都好半天了,怎麽一直盯着看,還不說話?
王大人也幹咳了一聲:“劉公子?您看的怎麽樣了?”
劉邵輕輕放下了手裏的墜子,他白皙的臉孔上,神情變得頗有些難看起來。
眼看劉邵緊緊把扇墜握在手裏,似乎不肯承認的樣子,夙夜便微微一笑,故作訝異道:“怎麽了劉公子?莫非在下的扇墜真的不值錢?”
劉邵的手捏的十分緊,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而夙夜的問話更讓他陷入一種有些難堪的境遇。
王大人本來覺得萬事休矣,可是見到劉邵遲遲不說話,現在竟連神情都變得這麽不可預測,王大人驟然心裏一跳,暗道怎麽回事,難道,難道這破墜子還真有什麽門道不成?
劉邵咬緊了牙關,終于緩緩松手,卻問道:“在下敢問,夙夜公子這墜子,究竟是何做成?”
夙夜眸光閃了閃,竟然露出一絲莫名的笑。
王大人一聽,再也按捺不住,伸頭就問劉邵道:“劉公子,你是本縣請上來鑒賞這扇墜的,這扇墜是何材質,造價應是多少,本縣還在等着你評判呢?”
可不是嘛,劉邵剛才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更是被百姓矚目來到這堂上,難道這價值不該他來說嗎?
劉邵只覺得愈發的如芒在背,卻是只能不甘地道:“恕在下眼拙,認不得夙夜公子這塊扇墜,是用何等玉石打造。”
☆、067章 重回孔家
劉公子竟然認不得一塊扇墜用的什麽材質?
這可真是不一般的奇了,劉公子是何人啊,鹹陽土皇帝一樣的劉家嫡長子,更是幾年前就随着劉老太爺入京,那見識自然見多識廣,可他看着這一塊扇墜,竟然不是說值錢或不值錢,而是說根本認不出來?
王大人驚喜的都有些難以置信了,他趕緊收斂了自己的神色,以免被人看出來,還故意殷殷地追問了劉邵一句:“劉公子真的沒認出來?不是說笑吧?那這塊墜子價值多少,也沒法估量了?”
後面這句話才是重點,只要這墜子真的沒有人知道價值多少,那這夥賊人說是為了它争執,那就有了絕對理由,他大可以在卷宗上寫,此扇墜價值連城,無法估價,所以賊人為了分贓,鬧得以命相搏,這樣才說得過去。
劉邵掃了一眼王大人,那眼神說什麽也說不上善意,他目視着王大人,如他所願重複了一遍:“這扇墜用的不是任何在下已知的材料,所以在下估不出價格。”
衙門口圍觀的百姓都清清楚楚聽到了這句話,都擡起了滿含訝異的眼眸,重新看向了旁邊站立的夙夜,只是這次的眼光就大不一樣了,難道這位依附在孔家,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夙夜公子,真的身上一塊扇墜,就能值得五十萬兩銀子?
可是夙夜只淡淡含笑,露出對于劉邵的言詞似乎吃驚的神色來:“這可如何是好,若劉公子估不出價格,那在下這塊墜子,豈不是無法在王大人這裏得到證實嗎?”
他還先擔心起來了,最先說自己的扇墜值五十萬兩的時候,他不是沒有半點遲疑嗎?
王大人也故意為難的樣子,實際心裏樂開了花,沒想到事情還有這樣的轉機,先前夙夜那一番看似荒唐的說詞,好像都有了應對。
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尤其這些黑道上的賊寇,為了錢財出人命的根本不是什麽奇事。
王大人嘟囔着:“是啊,這讓本縣怎麽斷案呢,唯一的物證扇墜,沒有任何的人可以證明其價值……”
“夙夜公子,”一道淡淡讓人聽着悅耳的女聲,始終安靜地當個看客的孔玲珑,這時一雙清眸,和夙夜緩緩相對,“你的扇墜可以讓我看看嗎。”
夙夜神情微動,連聲音都低了幾分,“小姐要看,自然可以。”
孔玲珑伸出了手,纖白皓腕像是一截白藕,帶着淡淡清氣,好像給這個有些血腥的公堂都帶來一絲活氣。
夙夜垂了垂眼眸,慢慢将那扇墜握在手裏,輕輕走了幾步,親自鄭重遞到了孔玲珑手裏。
孔玲珑捏住了扇墜,便湊到了眼前。
玉兒也好奇地看了看,不可否認當劉邵說不認得這塊扇墜材質的時候,她都有些蠢蠢欲動起來,這世上竟然還有旁人認不出來的玉質?
那會是什麽?
孔玲珑正坐在陽光照到的地方,這縣衙的衙役倒是體貼,看到孔玲珑一個美貌少女,來到這屍橫遍野的地方,下意識就把椅子擺了個好地方。有陽光照着,總是陰氣不會那麽重。
孔玲珑對着陽光看了一會,便默默把那扇墜拿在手裏,垂眸不做聲。
王大人都有些等急了,要不是念在孔玲珑的身份,他必然要出聲催促。看來孔玲珑也是認不出來,這才好,最好誰都斷不出這扇墜的價值,他就可以在結案陳詞上随便寫。
夙夜的目光卻有些複雜地一直看着孔玲珑,他總覺得孔玲珑不擡頭,似乎也是不想看到他。
劉邵則是衣袖裏捏緊手心,外表佯作平靜地看着孔玲珑。若他認不出的東西被孔玲珑認出來,顯然不是什麽有面子的事。
孔玲珑終于擡起頭,淡淡把扇墜還給了夙夜,王大人借機問道:“孔小姐瞧出來了嗎?”
孔玲珑撥弄了一下手環,那也是一塊質地溫潤的白玉做成的,只是此時她的動作有些意有所指:“此扇墜用的材料既非玉也非石,而是一種介乎玉石之間的物質,極為罕見。我孔家祖上曾經收到過這樣一件材料制成的酒觞,是從極北陰寒之地一個窯洞中取得,但這麽多年,也沒有找到第二個一樣的。想來是因為材料稀有,所以此物就算拿到外間售賣,應該也是有價無市。”
這番話讓堂上堂下,都陷入了震驚。包括王大人都盯着孔玲珑沒回過神,可是孔玲珑此時擡起頭,神情中依然沒有半絲玩笑。
而且她是孔玲珑啊,孔家嫡系這一支當家女主人,經營淮北兩岸商道,燕雲十六州所有孔字商號的頭一號交椅,從她孔玲珑口中說出來的,會是玩笑嗎?
既非玉,也非石,這孔玲珑說的是有價無市,也就是說,這扇墜的價格根本不是恒定的,很可能随着不确定的因素而标高到意想不到的價格。
做過生意買過東西的人,都明白有價無市的份量有多重。
王大人艱難地咽下了唾沫,壓抑住狂喜說道:“孔小姐,這扇墜真如你所說那樣值錢嗎?”
雖然信是信,但作為縣太爺,總要替廣大的百姓問一句的。
孔玲珑淡淡地:“我孔家庫房中就藏着那只酒觞,需要的話,大人可以随時派人取來。”
這意思就是盡管查驗,不怕虛假。
這句保證可是值錢了,連圍觀的百姓都沸騰起來,他們顯然怎麽也不相信,那夙夜公子口中說的五十萬兩,竟然真的就值得五十萬兩,毫無虛假,貨真價實。
頓時所有人看着夙夜手裏拿扇墜的表情,都不一樣了。
劉邵則是捏緊了手,故作無意擠出一個笑:“夙夜公子還真是叫人刮目相看,竟有如此身家而不為旁人自知。五十萬兩,便是我劉家的家産加起來,怕是也買不了公子幾個扇墜。”
這句話說這有意,聽者也有心,百姓們心裏一想,紛紛開始盯着夙夜那張臉瞧,是啊,這夙夜公子什麽來頭身份,竟然身上帶着五十萬兩的扇墜,而衆人之前都還以為他是個依附于孔家的小白臉。
這樣看來,就是孔小姐本人,身上戴着的東西也不可能有五十萬兩啊?
孔玲珑也看着夙夜,夙夜感覺到了,這世上所有人的目光他都可以無視,唯有孔玲珑的不能當做不知。
他慢慢轉過身,目光和孔玲珑在半空相遇,孔玲珑目光裏,淡的像是一泉水。
沒有喜也沒有怒,完全是藏住了任何感情的眼睛。
夙夜心裏,便一咯噔。他了解孔玲珑,也了解她不露出情緒的時候,代表着什麽。
人群中不知是誰,忽然嘟嘟囔囔了一句:“孔小姐跟夙夜公子不是有婚約嗎,之前還因為夙夜公子的事情差點掀翻了整個鹹陽城,這樣巧同樣的東西孔小姐和夙夜公子都有,這,是不是有些不太公正啊?”
話語不高,但正好讓全部的人都聽見,更是将已經歡喜沖上頭的王大人直接打擊的冷靜了下來。
公堂斷案,最忌諱人說不公正,尤其他頂着前無古人的壓力來審的這一樁十幾條命案,有一點風聲傳入到上頭,他都完了。
王大人頓時抓着驚堂木的手又開始發冷,他真是後悔不已,再給他一次選擇,他寧願再當九年的縣令,也不想再去博什麽連升兩級的荒唐事。
就是這天下,哪有天掉餡餅的事?
這時,孔玲珑卻又幽幽道:“此玉石有個雅名,叫他山玉。取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意境,雖然此處難以得見,但是在京城和涼都這樣的地方,多的是高價收購的鋪面老店,只要是這些店中的人,一見便能認得出他山玉的玉種,王大人甚至可以寫在卷宗中,請京中的刑部大人偕同核驗,想來并不難确定。”
這句話等于是完全打消了人的疑慮,王大人大大松了口氣,若說對夙夜還有不信,但對孔玲珑王大人絕對是信得過,孔門當家要是這麽說了,那這扇墜就是名副其實,莫說寫在卷宗裏,就是報到刑部他也沒什麽好怕。
頓時,王大人覺得通體舒暢,對着堂下就說道:“此案已經一切大白,有疑點的地方孔小姐也已經作證,夙夜公子作為本案的受害人,今日起可以正常回歸孔家,這些貪心不足的殺手賊寇,本縣會依照律法,一一定罪宣判之後,按照命案的處理上報刑部。以上,有則再報,無事退堂!”
終于等來了這一句,縣衙之中也有小小的激動,這案子斷的太不容易,最沒想到的是,居然真的圓滿結案了。
這可是王大人手上斷的第一件命案,第一件就是十幾人命的大案,這就算放到知府衙門,也是罕見這樣的案子。而這樣的案子解決了一樁,就是官員極大的功績,無論如何都會在政績上記上一筆輝煌,并且只要為官生涯,都能拿出來好好炫耀。
圍觀百姓聽到王大人說,今日起夙夜就可以回到孔家,那目光簡直是微妙又暧昧。人群中藏在樹梢上的黑衣,抱拳冷冷看着,這就是他家少主要的結果,名正言順再回到孔家。
☆、068章 産生隔閡
盡管縣衙已經宣布退堂,可是圍觀百姓還是意猶未盡,這時,劉邵走到夙夜身旁,淡淡一笑:“看來之前我們都誤會了夙夜公子,不知夙夜公子的家世是何方權貴?”
這話意有所指,夙夜則是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劉邵:“在下的家世,跟此案無關吧?”
劉邵頓了頓,再次一笑:“自然無關,在下不過好奇一問罷了。”
兩人客客氣氣,互相抱拳告了別,一轉過身,劉邵的臉就沉下來。
孔玲珑的馬車就停在縣衙門口,玉兒已經興奮地招手:“夙夜公子,這裏,這裏!”
夙夜一笑,邁步走過去。
劉邵還沒走遠,耳邊聽着這些對話,只覺得分外刺耳,不由加快了離開的腳步。好一個非石非玉,他山之玉,他就不信一個毫無根基之人能輕易拿出這種東西。而夙夜這個名字,再次讓劉邵心頭起了一層陰霾。
夙夜上了馬車,一打眼看見坐在側面的孔玲珑,他心中驟然就是跳了跳,卻也是盡量平靜地坐到了對面。
玉兒還難掩有些激動的心情,脫口就問:“夙夜公子,你被那些賊寇綁了起來,他們可有為難你?”
夙夜注意力在孔玲珑身上,冷不防被問,只得扯起嘴角,說道:“那群人見財起意,倒是沒有為難我。”
玉兒馬上換了一副臉孔:“那就好,這幾日小姐擔心的茶飯不思……”
“玉兒。”孔玲珑寒涼的聲線響起,她淡淡的目光落到玉兒臉上,玉兒心裏一凜,就閉了嘴,頭低下去。
孔玲珑對夙夜淡淡道:“安全就好。”
安全就好,短短四個字概括了這些天的情緒,也囊括了所有的這些天的不可言說的一切。
夙夜眸光震顫:“玲珑……”
孔玲珑已經閉了眼睛,靠在廂壁上,吩咐玉兒:“到了家裏再叫我。”
玉兒瞥了一眼夙夜,有些謹慎地應道:“奴婢知道了。”
劉邵一回到劉府,就遣散了所有下人,關起門來和劉老太爺獨處。
劉邵語氣沉重道:“祖父,那些殺手,全都死了。”
劉老太爺半眯的老眼裏陡然射出精光,幾乎要将劉邵的臉面刺穿:“你再說一遍?”
劉邵臉色微白,寒聲說道:“我們都被那個夙夜騙了,他身邊一定有高手,不止一個。那十幾個殺手已經是北地難尋的高手,卻沒有一個活下來,全死了幹淨。”
劉老太爺的手竟然有些發抖,他死死盯着劉邵:“殺手全死了,你是說那個夙夜還活着?!”
劉邵忽然在劉老太爺面前跪下,額頭微低:“祖父,看來今日表妹的哭訴不是她在說謊,所謂的威脅信,怕是也真跟那夙夜有關。今日縣令王大人升堂審案,十幾人屍體擺滿了大堂,單是圍觀的百姓就有數百人之多,夙夜只說他遭到了這夥人的綁架勒索,編出了一套無人可查實的說詞,現在王大人更是直接結了案,明日就要将卷宗封存送到刑部。”
劉老太爺氣得臉色突變,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扶手,似乎随時就要失控暴怒:“那男人不僅活着,還威脅錦畫要她以命抵命,你說的他編出了一套無人能查實的說詞,又是什麽?”
當聽到劉邵說夙夜有一個價值五十萬兩的扇墜,劉老太爺立刻露出陰鸷的神情,而劉邵更是切齒的承認,他根本認不出來那扇墜的材料。
最後,是孔玲珑出面作證,道出了那玉石是極為稀有的他山玉品種,更不怕王大人找刑部的人查驗。
劉老太爺聽到前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