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2)
百五十兩,他一個纨绔子弟根本沒本事拿出來。
果然王雲天吓了一大跳,這個銀兩的數目已經超過了他的心裏承受,聲音也沒有底氣:“怎、怎麽可能這麽多?你休想要訛詐本公子!”
看他這時候還色厲內荏,陳老板冷笑起來:“訛詐?小店雖然店面小,可卻做得是良心生意,從沒有訛詐過一位客人。皆因王公子你平日排場甚大,所喝都是好酒,不僅自己喝,還帶了數不盡的狐朋狗友,也全都是上等好酒,這些朋友們,出門在外可都是記賬在你的名下,半年一百五十兩銀子,這還是小店沒算你的零頭!”
王雲天嘴唇被凍得發紫,四肢僵硬起來,他開始哀求:“陳老板,可不可以先讓我穿衣服,帳我們慢慢再算。”
陳老板哪裏肯依,他甚至從衣袖裏拿出鐵扇,故意扇了扇,冷眼看着王雲天:“還有昨日王公子這住宿的錢,小店就不跟你清算了,但是今日少于一百五十兩,小店便是找到縣令大人跟前理論,也絕不會再忍氣吞聲一刻!”
王雲天牙齒大顫,大部分是凍得,還有一部分真是吓住了,他不知道這一切怎麽會變得這樣,而那個睡在他身邊的女人,他是真的一無所知。
但是現在陳老板滿心的仇恨,卻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王雲天又哀求了半天,陳老板始終不松動,絕望之下的王雲天,只能再次把眼光投到了劉邵。
劉邵一直等着王雲天的反應,這時見他終于想起自己,卻也是淡淡站着,并不主動搭話。
王雲天終于哀聲道:“劉公子,不知你的身上,可有帶銀子?”
劉邵是貴門公子,現在又是魁首榮歸,在鹹陽自然是閃光的人物,若說他身上,可能帶有一百五十兩銀子,似乎還是有點希望的。
王雲天現在心裏的又驚又怕,他雖然纨绔胡來,貪圖享樂,可是卻并非真的想要惹事的人,若說今日睡了青樓歌姬,他可以當做沒發生,但是他被發現輕薄了未出閣的良家女子,還被劉家人看見了,這件事只要鬧大,別說縣太爺是他伯父,就是他親爹,都保不住他。
算王雲天還不算太蠢,知道現在只能委曲求全,做小伏低。
劉邵晃着扇子,慢慢看了王雲天一眼,對方光着身子瑟瑟發抖的樣子,只是更添了低賤與滑稽。幸好現在酒樓門沒有打開,要是被鹹陽城的人看見這幅模樣,不出半個時辰,這位縣太爺的侄兒公子,就會享譽鹹陽城,知名度怕是孔家小姐,都有過之無不及了。
劉邵嘴角慢慢勾起一笑:“在下來時身上帶了二百兩的銀票,本來是受祖父之托,去為他淘一些古玩玉器。想不到今日遇到王公子這樣的事情,既然這樣,陳老板,你就行個方便,這個銀子我先替王公子付給你,你且先讓王公子回家,如何?”
話一出口,王雲天大大松一口氣,看向劉邵的目光俱是感激之色,有劉邵作保,他今日至少不會丢人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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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板臉色陣紅陣白,死命咬了咬牙,說道:“今日看劉公子的面子,老朽答應不再追究,但以後,我這家酒樓也不歡迎王公子再來!”
就算他歡迎,王雲天也不敢來了,當下拼命點頭表示同意。
劉邵掏出了銀票,結清了王雲天欠下的酒錢,還貼心地叫來了随身的小厮,遞給小厮一塊碎銀,吩咐說:“你去街上給王公子買一身衣服送來。”
王雲天的衣服早就被氣憤的陳老板,吩咐剛才那丫鬟拿去丢了,所以劉邵這個提議頓時又讓王雲天好一陣感動。
趁着他動容的時候,劉邵從懷中掏出了筆墨,淡淡一笑:“既然這樣,還麻煩王公子給在下寫個借據即可。”
☆、072章 下梁也歪
劉邵拿着借據丢給了随身小厮,淡淡道:“今天就讓祖父去拜訪王大人吧。”
王雲天穿着衣服灰溜溜從酒樓跑了,也知道自己闖了禍,一聲不敢吭。
劉邵嘴角含着淡淡哂笑,對付王雲天這種人根本不需要費力,就算被賣了也還會幫忙數錢,怪只能怪王大人有這麽個侄子。
都說蛇鼠一窩,王大人活了一大把年紀還是七品縣令,無非便是其身不正,下梁也歪。
王大人因為破獲了“大案”,連續兩日心情都極為好,今日更是躺在椅子上哼起了小曲兒,正得意的時候,手下來報,說劉家老爺子來了。
王大人頓時一震,從椅子上下來:“你說什麽?劉老太爺?”
門房也是誠惶誠恐,“是劉老爺子,還有劉公子也來了。”
王大人眼珠轉了好幾圈,才開口:“請。”
想了想,王大人轉身換了官府,劉老太爺畢竟是官居二品,他現在就算回了鄉,官職還在,他就按照下級對上級的禮數拜見。
劉老太爺一身威嚴地坐在那裏,王大人谄媚地上前:“什麽風把老太爺吹來了,不知老太爺光臨寒舍,有何吩咐。”
劉老太爺手邊的茶都是王大人搜空了庫房找來的,希望孝敬一下這位二品大員。
可看老太爺眉毛都沒有動一動,王大人有些洩氣。
劉老太爺淡淡道:“聽聞王大人政績卓越,老夫特意來恭喜一番。”
王大人一愣,再看看旁邊的劉邵。劉邵淡淡搖着扇子,面上神色莫測。
想起前日,公堂之上劉邵出面作證,卻被孔玲珑淡淡反駁,當日劉邵就看了一眼王大人,那一眼現在驟然被王大人記起來。
王大人暗中咬了咬後槽牙,賠笑說:“下官這微末官職,哪裏值得老太爺親自來恭喜。”
看來這劉家祖孫已經是來者不善,不過現在命案已斷,案卷已封,就算他劉老太爺二品大員又怎麽樣,有本事去刑部把卷宗撤了。
王大人心頭一片淡然。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不管劉老太爺說什麽,他都不怕
劉老太爺怎麽會看不出來眼前這王大人已經和當日巴結劉家的不可同日而語,當下目光一沉,想要說什麽,劉邵卻淡淡按住了劉老太爺的手臂。
劉邵扇子一搖,淡淡笑道:“大人,今日我們來,是跟大人的侄公子有關。”
王大人擡了擡眉毛,有些意外,又暗暗看了一眼,頓時說道:“天兒?天兒怎麽會跟劉公子有關系?”
王大人還有自知之明,王雲天那點資本,根本不可能被劉邵看上。
劉邵卻是一笑,從袖子裏拿出那張拮據,遞給了王大人:“大人請看,昨日您的侄公子王雲天,在城中的德勝酒樓喝酒,沒想到被酒樓的陳老板追債,他無奈之下,向在下借了一百五十兩,說今日會還,但是現在在下卻找不到王公子的人,不得已,只得上縣衙來了,還請大人不要見怪才好。”
一番話說得斯斯文文禮數周全,可是王大人早知道這位劉公子的為人,遠不像外表那麽人畜無害。
一聽說一百五十兩,王大人第一反應是心驚,他也不傻,這樣巧王雲天就在酒樓欠了債,這樣巧劉邵就在身邊,他目光陡然轉動起來,想必自己那不學無術的混賬侄兒,是中了人家的套。
可看劉老太爺威嚴坐着,劉邵事不關己,王大人就知道這苦果只能自己咽下,當時狠狠一咬牙,陪着笑:“真是對不住劉公子了,我這侄兒父母去的早,一直缺乏管教,一百五十兩銀子,我這就去取來給劉公子。”
不是不肉痛的,王大人一年俸祿才二百兩,鹹陽又沒有什麽油水可撈,所以他心裏其實憋屈的很,但是所謂花錢免災,他也只能咬牙忍了。
劉邵淡淡地看了王大人一眼,唇角的神情有些似笑非笑:“王大人誤會了,不是一百五十兩銀子,是一百五十兩黃金。”
王大人原本已經回頭叫人,聽着話耳朵立馬抖了抖,他頓時轉身,狠狠盯着劉邵的臉,劉邵卻是折扇輕搖,好心地提醒他:“貴侄兒欠了在下的,是一百五十兩黃金,換算白銀的話,是八百兩銀子,”
八百兩銀子?!王大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可是這時劉老太爺卻冷冷一笑,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
王大人手指輕顫,他現在的積蓄被掏空也差不多這個數目,明白自己的侄兒究竟幹了怎樣的蠢事,王大人頓時恨得咬牙切齒!
劉老太爺冷冷看過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一百五十兩黃金,老夫本是給邵兒去置辦回京的賀禮的,結果被貴侄公子借去,若是王大人還不上這筆錢,就請寫個通緝令,緝拿您那位欠錢的侄公子吧。”
王大人這時才反應過來,這就是目的吧,逼着他通緝自己的侄子,那以後在這鹹陽城,甚至是官場上,他的臉就從此都要丢盡了。
更不要說,朝廷怎麽會讓一個有污點的人升遷,他就算破獲再多案子,都一樣會被釘在恥辱柱上。
“老太爺,和劉公子,究竟想要下官做什麽?”王大人只能忍着屈辱,問出了這句話。
劉邵和劉老太爺交換一個眼色,劉邵先笑了笑,訝異說道:“大人如何這樣說,實在因為一百五十兩黃金不是小數目,祖父又等着籌辦賀禮,這才和我一起來王大人這裏問一聲,若實在找不到王公子,在下也并不想鬧到這一步。”
王大人心裏憋屈,卻是低下頭,“這次這樁十幾人命案,牽連深廣,最主要的牽涉到孔家那個夙夜公子,之前因為孔小姐的作為,鹹陽所有人都盯着夙夜公子的失蹤,所以這樁案子,就算下官有心壓制,也壓不下來。”
孔家跟劉家的過結他不想摻和,劉家因為孔玲珑還找他這個縣令的茬,未免太不講道義。
劉老太爺瞥了瞥他,“不知那十幾個人,是怎麽死的,那樣巧,十幾個人能互相把對方殺死,一個活口都沒留?”
這就是整個斷案最扯的地方,王大人震了一下,看了看劉老太爺,謹慎說道:“老太爺……如果不信,下官可以讓仵作将驗屍報告給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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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之中,夙夜的琴聲悠揚傳開,孔宅中的婢女們都嘆息,這都幾日了?夙夜公子每日這樣彈琴,不知受了多少罪,便是為了得到小姐的回應?
只可惜,除了第一天去看了看,之後送了婢女,孔玲珑是再也沒出現過。
黑衣人從樹梢下出現,冷冷道:“少主何必這樣讨好那孔家小姐,她既然對少主不假辭色,還眼看少主如此受累也不動容,這樣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少主真心對待。”
夙夜依然專注在琴上,他的手指纖長,只是關節之處,已經明顯可見傷痕。
黑衣人眼神中劃過不忍,甚至直接冒着大不諱,想拔刀斷了這琴弦。
就在這時,夙夜冷冷的聲音一點溫度也沒有:“孔玲珑是什麽樣的女人,自有我來判斷,以後我再聽見你對孔小姐不敬,你就直接回京城吧。”
他身邊不用也不需要這樣不知輕重的人,屢次警告還依然沒有警覺。
黑衣人的确是被夙夜說過多次,不要擅自議論孔玲珑,黑衣人也的确盡量忍耐,可是眼看夙夜受苦,這樣下去手指都要廢了,他如何還能裝作啞巴?
黑衣人噗通就跪了下來:“少主!屬下跟随您多年,您金貴玉體,但凡有個損傷,屬下都恨不能替了少主,就算少主責罵,屬下也要勸誡少主,您不能再這樣了!”
黑衣人是真的不忍,更是真的對夙夜忠心耿耿,明知道夙夜看重孔玲珑,他卻不得不逆着他的性子,讓夙夜不要再因為一個商戶女執迷下去。
夙夜正要說話,忽然目光一動,看向草叢:“她回來了,你先退下去。”
話音剛落,黑衣人就不見了蹤影。
聶芊芊小心捧着一個骨瓷的茶壺,柔弱嬌媚地走向了夙夜,把茶壺放到夙夜的琴邊,她仰起頭看着他,目光中不無眷戀:“公子,您先喝了這參湯再彈吧,您這樣一直彈下去,身體怎樣受得住呢。”
夙夜卻淡淡地:“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聶芊芊眼裏閃過不甘,她精心繪制的妝容都不被夙夜多看一眼,難道她還比不上一把琴?
“公子,”她的聲音添了幾分幽怨,“您何必這樣每日彈呢,大小姐一向只關心孔家的生意,說不準她都聽不懂公子琴中的意思?”
閨房中。
玉兒看着孔玲珑輕嘆:“小姐,您就真的一點也不關心夙夜公子嗎?”
她這個貼身丫鬟都看在眼裏,夙夜公子每日彈奏這麽多柔情的曲子,聽在耳朵裏都要掐出水來,小姐怎麽就一點不動容呢?
孔玲珑看着手裏的東西,眸內淡淡地:“何須我來,自有人關心他。”
那位溫柔可人的芊芊侍妾,前世最會關懷人,關懷的劉邵都恨不得休妻再娶,她送了這麽個人過去,難道夙夜還體會不到那繞指柔?
(對不起親們,昨天出差回來特別累,不小心睡了一整天,現在才更新,請原諒~)
☆、073章 将計就計
王大人暗自咬了咬牙,身旁仵作說道:“大人,真的要把驗屍結果外洩嗎,這可是觸犯律法的重罪。”
不管劉家人因為什麽原因想知道那些人死亡的原因,但是王大人若是如此做,對他必然沒有好處。
王大人第一次露出冷笑來:“給,他堂堂一個二品官來威脅我一個七品,我還能不給嗎?你務必要原原本本說清楚,一個字也不要隐瞞。”
仵作頓時心裏動了動,“大人的意思是?”
王大人瞥了他一眼,嘴角有些惡毒:“不錯,就是要一點不隐瞞的告訴他們。免得他們日後來找本大人的茬。”
他劉家仗勢欺人,他也不會坐以待斃。告訴了他們之後,有什麽問題,就讓他們和孔家撕吧!
仵作心領神會,立刻領命而去。
為了表示毫不隐瞞,仵作吩咐衙役退避,把劉家祖孫二人帶去了停屍間,這麽多屍體不可能送到京城腐爛,所以按照流程,只要刑部批了文,這些屍體或火燒或掩埋,就在鹹陽就地處理了。
劉家挑的時間正正好,趕着屍體還沒有被處置的時候。
劉邵從袖中掏出了帕子,捂住口鼻,可依然擋不住陣陣的惡臭。他想趕緊離開,可是接觸到劉老太爺淩厲的神色,還是拼命忍了下來。
仵作掀開了一個人的白布,指着傷口說道:“老太爺請看,這都是最新鮮的刀傷,所有致命的一刀都在胸前,割破了心髒,所以當場斃命。”
劉老太爺厲電一樣的神色掃過去,道:“你說所有人的致命傷都在胸前一刀?”
仵作心裏透亮,立刻又随機掀開了幾個屍體,分別指着胸前那一處刀傷。
“其實如果是自相殘殺,每個人的刀法都精準在胸前一道,可能都是嚴格訓練好的吧。”
仵作意猶未盡,反正這樁案子被定性為自相殘殺,他胡扯幾句也沒什麽。只要劉老太爺自己不相信,心裏有判斷就行了。
果然劉老太爺的臉色變得難看,片刻之後轉身:“就到這吧。”
劉邵雖然難忍惡臭,可是當聽到了仵作的結論以後,也是震了震。當下立刻跟着劉老太爺走出了停屍間。
仵作立刻鎖好了門,還殷勤問了一句:“不知老太爺還有什麽其他吩咐沒有?縣令大人說了,只要是老太爺開口,任何要求都盡管滿足。”
劉老太爺生硬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了,替我謝過王大人。”
仵作點頭哈腰,半晌後送走了這祖孫二人,目光悠長了起來。
劉家宅院中。
“這不可能。”劉邵一臉難以置信。
劉老太爺也緊緊攥着拳頭:“還不夠明顯嗎,所有人的傷口都是同一個位置,這足以說明殺人的是同一個人。”
就是這樣才難以置信,同一個人,殺了十幾個頂級的高手?
劉邵斷言道:“鹹陽沒有這樣的人,就算是京城……這樣的高手,也是要到大內的級別,這樣級別的高人,根本是不世出的。”
劉老太爺何嘗不知,沉沉道:“那你說,怎麽解釋那些人的傷口?”
劉邵心裏難言,半晌道:“也許真的是如仵作所說,這些殺手畢竟究竟訓練,他們一心取對方性命,所以刀刀都是胸前致命。”
既然自相殘殺,這也不是不可能。
劉老太爺盯着他的臉:“那最後一個人呢,既然自相殘殺,最後總該有一個活下來的。”
劉邵心念電轉,劉老太爺的話正說中了關鍵的點子上,這也是所謂自相殘殺的推測最站不住腳的地方。
劉邵咬牙:“也許是,那個人真正殺的,只是最後一個人。”
劉老太爺頓時一震,眸子裏陷入了幽深,這也可能,那個所謂的高手,只是坐收了漁翁之利,在所有殺手都死了之後,他再給了最後那人一刀,這樣還給了別人高深莫測的感覺。
畢竟,這世上真的能一個人殺了十幾個高手的存在,劉老太爺就算混跡京城,也知道這樣的高手根本可遇而不可求。
劉老太爺心裏頓了頓:“這件事到此為止,至少已經知道那夙夜身後必定有人,他現在咬了我們一口,只怕,哼,正等着我們反擊呢。”
劉邵動容:“祖父,此人到底什麽人,又叫夙夜,難道真的跟京中那個家族……”
劉老太爺冷厲一掃:“他若真的是夙夜家族的人,何必這樣招搖過市,京中的夙夜家族一向以神秘低調聞名,家族中有哪些子弟都不為人知,更不要說,他連名姓都不改。”
這的确不像是那個傳說中家族的處事作風,劉邵稍稍定了心,可卻依然忍不住道:“那他究竟是?”
行事這麽張揚,還故意叫夙夜這個名字,不是讓別人誤解嗎?還是說他就是故意的?
劉老太爺起身踱步片刻:“他不是南陽人嗎,派人去南陽查一查,有沒有他這號人。”
以這位公子的行事做派,如果真是南陽出來的,沒可能旁人不知道他。
如果不知道,那很簡單,他就是假冒的。
這時前廳門房來報:“老太爺,公子,外面有個人擡了一個東西過來,說是為了恭賀公子高中之喜。”
恭賀高中?劉邵都眼看回來大半個月了,這個時候恭賀什麽高中?
劉老太爺不耐地道:“是什麽人?”
門房說道:“看名貼上,寫的是夙夜。”
祖孫二人頓時驚怔看了一眼,劉邵拂袖回身:“夙夜?那位夙夜?”
門房低着頭:“正是的,名帖上寫着,說當初來參加宴會,匆忙間沒有準備賀禮,所以這些時日,特意吩咐備了一份賀禮,給公子補上。”
宴會上許多人送了賀禮,但是孔玲珑和夙夜沒有拿出任何東西,确實是真的。
劉老太爺臉色難看:“是什麽東西,拿過來看看。”
門房得了吩咐,這才敢讓人把東西送進門,卻是一個并不大的方盒子,剛遞到了劉老太爺的面前,就被劉老太爺粗暴地彈開。
盒子中,露出一個紅布包裹的東西,劉邵目光一沉,扯開以後,露出了真面目。
頓時,包括所有人都震了震。
那是一個像是珊瑚形狀的屏風,上面點綴着許多瑩亮的東西,但卻并不是珠寶,而是南陽地區特有的金粉。
底端還有一行題字,內容倒在其次,主要是在落款,駱雲亭。
駱雲亭。劉老太爺還特意盯着看了好幾次,每一次都只能更确定的,這落款絕無虛假。
劉邵聲音不再平靜:“是那個聞名于世的書法家駱雲亭?!”
可以說這世上只要讀書人,沒有沒學過駱雲亭的,臨摹過一兩帖駱雲亭的筆跡。而駱雲亭這個人,始終只待在南陽這個地方,從未離開過。所以世人稱他一聲“南陽君子”。
這送來的東西,上面不僅有南陽特有的金粉,更是有“南陽君子”的筆跡,夙夜所說的花時間準備的賀禮,便是這獨具南陽特色的東西?
怎麽這樣巧,他們剛想去南陽查一查夙夜這個人,夙夜的賀禮就送來了,這是打他們臉嗎?
劉邵臉色變了幾變,看向劉老太爺:“祖父,這?”
劉老太爺已經抓起了那扇屏風,湊到眼前反複看了看,随後只見他力氣之大,已經到了快要捏碎屏風邊緣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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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看着面前的琴,面前的丫鬟正是孔玲珑院子裏的珍珠,笑道:“公子,這把琴是東廂的鳳尾,小姐特意吩咐給公子送來。”
夙夜的手指劃過琴弦,鳳尾琴,琴弦據說是用傳說中鳳凰的羽毛制成,當然這不是真的,只是因為琴弦柔軟,如同浮羽,人的手指彈奏在上面,有時候甚至輕若無物,因此幾乎是所有愛琴之人的向往。
“替我多謝小姐。”夙夜目光輕柔,看着那丫鬟說道。
珍珠是孔玲珑的一等大丫鬟,雖然不如玉兒那麽貼身,可也是多年随在孔玲珑身邊,現在看到夙夜的神色,她低頭一笑:“公子放心,您每日彈奏的曲子,莫說小姐,就是我們也極愛聽的。”
夙夜微微一笑,手指便拂過了琴弦。有了這張琴,他就算彈上一整天,也不會擔心手指受傷了。
而鳳尾琴有價無市,孔玲珑要拿到這樣一把琴,想是費了一番心思。
珍珠回去複命,夙夜看着指尖琴弦,忍不住浮現笑意。
“東西已經給劉家送去了?”看起來,他像是在跟旁邊的空氣說話。
可是黑衣人有些沉悶的聲音很快傳來:“送去了,屬下一直守到下午,劉老太爺偷偷往京城送了一封信,已經被屬下截獲。”
夙夜淡淡地:“拿過來。”
風色輕飄,琴弦上已經多了一封信。夙夜撩起了封口,拿出來讀了讀。
面上淡冷一笑,夙夜掀起鳳尾琴,取出了壓在琴下的筆墨,片刻後已經重新寫了一封信,封入了信封。外表看,完全沒有痕跡。
他把兩封信都遞向一旁,淡淡道:“把這封信送去京城,原來那封燒了。”
黑衣人心領神會,帶着兩封信已像來時一樣悄然無蹤。
☆、074章 偷梁換柱
劉家人自然也不知道信件已經被夙夜偷梁換柱,特別劉老太爺,他吩咐用最快的馬送信,這樣一來最遲半個月,他可收到回音。
夙夜送來的珊瑚屏風,極大刺激了他和劉邵,若說金粉還說得過去,以孔家的財力,很可能背後有孔玲珑策劃幫忙,可是駱雲亭的書法,卻是任何人模仿不來,而駱雲亭,又豈是輕易給人題字的人,這夙夜如果真的跟南陽君子有什麽關系,那他也不再是個無名小卒了。
程錦畫日日待在房門中不出,偶爾身邊的丫鬟透個消息,便說她是受了驚吓。究竟受了什麽驚吓,卻是個個神秘兮兮,無人肯說。
這讓劉大夫人氣恨難平,程錦畫眼看就要脫離她的手心,一旦嫁了人,劉良月的仇就再也報不得。偏偏這程錦畫裝病躲避,竟然劉老太爺都親自派了人看守在程錦畫的院子,不許旁人探視找茬。
劉大夫人簡直恨得又氣病了,她不明白,為什麽一夜之間,連劉老太爺都要護着程錦畫這個狐媚子,還要派人守着院子。
她自然也不會明白,劉老太爺派人守着程錦畫的院子,原因和她所想完全南轅北轍。
程錦畫身邊只留着夏荷一個丫頭,因為那個被打死的春香,許多丫鬟都投鼠忌器,尤其是和春香一樣,被劉大夫人派過來的,現在都不敢主動接近程錦畫。
如此正和程錦畫的意思,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嫁去了丁舉人身邊,她就再世為人了。
夏荷偷偷給程錦畫帶了幾樣精致點心:“這幾日大夫人身邊那個雨兒總是在小姐的門口晃,肯定是藏了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
程錦畫冷笑:“舅母自然巴不得我死,要不是外祖父的人就在外頭,她怕是恨不能親自沖進來要了我的命。”
夏荷依然有些擔心:“可是小姐,您這樣等于和劉家徹底翻臉了,萬一日後您有個好歹,豈不是再也沒有依仗了?”
她始終覺得,小姐輕信那個夙夜公子,實際上卻是弄得衆叛親離,實在得不償失。
程錦畫眸中閃過狠色:“良禽擇木而栖,原先我也以為忍氣吞聲能得到劉家的庇護,可是這些年你看看,她劉大夫人跟劉良月哪個把我們當人,而夙夜公子兩次出手,都救了我的命,該信誰,我心裏已經有數。”
她故意哭哭啼啼對劉老太爺告狀,惹得劉老太爺把她關押起來,正好也側面杜絕了劉大夫人的迫害。
夏荷便不再言語,慢慢給程錦畫打着扇子。
程錦畫忽然從床頭拿出一樣東西,“明日替我找個由頭,把這樣東西賞給那個吃裏扒外的綠竹,她隔三差五就去劉大夫人身旁禀報,我接近不了劉大夫人,但是用她身邊的人去接近,豈不正好。”
夏荷看着那香囊,吓了一跳:“小姐怎麽有這個東西,難道,又是那夙夜公子?”
程錦畫揚眉一笑道:“夙夜公子救了我兩回命,我便是替他做些事又如何。替他做事至少有相應回報,而劉大夫人只會拿我當做棋子。”
誰也不傻,孰輕孰重,一比較便知。
夙夜一打開門,便看到門口的聶芊芊,皺了皺眉。
他并不是個喜歡婢女貼身跟随的人,先前西苑的兩個婢女,都是得了吩咐以後,就極有分寸地不再插手,可這位聶芊芊卻很不同,哪怕他已經明确吩咐不必做的事情,她還是“殷勤備至”送過來。
“我已經洗過了,這水你端下去自用吧。”夙夜淡淡對聶芊芊說道。
聶芊芊端着一盆水,有些發愣地看着夙夜,夙夜一身簡素,發絲也極為小心地束起,看起來都是他自己做的。
夙夜看了她一眼:“還有事嗎?”
聶芊芊趕緊低下頭,柔柔地說道:“小姐既然把芊芊送給了公子,芊芊理當服侍在公子的左右。可是公子總是拒芊芊于千裏之外,不知道芊芊做錯了什麽,還請公子明示。”
夙夜半晌沉默,一般婢女得了不讓做事的吩咐,自然就不做了,哪裏像這位芊芊姑娘,還上趕着來問為什麽。
主子既然吩咐了,便有其道理,何需要一個婢子來過問原因。
可夙夜還是淡淡道:“你來第一天我便說了,我身邊不慣有人伺候。但既然你是大小姐派來的,願意留下便留下吧。”
話點的已明确,留下她只是因為孔玲珑的面子,和她本人毫無關聯。
聶芊芊垂下的眼眸閃過一絲顫動,卻還隐含了一絲不甘,她忽然就放下了手裏的水,再次跪到了地上,聲音中不自覺帶了哽咽:“芊芊知道公子敬重小姐,芊芊又何嘗不是?就連芊芊這條賤命,都是小姐善心救回來的。是以芊芊一直想着,如何能報答小姐這份大恩,當小姐派芊芊來服侍公子的時候,芊芊心中歡喜,以為終于能報答小姐一二。可沒想到……芊芊來的這數日,只如擺設一般,公子也并不需要芊芊,既然如此,芊芊的存在,又有何用?”
夙夜目光沉了沉,更不要說,說完這番話以後,那聶芊芊還好似極為傷心地,伏在地上殷殷地哭了起來。
夙夜看了她半晌,才慢慢道:“你真的想為我做事?”
聶芊芊陡然一喜,收了眼淚頻頻點頭說道:“芊芊原為公子赴湯蹈火,請公子吩咐!”
夙夜淡淡說:“好,在這等着吧。”
說着夙夜竟返身進了屋,大約小半刻之後,他旋身出來,手裏拿了一張折好的信封。
聶芊芊不禁看着,就聽夙夜道:“你将這信送去給小姐。”
聶芊芊微微一怔,下意識掩去眉眼中的失落,低聲道:“是。”
聽到聶芊芊來的時候,玉兒有些驚訝,看了看孔玲珑。孔玲珑卻是淡淡:“讓她進來吧。”
聶芊芊的身影很快出現在門內,頓時她就晃了一下眼,孔玲珑的閨房富麗堂皇,孔老爺子一向寵愛這個孫女兒,把最好的都放在孔玲珑房中,甚至不是一味的貴重,而是貴重中透露着無邊雅色,便是正經的閨門小姐,住的也沒有孔玲珑這般好。
聶芊芊盡量低垂着眼眸,一副柔順地樣子遞上了信:“小姐,這是夙夜公子給您的信。”
玉兒更訝異,夙夜公子居然給小姐寫信嗎?
孔玲珑看着那封信,卻是眸光淡淡一哂,似是心中有什麽沒有說出來。
玉兒立刻上前接了信,看了一眼孔玲珑,孔玲珑說道:“你可以走了。”
聶芊芊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來到跟前一趟,孔玲珑連問都不問,就要趕她走,頓時咬着牙逼住眼淚,擡眸楚楚說道:“小姐不看信嗎?”
孔玲珑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聶芊芊立刻道:“請小姐恕罪,芊芊是想,如果小姐想要回信,芊芊正好可以為小姐送去。”
“芊芊。”孔玲珑淡淡叫了她一聲。
聶芊芊立刻擡起頭,誠惶誠恐地。
孔玲珑看着她嬌弱的面龐,聲音有些低:“你是我派去夙夜公子身旁的婢女,這張口閉口地自稱‘芊芊’,你莫非還沒有習